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又一封的情報連續不斷地送到敘州,一連三天,敘州知府衙門天天召開軍事會議,就連知府袁象在處理完他的公務後也會跑來會議上,發表一些他的軍事觀點。
等到第四封報告送到時,敘州所有人都徹底改變了看法,李國英毫無疑問發動了大規模攻勢,動員兵力超過四萬人,其中披甲估計在一萬人左右——直到現在明軍的報告依然是概數,大都是軍官在遠距離觀察清軍,然後依據自己的心中的舊有意見作出推斷,而敘州這裡同樣如此。但李國英發動這麼大規模攻勢的用意依舊讓敘州趕到迷惑,現在鄧名的猜測和袁宗第當初的非常接近,那就是李國英想大力補充忠縣,讓忠縣能夠駐紮更多的部隊,發揮更大的作用。
“不過只要萬縣還在我們手中,就算清軍在忠縣修建水營,對我們的航運影響也不大。”袁宗第特別關心忠縣的城防是因爲他想成爲攻克重慶的主力,而鄧名一直認爲川西部隊會是攻擊重慶理所當然的主力,萬縣部隊頂多是起到偏師作用,就是不起作用問題都不大。那樣李國英在忠縣放置大量的部隊就等於把更多的部隊放在次要戰場,不但要耗費巨大的資源補給忠縣的部隊,而且一旦重慶失守忠縣的清軍除了投降也沒有別的路好走:“你們說李國英會不會動萬縣的腦筋?”
如果從重慶到萬縣北岸都被清軍控制,那順流而下的船隻還好,逆流返回敘州的貨船就有些麻煩,在這麼長的距離上都沒有安全可靠的基地,沒有補給和情報。而且貨物集散地就要挪到奉節去,不但對明軍護航團來說是麻煩,對商人來說也意味着成本的提高。
“不太可能把,萬縣現在也有四、五萬人呢。”敘州估計這次李國英出動的兵馬規模在四、五萬左右,儘管依舊是大大低估了清軍的實力,但已經超出了敘州對清軍實力的原先預期,但即便如此靠四、五萬人也無法攻克袁宗第的萬縣,而且川西軍順流而下,幾天就能趕到萬縣增援,留給清軍的時間並不多。
“或許李國英同樣低估了靖國公的實力?”鄧名越想越是有這種可能性,他從江南帶回來的物資是一個別人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不但李國英絕對無法想象,恐怕就是當面告訴他對方都不會相信,所以李國英可能根本不知道鄧名不但有餘力發展成都的農工,還能大力支援最靠近成都的盟友袁宗第。
“那倒好了。”鄧名的部下們都笑起來,如果李國英用和袁宗第差不多的兵力勞師襲遠去打萬縣,那肯定會吃一個大虧:“如果李國英在萬縣城下被擊敗,然後被靖國公一路追回重慶,那重慶也就不用打了。”
“李國英十分謹慎,重慶不會不留兵,不過無論是他動了去打萬縣的念頭,還是單純想補給一下忠縣,這種行動都會讓他兵力變得更加薄弱。我們應該鼓勵他這種冒險。”鄧名想了一下,覺得無論從什麼角度看,李國英都難以給明軍造成重大的威脅,因此鄧名也無意過多幹涉:“如果我們之前猜測的是對的,也就是說李國英是想施展什麼疲兵之計的話,我們當然沒有必要派出水師;我不敢奢望李國英去撞萬縣的堅固防禦,但如果他只是想補充忠縣的話,我也沒有必要爲了阻攔他這個完全無害的行動打亂我們自己的計劃。”
敘州經過三天的討論,依舊傾向於靜觀其變而不是立刻派出水師,若是放在平時說不定鄧名會不假思索地下令水師增援,但現在鄧名自己的攻勢也進入倒計時階段,第一批動員已經開始,雖然爲了儘可能不影響生產規模比原計劃小,但每天都有徵召兵乘船趕到敘州。現在敘州已經集中了三千水手、兩千常備軍、一萬徵召兵,至於去搶收莊稼的民夫的也已經動員一萬人,距離預訂的出發日期還有七天內,還會完成另外一萬民夫的集結。
爲了減少政府開支,鄧名有言在先,這些民夫飲食標準都和戰兵看齊,但不算軍人,因此他們的名稱也改爲民夫而不是輔兵。相同的飲食標準,不受欺負、打罵,而且還有補貼和獎金,放在其他明軍或是綠營部隊中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但鄧名的政策卻在民夫部隊中激起了一片抗議和不滿之聲,他們表示也想要包括銅釦子軍服、協助相親在內的一系列軍人待遇。
