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流言的解析
有權即有錢,這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在李農這得到了很好的驗證。
今日之李農已經不需要摳‘門’了。珍禽異獸、美酒佳餚,流水價地送上來。可石青偏偏沒了胃口。
“兄弟!來,乾了這杯。以後新義軍和乞活軍就是一家。兄弟跟着總帥只等着享受榮華富貴吧。哈哈。。。”周成舉杯,赤‘裸’‘裸’地發出招攬。石青木然舉杯,索然飲下,沒有任何言語。
石青所在的是李農府上正堂,因爲李農一直以來的低調,這間正堂與武德王府的相比,顯得比較狹窄,放了十幾張矮几便顯得有些擁擠。
正堂內兩人一席,坐了三十來人。石青和周成共坐一席。
堂中諸人,衣着駁雜,有文有武,有布衣有紗袍,有吏員有高官,老少青壯,形容各異。其中除了李農、周成,石青隱約記得那個有着三綹美髯的老人是‘侍’中王衍、那個溫文爾雅的中年人是中常‘侍’趙升,其他大多不識。
即便不識,石青也知道,這些人俱是李農倚重的心腹——自己有幸也成爲其中一員。與此同時,石青很清楚,這些心腹人士,之所以屈身李農,各有各的原因。
有些是深沉之士,眼見李農年事已高,覬覦乞活軍這股容易被左右的力量;有些是世故之輩,知道乞活軍人才缺缺,投身其中無疑是進身捷徑;還有些是清高之人,在年青新貴石閔面前拉不下老面,轉而求其次,拜在威望足、資歷高的李農‘門’下。
當然,其中還有一些是乞活軍的故舊,石青發現,在座很有幾人肌膚黝黑,關節粗大,與李農、周成言談親暱,話題都是鄉老如何如何;這些人極像是從乞活軍中出來的官吏,眼見乞活軍崛起,又趕緊回孃家來了。
石青對這些人並沒有成見。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此乃世態常情,可以理解。讓石青感到難受的是,這股世態常情攪和在一起揚起了一股巨大的‘波’瀾,不知不覺中將乞活軍和李農推到‘浪’頭峰尖,與石閔和悍民軍形成對峙——一種難以同時並存的對峙。讓石青更加難受的是,對於此,他無能爲力。人心不是砍殺可以改變的。
端起酒盞對周成一舉,石青一仰脖倒了下去。
“節義將軍。往日酒少,你倒喝的暢快,也不管老頭子是否心痛。呵呵,眼下酒不愁了,你倒開始懂得替老頭子節省。。。”許是發現石青喝的不是很暢快,李農笑眯眯地奚落兩句,隨即一甭臉,徉怒道:“在座就你年齡最小,你替老頭子挨次回敬各位大人一杯,權當責罰。”
石青瞅瞅三十餘位賓客,爲難地望望李農,苦笑道:“總帥責罰,小將甘之若飴,只怕一通下來,只怕再也站不起來,要歇在總帥府上了。。。”他原本心裡甚苦,此時作出的苦笑算的上真正的‘苦笑’了。
“好說,好說。。。”周成瞅見,‘插’進來又是打趣又是解圍。“兄弟今晚不要走了。你我聯席夜話,誠爲美事。”
石青打定主意,要賴在大司馬府上和李農懇談一番。當下依了李農,一手端了酒盞,一手提了酒罈,挨次向座中賓客敬酒。
一輪酒敬下來,天已入申,他感覺頭有些暈,自覺差不多了;誰知四下打量了一眼,恍然發覺席上氣氛正自熾熱。衆人呼朋邀伴,興致正高,離散席還早得很;以此看來,午宴、夜宴只怕會連軸轉。
正堂內各位賓客酒酣耳熱,正值興頭之時,堂外響起一陣驚呼。“父親!父親。。。你聽說了嗎?”驚呼聲中,李叔氓一手端着酒盞,一手拈着雙箸,急匆匆奔了進來。
李叔氓雙‘脣’油光,滿面通紅,顯然有不少酒了;他和兩位兄長正在其他廳閣款待賓客,大概是得到什麼消息,沒來得及放下盞箸就跑過來稟報。
李農對李叔氓極是寵愛,看到他那副張皇的模樣,也未責備,只是有少許嗔怪,道:“叔氓。你也不小了,該當穩重些纔是。到底有何事讓你成這副模樣?”
