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庭審在進行中。

這對我來說是一次意料之外的經歷,因爲我很快從Lan的嘴中聽到了很多有趣的東西。

“我希望向法官呈上上週對被告吳亦凡進行的精神鑑定結果,”他將一份資料交給工作人員,“他的精神狀態穩定,可以對自己所說並簽名的供詞負責。”說着他又遞上一份材料。

“鑑定結果及供詞有效。”過了一會兒法官說。

“就目前警方掌握的證據看來,被告不僅刻意地隱瞞了一些事實,甚至私自篡改了部分事實。”他說着,指引大家看向幻燈片。

“首先,這幢別墅並不如他所說的那樣密不透風。”他指着幻燈上廚房天窗的玻璃,“在供詞第3頁第7行,被告陳述死者之一樸燦烈曾企圖用一個平底鍋雜碎這扇窗戶,被他給及時制止了,因爲他擔心砸碎玻璃可能會受到懲罰。但事實上這扇玻璃確實被砸碎了。”

我看着那碎得不成樣的天窗沉默不語。

“這導致後面的邏輯無法進行,因爲如果天窗碎了,”Lan轉身看着陪審團說,“他們應該可以發現,廚房的任何玻璃其實都只是普通玻璃,尋找自救之道並不是毫無可能。”

“第二,在供詞第7頁第12行,被告陳述地下室最頂頭的門上了鎖,導致他們無法逃生。但事實是,這扇門的鎖已經開了,只是虛掩着。”

“門上是否有發現任何可疑人員的指紋或痕跡?”法官問。

“沒有。”Lan轉向法官,“門把手和周圍都很乾淨。”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Lan繼續轉身看陪審團,“如我們所知,雖然被告在被警方發現時是唯一的生還者,但發現的死亡人數並非11名,而是9名。”

我想起Kris曾經問我的那個問題,“都死了?……”

“供詞第6頁第2行,被告陳述EXO組合成員金鐘大和金珉碩在進入別墅不久後就由於破壞落地窗和密碼鎖死於割喉。但事實是……”他看着kris,“整個別墅內並未發現二人的屍體和任何血液痕跡,他們現在仍處於失蹤狀態。”

底下衆人傳來小聲議論的聲音,法官敲擊桌面說到,“肅靜”。

有些模糊的脈絡好像在我的心中觸類旁通地慢慢清晰,只是隔着一些障礙,讓我無法逾越他們。

我看向Kris,他留給我一個背影,不知道他如何解釋這些。

“對於公訴方律師提到的最後一點,我感到很有興趣。”看到Lan回到自己的座位,Konrad站起身,微笑着走向陪審團。

“9名死去的少年,一個精神受到重創而僥倖生還的隊長,和兩個莫名失蹤了的成員。”他轉向大衆席,“究竟誰的嫌疑更大。”

“姑且不論我的委託人所陳述的金鐘大和金珉碩的死該如何解釋,我想先向大家介紹一下這個別墅的背景資料。”說着,他拿起了一疊資料,遞給工作人員轉發給法官和陪審團。

幻燈上出現了那個我多次聽到的白色別墅,左邊顯然是個農場,後面是美麗的山脈和麪積不大的湖水,的確是個度假的好地方。

“White paradise,位於城北郊區的一個廢棄農場旁邊的別墅,於2011年5月被美國籍職業魔術師Luise Klein購買。該魔術師曾於2005年到2009年間在韓國首爾從事電視魔術表演,案發時正在澳大利亞進行魔術教學,因爲此案件的影響現已回到LA接受調查。現在我希望傳喚他作爲證人出庭。”

一箇中等身材,長相俊朗的白人中年男子被帶入了證人席。

“Klein先生,請你宣誓在法庭上只根據你所知的真實情況進行陳述。否則,你將因僞證罪被起訴。”法官說。

“我宣誓我只陳述我認知範圍內的真實情況。”那個魔術師說。

“請問,在案發的那個週末,也就是2014年3月28號到30號,你在哪裡。”Konrad問。

“我在澳大利亞悉尼南部進行魔術教學,有出入境記錄可以查詢。”魔術師說。

“你對你在LA北部所購買的別墅那段時間內的具體使用情況知曉嗎?”Konrad走到他身邊。

“是的,我知曉。”魔術師回答,“今年2月我在韓國短暫停留期間,我在韓國工作時認識的好朋友金成彬先生提出想借用這個別墅。”

回過頭,Konrad看向法官,“這名金成彬先生,韓國某電訊公司高級董事之一,就是失蹤者金鐘大的父親。”

底下議論紛紛。

“請問金成彬先生有沒有向你提起借用別墅的目的?”Konrad繼續問道。

“有,他說,他兒子要來LA,想和一羣朋友在那裡過週末。”魔術師說,“他還說這次時間倉促,以後我去韓國他再親自表達謝意。”

