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天上的星月,被濃密的烏雲遮住,透不出一丁點兒的亮光。躺在牀上的人,本是該熟睡的面容,此時透出些許的痛苦之色。
蒼白的臉上,有大顆大顆的冷汗低落,手裡緊緊地抓着身上的錦衾,煞白了的一張臉上,全是不安。
“啊!”慕寒清驚出了一身冷汗,猛然坐起身來,才發現肚子墜疼的厲害,霎時的,便和夢中的那股疼痛重合了起來,一張蒼白的臉,變得更白了。
“怎得了?”轅墨坐起身來,眼裡還有些朦朦朧朧的睡意。
“轅墨......我......我肚子好疼。”破碎的話語,從那張薄脣裡滑出,隱忍了莫大的疼痛。
豆大的冷汗在額間密密麻麻地覆了一層。
轅墨心裡驀地一驚,起身時,滿是慌亂。顧不得穿上衣服,赤着腳下了牀,將一件大裘從頭罩在慕寒清的身上,也來不及喊人,直接橫抱起面色蒼白的人,掠身便往泰北仙翁的寢殿飛去。
“碰!”的一聲巨響,突兀地響在了歸元殿上。
泰北還沉浸在美美的夢中,便被這一聲巨響驚得猛然落下了牀,“什麼事情?發生了什麼事情?”泰北抱着被子,從地上爬起,茫然地四顧着自己的房間,顯然是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師翁!”一聲驚懼的聲音,又隨着一聲巨響,落入泰北的耳裡,心也跟着又顫了一下。
擡眼望着來人,只見自己的愛徒,只穿着中衣,散着發,跣着足,懷裡抱着一堆大裘,滿臉驚慌地朝他跑來。
“師翁!阿清她肚子疼,你快看看是怎得了?”焦急地將人放在牀上,拉着這個滿頭白髮的老人,便拖到了牀邊。
掀開罩頭而下的厚重大裘,裡面的人,早已疼的出了一身冷汗,本是澄澈好看的眸子,也因爲痛苦,空洞地沒了神采。
轅墨看着牀上這人此時的光景,心裡驀地更慌了,“師翁,你快看看,到底是怎得了。”聲音裡竟是有些嘶啞哽咽,手顫抖地握上那雙冰冷的手,想爲她暖一下,可怎得,都暖不熱。
“是不是......是不是她撐不下去了?”顫顫地問出心裡最害怕最不想問的話,眼裡全是慌亂的無措。要是阿清有個什麼閃失,他該怎麼辦?“都怪我,都怪我......早知一開始的,便不要這個孩子,我總想着僥倖的讓她再忍忍,便能有保全兩人的法子,都怪我......”喃喃地自責着,嘴角有一絲的血跡流出。
“你這是做什麼?”泰北看着那嘴角處流出的一縷鮮紅,趕忙點了他心肺處的大穴,“你就是再這般的悔恨,再想不開,也不該這般的懲罰自己!你想讓她一個人帶着孩子爲你守活寡嗎?”
隨即看向牀上流出的不明液體,嚴肅地說道:“她這是要臨盆了,你多叫些仙娥燒些熱水,準備些白布,你去凡間抓個產婆子來,要快些,不能耽擱,快些去,我先在這守着。”雖說只有七個月,估計是這個凡人的身子,已經撐不住了吧。
轅墨紅着眼睛,隨意地套上了泰北遞來的一件外衣,一溜風的,便飛了出去,隨即,整個殿內燈火通明,好些個仙娥進進出出的。
不肖半柱香的時間,轅墨便帶了個半老的婆子進了殿,顯然那婆子被嚇到了,處於呆愣中,還未回神。
“你再這樣傻下去,我就殺了你!”藏在衣袖下的手,攥的咯咯地響,眼裡閃着冷酷狠厲的殺氣,這婆子竟是這般的不中用,可阿清哪裡經得起等。
那婆子聽了這話,終於回了神,身子抖得厲害,因爲恐俱,聲音裡有些哭腔,“哎呦,娘哎,要命啊,使不得使不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叫我做什麼都使得......”說完,趕緊露出一副唯命是從的模樣,也不敢多問一句,更不敢問出那句,你們是鬼是仙?
