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何貴居然會這麼瘋狂。
沒錯,就是瘋狂!
“猖狂”兩個字已經完全不足以概括他的表現。要知道,這個傢伙告的,那可是順天府加整個都察院!……不是瘋子,能幹出這種事兒來嗎?別說大清國了,中國上下幾千年,還沒聽說哪朝哪代有過這麼瘋的傢伙。一告,就是一大幫!而且,全部都是五六品以上,甚至還有一位宰相被牽扯在裡頭。王傑可正是左都御使,負責掌管都察院的。
“不僅瘋,而且傻!”
和珅一邊說着,一邊擦了擦鼻尖的冷汗。太瘋了,這個何貴,簡直就是瘋到了連他們這些軍機大臣也感到一絲害怕的地步。這可不是光告的順天府跟都察院,這事兒要是真的宣揚了出去,他們這四個軍機大臣也別想撈着什麼好。誰叫他們是滿朝文武的頭頭?下面辦事辦成這樣,乾隆身爲皇帝,當然不能也不會有責任,到時不找他們這四個宰相算帳,還能找誰?虧得自己還想趁着這一次的機會把曹文埴弄下來,再找個自己人填上去呢。可現在……還是先躲躲吧!至於曹文埴?哼,自打何貴這份狀紙遞到了軍機處,他曹某人的仕途就算完了。能只是被罷官革職就該拜謝皇恩浩蕩,祖宗保佑了。
“這可是一場就算嬴,也是輸的官司。這個何貴,到底是聰明的過了頭,還是真的瘋了?”
今天註定了不是軍機處的好日子。四名軍機大臣頭一次齊心協力地想着該怎麼去解決一件事。就連本想趁機撈點好處的和珅也不敢再存着什麼別的想法。現在可不是爲自己撈好處的時候,何貴這張狀紙既然已經送到了軍機處,那麼,事情就已經開始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至少,他和珅現在還控制不住。不過,有一點現在可以肯定,那就是如果把這件案子交到乾隆那裡,他們四個軍機大臣鐵定要挨一頓狠批,而乾隆那位一向愛面子的天子,在看到這麼一個小老百姓對朝廷這麼蹬頭上臉的行爲之後,不知道會不會被氣得發瘋?
“你說你們兩個,怎麼就不把這張紙給扔到茅坑裡去啊?”和珅瞪着王昶跟王爾烈,埋怨道。
“這關他們什麼事?人家既然把狀紙都遞到大理寺了,身爲大理寺的正少卿,他們又怎麼能不收?”王傑也對和珅發火道。
“行了,王大人,王中堂!你就別替別人開脫了。你這個左都御使可是管着都察院呢,這個何貴可是連你也給告了!”和珅譏諷道。他當然知道王昶兩人的難處,別說何貴告的人這麼多,光是裡面提及了世宗雍正帝,這狀子就不能隨便處置。因爲,乾隆是個“孝子”,關係到他老子的事情,其反應往往都會很大發的。就像去年,江西新昌舉人王錫侯作了一本《字貫》,堪稱巨着。卷帙十分豐富,引證也是十分的細緻,從“天”字開始,註解就有十多頁!可是,一個叫做王瀧南的,告發這本書跟《康熙字典》有不符之處,當爲大逆不道。江西巡撫海成看完書後,覺得不應該小題大做,認爲只要把王錫侯舉人功名革掉就行了。並且向乾隆上書說《字貫》並無悖逆之語。結果,乾隆讓人把《字貫》拿來,看了幾頁便即大怒,因爲王錫候在書中所舉的例子之中引用了先帝的廟諱御名,這在乾隆看來,是不尊重,是對雍正的不敬。結果,《字貫》不僅成了悖逆,而且還是大逆不道!而江西巡撫海成更因爲此案,被乾隆訓斥,說他身爲滿洲世僕,對大逆之書“恬不爲怪”,簡直就是昧盡天良,負恩蔑理!結果,就因爲沒注意先諸帝的廟諱,一位巡撫被下吏部議處,並交刑部治罪,最後被判斬監候,秋後處決。而當時的江西布政使周克開,按察使馮廷丞,都被革職,並遣戍軍臺,工部侍郎李友棠因爲曾經爲《字貫》題詩一首,亦被革職!這件事,滿天下的官員可都是記憶猶新呢!……而這一次,何貴又在狀子中提及曹文埴頂着雍正親筆手書的“肅清畿甸”牌匾製造冤案,誰敢說這是對先帝的尊敬?所以,王昶跟王爾烈對這狀子的處理完全可以理解。只是,心裡雖然明白,和珅就是憋不住這火。因爲王昶跟王爾烈把這案子交到了他們的手裡。這可是一個大麻煩。
“告便告。大不了,我上摺子認罪就是了!何況,坐視曹文埴如此斷案,本就是我們都察院失職失責,人家也沒說錯!”不屑地看了一眼和珅,王傑又冷冷地說道。
“好!好一個王大人!好一個清正剛廉的王中堂!”和珅連連冷笑拍手:“這可是你說的。自己上折認罪!只希望到時候,你可不要害怕反悔!”