李叔氓不好意思地一笑,湊近李農,神神秘秘道:“父親,聽說坊間正在流傳一句童謠,言道‘繼趙李’。嗯,眼下可能已經傳進戚里了呢。。。”
李叔氓還有些小孩心‘性’,作出一副神秘之狀,只是聲音卻大,滿堂賓客無不聽見,實在沒有任何神秘可言。
李叔氓話音一落,正堂內忽地安靜下來,正在邀朋對飲的聲音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都住口不言,盡皆被這句童謠震駭住了。
“繼趙李!”石青腦中閃過這三個字,忽然打了個‘激’靈。他記得史書中有關於這句童謠的記載。
以史書所載,這句童謠是石閔所傳,爲的是滅去石趙遺蹟;石閔並因此改姓爲李,以與童謠應和。可如今石青身逢其境,親眼目睹石閔、李農雙雄並立的局面,他立即興悟到,這句童謠不是那麼簡單的,史書記載有誤。
繼趙李——這個李字指得除了李農,還能是誰!
“砰——”
一聲炸響,酒盞四分五裂。李農擲出酒盞,捶案怒吼:“荒唐!這是誰在搗鬼生事。。。”老頭子雙目如赤,鬚髮‘亂’抖,真的發怒了。諸人一凜,正堂內一點聲息都未。
石青心中一緩,李農心思還是很清明的。
“總帥息怒。。。”萬籟俱靜中,中常‘侍’趙升輕咳一聲,打破了正堂的沉寂。“。。。禍福相依相寄,以升觀之,此並非壞事。”
“嗯。”李農沉鬱地哼了一聲,盯着趙升,不滿道:“此乃毒箭,有人暗中針準老頭子,這不是壞事,何爲壞事。。。”
趙升一笑,鋝須而起,走至堂中,侃侃道:“總帥須知,在總帥之前,有人曾多次被傳言所困。總帥不過是第一次被人中傷,何須在意。。。”
趙升雖未明言,但在座諸人均知,多次被流言所困者指得就是石閔。
“。。。童謠流言,歷來在所多有,因之成事者多,因之敗事者少,武德王不是明證麼?”聽趙升這麼一解說,衆人一悟,流言看似能困人一時,卻很少能困人一世,若是真的能造成傷害,石閔就不可能崛起了。
李農點頭,顏‘色’緩和了許多,就在這時,趙升話音一轉,沉聲道:“。。。天道無窮,難言其妙。流言看似荒唐無稽,其中卻似乎另有玄奧。總帥細思,當初流言道:滅石者武陵侯!滅石者閔!當時我等皆以爲非,如今是何情形?不正在印證流言嗎?呵呵,這等結果,只怕當初的編撰者,也不曾料想得到。。。”
正堂裡又是一靜,諸人面面相覷,沉默中隱帶着幾絲興奮。
趙升說得確實有理。當初傳言“滅石者武陵侯”,大家都以爲荒唐,都知道是張舉之計,誰知時至今日,這句荒唐的流言竟然正在應驗。若以此推算,繼趙李——豈不也有極大的可能。。。
衆人俱是心思靈透之人,閃念間便已推算出諸般可能。幾乎只是短短一瞬,正堂內就同時響起許多道粗重的喘氣聲,大夥兒不由自主地一起轉首,殷切地、熱辣辣地注視李農。
唯獨石青是個例外,趙升一席話後,他的酒意立即去了,可是此時他寧願醉倒,也不願清醒着。
趙升一席話,讓酒宴邁入到一個新的高‘潮’。不過,沒有人再去議論流言;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是不能公開談論的。
一片默契濃烈的氣氛中,石青像是一個異類,孤獨地喝酒,有一搭沒一搭地應酬。。。
二更時分,酒宴終於散了。石青抹了幾把臉,拒絕了周成與他連‘牀’夜話的邀請,隨後請周成傳話,他想單獨拜偈李農,當面請益。
李農似乎有些醉意,不過還是在書房接見了石青。當兩杯解酒濃茶送上後,李農抿了一口,眼睛立時賊亮賊亮的,那還有半點醉意。
“小傢伙。看起來你心思‘挺’重的。說罷,爲什麼?”李農問的很直接。
石青心神一振,暗自提醒自己要小心應付。緩了一緩,他做出困‘惑’的模樣,問道:“聽今日宴上諸位大人言談,似乎天降瑞兆,應在總帥。石青冒昧,想知道總帥今後有何打算?”
“扯淡!”李農沒好氣地一揮手。“老頭子不信這個。哼,這些人心太熱,想得太多。”
石青聽到這話,如豬八戒吃了人蔘果般,渾身上下無一不舒坦。當下興奮地問道:“總帥既作此想,爲何不當衆言明?否則萬一他人誤會,卻是不妥。”
李農嘆了一聲,悠悠道:“難啊。眼下老頭子可不僅是乞活軍總帥,帶着一幫沒有其他心思的苦命人;眼下老頭子還是當朝大司馬,多少人跟着、看着、指望着,個個心熱着呢;若是不給他們一個盼頭,呵呵,乞活軍難保啊。。。”
石青一凜,猛然明白,李農和渾渾噩噩的周成不同,他已經充分認識到危險了,大肆招納人才,擴充勢力,原是爲了挾衆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