“請問他還要你安排了其他事情麼?” Konrad問。

“是的,在這位老朋友的請求下,我安排了一個當地司機和我的一位韓國助手,並把他們的電話號碼給了金成彬先生。”魔術師說。

“除此之外呢?”Konrad看着他。

“是的,還有一個金屬屏蔽車,就是能屏蔽手機信號的那種,我以前變魔術時曾使用過。還有微量的**氣體,對人體無害,只會有比較良好的催眠效果。”魔術師忐忑不安地說着,又補了一句,“這些東西本身都是可以合法購買到的,也對人體無害。”他又強調了一遍,“我以爲他的兒子只是想和朋友們開個玩笑。”

“謝謝你。”Konrad轉向法官,“我對該名證人的提問結束了。”

“安靜。”法官對着議論紛紛的大衆席道。我看着David和Lan,他們的臉上並沒有顯現驚訝的神色。

“在剛到美國的第一天,仍有工作壓力在身的情況下,EXO成員金鐘大帶着他們團所有的團員,注意,是在團員無意識的情況下強制帶到了位於郊區農場的別墅,未與隨行工作人員聯繫。”Konrad說,“兩天以後,別墅裡的成員九死一活,自己卻仍處於失蹤狀態,我想事實已經很清楚……”他轉過身看着我們,“EXO成員金鐘大擁有策劃這起多重謀殺案的重大嫌疑,站在被告席上的,不該是這個唯一活下來的年輕人。”

我看向Kris的母親,她的表情略有放鬆。

“被告作爲受害者之一,位於別墅中的自己受到隨時割喉至死的生命威脅,爲了生存,他的一切行爲均屬於特殊情境下的自衛範疇。”Konrad回過身對陪審團微微躬身,“我結束我的陳述。”

Kris的背影一動不動,我不知他此時在想什麼。

“剛剛被告方證人Klein先生提到了一個詞,我覺得值得注意。”Lan站起身,繼續走向陪審團,“那就是,玩笑。”

“他說,他認爲這是他好友的兒子想跟朋友開的一個玩笑,我只想討論一下這條推理的可能性。”Lan從容地說着。

“3月28號到3月30號,很接近一個日期,就是4月1日愚人節,而這一天,也正好是他們出道兩週年的紀念日。”他說着,“我這麼說,不是因爲我對這個組合做了詳細的案頭工作,而是因爲金鐘大他已經在告訴我們這個事實了。”說 着,他轉過頭開啓新的幻燈片。

在傳說中客廳那面巨大的牆上,一側是破碎了的大鏡子,牆的主體上並沒有我期待看到的冗長的遊戲規則,而是隻有幾個韓語大字,我認不得那是什麼,但我感覺到了我右側韓國男女的震驚。

“這幾個韓文的意思是:兩週年。”Lan說道。

“在供詞第二頁被告就提到了關於這面牆上顯影出的用英文所寫的冗長的遊戲規則,這的確是面顯影牆,但並不僅僅只顯影出了遊戲規則,關於這一點,我後面在傳喚證人的環節會提到。”他說。

“剛剛被告律師提到了成員金鐘大並未聯繫任何工作人員,在這裡我想傳喚宋女士,也就是EXO美國行的隨行經紀人出庭。”

回過頭,我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那是我在警察局見到的那位拿着手機不停揮舞的慌亂女士。

“請問你帶這個組合多長時間了。”Lan問她。

“一年零三個月。”她說。

“成員金鐘大性格是否孤僻,與其他成員關係相處如何?”Lan問。

“他性格很……溫暖,”那位女士猶豫片刻,選擇了“warm”這個詞,“他與其他成員的關係也很融洽。”

“在事發前期,有與人爭吵,打架,或其他異常嗎?”Lan問。

“打架?……哦,沒有,”她搖搖頭,“他不可能與人打架的。”

“在3月28日飛機抵達LA後,你有收到他的任何聯繫嗎?”Lan看着她,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是的,有。”她點頭承認,我感覺Kris擡起了頭,看向證人席。

“到了美國以後,我使用了我在美國的sim卡,而韓國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由於我的韓國手機也已經基本沒電,我又忘記了帶充電器,而在來美前我就轉移了所有的通訊錄到美國的卡中,並辦理了呼叫轉接業務,所以我以爲並沒有什麼問題。”她緩緩說道。

“這導致金鐘大在下飛機後給我韓國手機發的一條短信,直到案發後我纔看到。”她說。

“短信內容是什麼?”Lan問。

“短信內容是:別擔心,明天一早我們就回來,你把酒店名字發給我吧。”她低下頭說。

“謝謝你。”Lan轉向法官,“我請求傳喚另一名證人,魔術師Klein先生在LA的韓國助手,也就是把他們帶到別墅的人,鄭先生。”