“哼,我王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貪瀆,四不受賄,有什麼好害怕,又有什麼好反悔的?”王傑怒道。
“你……好,你王大人了不起,和某佩服!哼!”
“夠了!你們非得爭個你死我活是不是?難道還嫌現在的事情不夠亂嗎?”于敏中突然暴怒道。
“……”
于敏中是領班軍機大臣,又是軍機處資格最老,年紀最長的一位,和珅跟王傑兩人當然不能不賣他的面子,見到這位老先生突然發怒,兩人只好各自瞪了一眼,各自坐回座位上生悶氣去。
“於中堂,於中堂!”
氣氛很沉悶。在場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但無一不覺得何貴這份狀子十分地棘手,而這中間最爲棘手的,就是乾隆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會有什麼反應。……沒錯。皇帝是這世上的老大,所有的官員都是皇帝的手下。可是,皇帝並非全知全能,也有血有肉,也是人!在場的諸人都是乾隆的近臣,對乾隆這位一向自詡“聖明”的天子都算十分了解。可是,也正因爲了解,他們纔不敢確定乾隆可能的反應。乾隆這人,自小便十分聰明,又一直高高在上,所以,惟我獨尊!容不得任何人任何形式的冒犯!但是,有時候,偏偏這位皇帝又喜歡裝出一副心胸開闊的樣子來,對某些冒犯了他的人或者是事寬大處理,甚至於不處理!以此博得民聲!
不得不說,乾隆一向以來的表現都是十分不錯的。“乾隆盛世”的念頭到如今也是深入人心,人人都說他是位聖明天子!可是,只有真正的近臣,才知道這位乾隆爺的爛毛病有多少。
好色就不說了,皇帝嘛,多弄幾個女人也是正常,說起來,身爲男人,大傢伙倒還蠻佩服這位皇帝的能耐的,畢竟,都是六十多歲的老頭了,精力還如此強健,不服都不行。不過,乾隆的優點實在是太少,其中最招人煩的就是他的詩!本來嘛,寫得不好,你就少寫,或者乾脆就別寫唄!可這位皇帝爺不僅不知道收斂,還因爲自身的“詩才高絕”而沾沾自喜,沒事兒就要來上那麼一兩首,正所謂:
每逢佳節要作詩,
感慨年華要作詩,
回憶祖德要作詩,
治國經驗要作詩,
嘉獎臣將要作詩,
傳來捷報要作詩,
斥責腐敗要作詩,
闡發哲理要作詩,
崇敬聖賢要作詩,
颳風下雨要作詩,
祭天祭地要作詩,
農業豐歉要作詩,
描寫耕織要作詩,
興修水利要作詩,
自然災害要作詩,
問候長輩要作詩,
生死離別要作詩,
讀書有得要作詩,
賞畫有獲要作詩,
書法有感要作詩,
巡視歸來要作詩,
送別老臣要作詩,
狩獵回來要作詩,
尋訪名勝要作詩,
遊歷山水要作詩,
觀賞花鳥要作詩,
懷念往事要作詩,
夏日避暑要作詩,
設宴款待要作詩,
揮毫潑墨要作詩,等等。(大家原諒,對乾隆的***詩才***,不如此不足以顯示啊.)
……
總之,事無鉅細,有感即詩。喜怒哀樂,揮筆即詩。平均下來,一年得六百多首!這哪是詩人?超人才是!也不知道一個大老爺們兒,整天哪來那麼多愁善感!最倒黴的,就是這位爺有時候吟詩吟出一半兒,下面接不上來,他們這些近臣還得幫襯着,免得讓皇帝出醜,累啊!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寫詩寫多了,這位乾隆爺的喜怒一直讓人無法摸透。說不定,剛剛還跟你笑呵呵的,一轉眼卻又會把你罵個狗血淋頭。所以,四名軍機大臣都有些猶豫何貴的這份狀紙該怎麼處理。捱罵倒是小事,可萬一惹出什麼大麻煩來呢?
“於中堂,於中堂!”
屋裡的人都在沉思,沒有反應,直到外面的人闖進了軍機處,大家才發現又有人來了。
“德福?”阿桂首先認出了來人,叫道。
“哦,阿中堂!”來人轉過頭來,朝阿桂見了一禮。
“德大人,您怎麼來了?”和珅也認出了來人,刑部尚書德福!
“我怎麼來了?當然是因爲有事纔來啊,”看了一眼和珅,德福又朝在座的做了一個羅圈揖,“我來找幾位中堂幫我出個主意!……咦,王大人,你們也在?”
“啊,我們也在!”王昶跟王爾烈一齊向德福抱了抱拳,苦笑着應道。
“你們,你們不會也是……?”德福又看了王昶二人一眼,突然衆袖口裡抽出一個信封拿在手裡揚了揚,驚道。
“你也有?”王昶跟王爾烈同時驚叫,又同時暗叫倒黴!早知道,還不如真就像和珅說的似的,把那份狀紙扔茅坑裡算了,反正早晚有人會把那東西拿來,自己何苦來哉要自找苦吃。
……
“諸位,怎麼辦?‘神州自古有仁義,大清豈會無青天?’這話說得重呀!一個處理不好,咱們大家可都別想落好兒……”于敏中看了看衆人的反應,又苦笑着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