“替她接生,若是有意外,便舍了這個孩子。”聲音裡,是說不出的冷意與強勢,做出的決定,不容別人說一個“不”字。“你們都出去!師翁您留下!”一邊說着,一邊走到仙娥端進來的臉盆前,擰起一條帕子,走到牀前,輕柔細緻地爲牀上淺淺呼痛的人,擦着額前的汗。“阿清,不要怕,我在呢,我在呢......”剛剛還是冷峻的面容,面對牀上的人時,卻似化開了的二月春風,滿眼溫柔。
他也不知道,這細細的呢喃,能有幾句會落入牀上這人的耳中,可他就是想說些什麼,告訴她,他在,不用怕,他會一直一直守着她。好似說了這些話,便能減輕些這人的痛苦,哪怕只有一點點,一點點也好。柔和的眸子平靜的沒有一絲破綻,只有泰北知道,那張平靜安然的面具下,此時是多麼的無助。
慕寒清躺在牀上,肚子裡一陣一陣的疼着,好像有什麼,將她身體裡的力氣全抽光了一般,整個身子軟軟的,連喊叫的力氣都沒了。
恍惚的思緒,全被疼痛佔領着,肚子裡的墜痛感也越來越強烈,是他要來了麼?她想。心裡隱隱地有些期待,可更多的是害怕。那個夢,剛剛的那個夢帶給她的恐懼感還未消散,似乎那只是個夢,可現在的情形,卻又似是在向那個夢靠攏,讓她有些分不清,現在究竟是在夢裡,還是現實。
夢裡,他來了,來到了她的身邊,他衝她喊着孃親,可轉眼的,哪個喊着她孃親的人,便滿身是血的衝她哭,問她爲何爹爹不願要他,他可以乖乖的,他可以很聽話,他想看看這個世界,想和爹爹孃親牽手,不要不要他......她想去拉住那雙滿是血的小手,想把他抱在懷裡,可身子卻像定住了一般,動不了,眼睜睜的看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她想喊,可嗓子裡想塞住了一團棉花,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
最後,噩夢驚醒,便定格在了那個渾身是血的小小的身影上,隨即,便是鋪天蓋地的疼痛席捲全身。
眼前,一會兒是夢裡的場景,一會兒是轅墨握着她的手,輕柔地告訴他別怕,夢與現實不停地交替着出現在腦中,有那麼一刻,她恍惚地覺着,夢便是現實,現實便是夢,一直,都是重合在一起的。
“呀,這孕婦沒有力氣可怎麼使得,沒了力氣,孩子生不出來!”那婆子看着牀上不怎麼呼痛的人,大叫了一聲。尋常人在產子時,因爲痛,通常是有多少的力氣,便哭號多大的聲音,這躺在牀上的女子,明顯是沒了什麼力氣。
轅墨本就慌亂無措的心,被她這麼一喊,瞬時的,便更害怕了起來,臉上僞裝出來的平靜,開始出現裂痕,一道一道,開始滲透出心裡的無助。
“師翁!怎麼辦?怎麼辦?”六神無主的人,哀求地看着面前這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快輸些真氣給她!”泰北望着此時已是驚亂的人,心下嘆了口氣。自己的徒兒,自己最是清楚,他從前向來武斷冷清,做事全憑自己喜好,即使是把天捅了個窟窿,也是連眉毛都不會動一下,今日竟然爲了一個人,全沒了往日的理智。也許,這便是天意,從不把世間任何一個事物放在眼裡的人,是註定要遇到那樣一個女子,讓他滿眼的,只有她。
情劫難渡,向來如此,遇見了,便淪陷的無法自拔,明知會遍體鱗傷,明知愛得千瘡百孔,也是要等到傷遍了,才願放手。可放手之後,要多久,才能適應,沒有這個人在身邊的日子呢?有時候,不想了,不是忘記了,不是放下了,是明知道想了,也是無用的,那樣錐心蝕骨的疼,太疼了,嚐了一次,便再也不想嘗試第二次。
情傷難愈,至死方休,也是向來如此。
輸了些真氣,慕寒清明顯是精神了些,放佛有了些許的清醒,疼痛也隨之擴大了些。難熬的疼痛,也破碎得溢出脣角。
兩個時辰後,慕寒清在幾近昏迷中,感覺身子驀地一輕,眼前便陣陣的發黑,頭也沉得擡不起來。是他出來了麼?可爲什麼......連孩子哭號的聲音,都聽不到?
心裡隱隱地泛着不好的預感,她想把孩子要過來,護在自己身側,可手無力的垂着,眼皮也越來越重,嘴裡的話細碎的不成樣子,陡然,便是鋪天蓋地的黑暗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