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又做了那個相同的噩夢。
醒來的時候，母親正坐在自己的牀邊溫柔地看着她。
“又做噩夢了？”母親關切地擦去桃子臉上的汗。桃子有些不知所措，雖然這些年日子已經慢慢地迴歸了正軌，但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結。
桃子的母親雖然已經不再像苒苒剛剛出事那兩年抑鬱、暴躁，病情也早已得到控制，可始終沒再像從前一樣與桃子親近，更不再愛笑。
有時候，恍惚間她還會把桃子誤認成苒苒。
母親突然的溫柔，讓桃子有些一時間消化不了。
甚至有些害怕，害怕母親是不是又受了什麼刺激，誤把自己認作了苒苒。
“桃子，對不起......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母親話語間盡是溫柔，她輕撫着桃子的臉龐，隨後把桃子緊緊地抱在懷裡。
桃子有些說不上來此刻的自己是什麼感覺。
就好像你一直被困在一個黑暗的房間裡，突然有一天一束光從外面照了進來。
你覺得開心又覺得不安，害怕那束光隨時會消失。
桃子緩慢地伸出手，輕柔地環抱住了母親。
那是她多年來始終渴望卻始終得不到的懷抱。
只是偶爾在夢中，有過這樣短暫的幸福時光。
母親提出跟桃子一起睡覺，這讓桃子有些欣喜若狂。
她瘋狂地點點頭，像個孩子般連忙往裡面挪了挪給母親騰出空來。
桃子始終覺得，有些不真實。她側着身，靜靜地看着熟睡中的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母親的眼角出現了細紋，烏黑濃密的黑髮中夾雜着幾根白髮。
桃子從未注意，那個年輕漂亮的母親已經開始慢慢地變老了。
如果她這些年可以過的開心一些，或許她還是那個愛笑愛打扮自己的漂亮女人吧。
想到這裡，桃子的心就又開始痛起來，痛到眼淚不自覺地流出來。
她不敢哭出聲來，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母親，只能偷偷用被子擦掉眼淚，小心翼翼地鑽進了母親的懷裡，那晚，桃子睡的格外酣甜。
最近幾天，桃子的母親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整個人都變得明朗起來。
最明顯的表現，是她開始笑了。
她不再突然神傷，也不再與他們保持一種冷漠的疏離感，更不去跟自己過不去。
就好像終於跟自己和解了，終於把曾經的事情放下重新開始一樣。
“蘇梅，你......最近沒什麼事吧？”桃子的父親陶正亮有些小心翼翼地問正在擇菜的桃子媽，蘇梅扭過頭看着陶正亮，笑了笑說，“我沒事啊，我能有什麼事啊？彆着急哈，飯馬上就做好了！”
陶正亮恍惚間覺得，曾經的蘇梅回來了。
那個愛笑的，愛自己愛這個家的蘇梅回來了。
陶正亮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蘇梅突然轉變，雖然蘇梅現在這個樣子他還不是很適應，但總歸蘇梅在變的越來越好，這樣就足夠了。
他有些欣喜，不知怎地，眼眶就紅了。他連忙轉過身不讓蘇梅看見，嘴上應承着蘇梅，唸叨着，“好，好，不着急......不着急......”內心則如萬馬奔騰一般。
蘇梅做好了飯，陶正亮連忙去廚房幫忙端菜。
夫妻倆人久違地面對面坐着，有說有笑地吃着飯。
這是自苒苒去世後，這個家鮮少有的溫馨時刻。
陶正亮總覺得，這種溫馨有些不真實，好像隨時都可能破碎。
蘇梅和陶正亮都是人民教師，蘇梅教高中語文，陶正亮教初中數學。
在外人看來，他們就是愛情的代言。
兩個人都是槐蒙縣人，從高中開始就是同學，後來考上同一所大學，讀同一個專業。
高考之後，倆人確定了戀愛關係，大學畢業以後就結了婚。
一起參加縣裡的教招考試，雙方父母幫忙給倆人在縣城置辦了新房。
日子雖平淡，卻也幸福溫馨。如果沒有十年前那場變故，現在的生活也一定很幸福。
陶正亮想到這裡，心裡就一陣絞痛。
這幾年，蘇梅很少再提那件事，只是偶爾看到苒苒的照片會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哭。
陶正亮也想過跟蘇梅再要一個孩子，企圖通過一個新的生命來轉移蘇梅心中的傷痛。
但是她始終無法懷孕成功，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隨着桃子的長大，蘇梅也很少再拿桃子出氣。
可他們都知道，曾經說出來的那些傷人的話是無論怎樣都收不回來的。
“爲什麼死的不是你，你妹妹是被你害死的......”這些話，曾一度伴隨了桃子很長時間。
直到現在，桃子還會做噩夢。在夢裡，母親聲嘶力竭地問她，爲什麼死的不是你？親戚朋友們圍着她，質問她爲什麼沒有照顧好妹妹......
這麼多年，他們雖然像正常人一樣活着，可大家心裡的傷從未癒合過。
誰也不願意主動提起，心照不宣地自我療傷，只求彼此不再給彼此的心上插刀子。
但蘇梅最近變了，這讓陶正亮又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
“你看，只要心懷希望，一切都會朝着你想要的方向發展的。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這是他經常鼓勵學生們的話，現在，他終於可以說給自己聽了。
蘇梅夾起一塊肉放到陶正亮的碗裡，用筷子敲敲他的碗沿。
“發什麼呆呢？再不吃就涼了！”
陶正亮夾起那塊肉伴着一大口米飯塞進嘴裡，笑的格外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