領頭鬧事的民夫頭子之一鄧名湊巧還認識,名叫譚小莊,是被俘的貴州兵,曾經的西營秦系輔兵,去年納稅後獲得成都同秀才資格。成都進行軍訓時,譚小莊因爲懂得服從,而且有一定的領導才能,經教官推薦被任命爲預備役下士。
這次徵召過程中,譚小莊就滿心以爲他的預備役下士能夠轉正,當他發現自己是作爲民夫而不是士兵徵召後,就一肚子的不滿,最後被民夫同伴們推舉出來和鄧名要價還價。
自古以來,這種領頭人都是一種很危險的工作,鬧事的人只要夠多,一般他們的要求總會得到滿足,但領頭者一般都會得到剮刑的下場——廣大糊塗的百姓在一小撮居心叵測的叛賊煽動下鬧事——據鄧名所知,這是中國幾千年的專制統治傳統。如果刀子不夠快,皇帝和官僚們或許能暫時對憤怒的衆多百姓妥協,但絕不會容忍那些挺身而出帶頭人。
將領頭人消滅,是統治的一部分,打擊不平則鳴的正義精神,震懾心懷不滿的百姓,同時消滅百姓中具有領導能力的份子——鄧名將其視爲程度較低的剃頭令,如果不是持之以恆地執行這種閹割政策,或許宋末、明末的漢族百姓還不會對異族的鐵蹄毫無還手自衛能力。
幸好,領導能力可以培養,鄧名看了一遍送來的鬧事頭目名單,發現幾乎都是預備役士官:“常備軍教官的眼光很準,推薦這些預備役士官的人都應該都受到嘉獎。”
譚小莊等人的理由很簡單,他們是響應朝廷的徵召令入伍,所以應該享受軍人的待遇而不該巍被視爲民夫。
“你們說的很有道理,只是我沒這麼多盔甲,也沒有這麼多錢。”鄧名把這些鬧事份子都請到他的營帳裡,請他們坐在自己長桌子的另一邊,很認真地解釋了一遍官府財政上的窘困:“確實如你們所說,我徵召你們服兵役,卻不給你們軍人待遇是不公平的。這是我的交換條件:保證不交給你們戰鬥任務,發生戰鬥時優先保護民夫撤退;如果這次出征爆發激烈戰鬥的話,並且戰後官府給士兵頒發大捷獎金的話,每個其他輔助作用的民夫可以得到戰兵的一半,貢獻特別突出的可以拿到和戰兵一樣的獎勵,你們覺得怎麼樣?”
通過談判,鄧名和抗議份子達成協議。
事後,鄧名請譚小莊在內的所有不安定份子吃飯,以慶祝這份讓雙方都滿意的協議的達成,他得知除了譚小莊以外,還有兩個領頭鬧事的士官也是來自貴州的輔兵。對他們在張勇、趙良棟、王進寶手下時的經歷,鄧名也有所耳聞,長期以來一直就是這批人在嚷嚷呼,要求優惠券對張勇等三人不適用。
“你們在張勇手下那麼老實,這次怎麼會來我這裡鬧事?”聽到他們的身份後,鄧名終於忍不住問道。
“提督明鑑,”譚小莊微笑道:“我們在到成都前每天磕三、四個頭不算多,七、八個頭都是正常,但到最近在都府的一年多,我還一次沒有跪過吶。”
“原來我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鄧名點點頭,他看到有的鬧事頭子依舊顯得有點心神不定,可能是嘀咕風波平息後自己的下場把,鄧名就說道:“祖制,朝廷與士人共治天下,這國家是士人的國家,是你們的國家,我也不是士人的敵人,本來事情就應該商量着辦,不然還叫什麼共治?”
不過如果每次都要自己出面解釋、談判,鄧名也忙不過來,有了鬧事頭目的協助,徵召來的民夫很快都知道了鄧名的妥協方案,在領袖們的勸說下,這場風波也就此平息。
在得知人心穩定後,鄧名又一次下令把所有鬧事頭目都召集到他帳內。
“好了,現在是秋後算賬的時候了。”鄧名大聲宣佈道,他桌面上擺滿了親筆簽署的命令書:“你們這些鬧事的頭目,不是想當兵嗎?那我給你們每人都晉升一級。”
最後一封是給譚小莊的,鄧名把命令遞給這次鬧事民夫推舉的首席談判代表:“你晉升兩級,從今日起就是預備役上士,下次如果徵召你入伍,你會作爲上士被徵召。”
“正如你們所說,你們都是被以民夫身份徵召來的,爲民請命是應該受到獎勵的,所以你們都被晉升;但我必須警告你們,下次你們可能會作爲軍人被徵召,我會和士人談判但絕不會和手下的士官羅嗦,如果你們身爲軍人還敢質疑我的命令的話,我就會把你們統統處死,腦袋懸掛在營門上。”鄧名擺擺手:“好了,諸位代表,你們可以離開,去享受你們支持者的歡呼了,你們來的太久了,我敢說他們已經開始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