一個亞洲面孔的年輕男子走上了證人席。

“請問魔術師Luise Klein曾對你有過什麼委託。”Lan問。

“他委託我帶幾個小孩子去他的度假別墅,並給了我一輛車和一個司機的電話,對了還有一些我們常用的**氣體,說那個小孩會跟我聯繫。”那個年輕人說。

“後來他跟你聯繫了麼?”Lan問。

“是的,聯繫了,聽到他是韓國人,所以很親切,於是熱情地幫助了他。”年輕人說。

“他讓你做了什麼?”Lan問。

“其實沒什麼,就是讓那個司機開車帶着我們去別墅,那些**氣體讓孩子們睡了一會兒。”他努力回憶着,“到了別墅後,那些孩子還睡着呢,我給了他還有另一個孩子一箱水,介紹了一下房子的構造,和操作顯影牆的簡單方法。”

“如何操作顯影牆?”Lan問。

“顯影牆跟兩個跳舞機是連接的,事先輸入些內容就行了……我不知道他們鼓搗了多長時間,我也不太懂,真的。還有那個倒計時牌,”他說,“也是跟顯影牆連接的。”

“那個牆上掛着魔方的保險箱呢?”Lan問。

“是的,那是個魔方保險箱,不過當時是打開的,裡面什麼也沒有。”他回答。

“跳舞機上的大洞?”Lan問。

“哦,這個洞輸了以後會打開,不過底下就是蹦牀,人會彈上來的,這是Luise以前設計了用來惡作劇的。”

站在我前面的Kris身體微微發抖。

“這些圓環,你在當天見過麼?”Lan問他。

“這些普通的魔術環到處都是,Luise在那個別墅裡放了很多廢棄的魔術道具。”他表示無奈。

“謝謝你。”Lan回身看法官,“我對他沒有問題了。”那個韓國人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轉身走出了庭審間。

“整個事件最重要的一點,也就是導致事情的失控的一點,就是這個魔術環。”Lan轉過身,拿起用透明的案件帶裝着的圓環,“如果如被告在供詞第2頁第5行所說的那樣,裡面有刀並且會在特定情況下自動彈出的話,那它就絕不僅僅是普通的魔術道具了。”

“然而奇怪的是,這些所謂的刀具,並不存在。”Lan手中拿着圓環,回過頭看向Kris。Kris身體微微一震,慢慢擡起頭,看着他手中的圓環。

“我們在屋裡一共發現的10個圓環,都只是普通的圓環,裡面並沒有任何刀具或機械裝置,無致死的可能。”Lan回過身看着Kris,“在沒有任何生命威脅的情況下,你都幹了什麼。”

Kris發抖的厲害,慢慢彎下腰。

“樸燦烈,韓國籍男子,死於腹部創傷。”幻燈片上展示我一開始就看過的圖片,“死亡地點在一樓臥室的衣櫃內,致死工具是這根插在衣櫃門上的魔術伸縮劍。這把劍本來做裝飾作用被懸掛於牆上,”Lan指着牆上的掛鉤和痕跡,“案發後上面佈滿了被告的指紋,唯一隻發現了被告的指紋。”

“韓國籍男子金鐘仁,在一樓客廳死於頸部重擊,致死工具疑似這個平底鍋。”La指向圖上被隨意扔在一邊的平底鍋,“平底鍋上只有兩個人的指紋,被告的以及死者樸燦烈的。而金鐘仁死後緊緊抓在手上的鈕釦,被證實屬於被告案發時所穿的襯衫。”Lan輕輕踱到Kris面前,“他指甲裡的皮屑,主人也是你。”

“張藝興,中國籍男子。”Lan繼續說着,“死於割腕導致的失血過多。他的血跡從二樓衛生間一直延續到他的死亡地點,二樓臥室窗子房的椅子扶手上。而致死工具,這塊二樓衛生間破了的鏡子上,唯一的,只發現了被告的指紋。”

Kris彎着腰發抖,手緊緊抓着圍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是一個真正的遊戲,一個surprise party, 遊戲裡沒有任何致死工具。而被告,卻把遊戲變成了屠殺。”Lan說。

“抗議。”Konrad說,“公訴方律師用詞侵犯被告人格。”

“抗議有效。”法官說。

“這顯然不是一個surprise party這麼簡單,我有一點疑問。”Konrad站了起來。

“可以陳述。”法官說。

“死者吳世勳,從跳舞機上的大洞落下,頭部碰觸到蹦牀腳致死。並非像公訴方證人所說的那樣,會被蹦牀彈起。”Konrad插入了吳世勳的死亡照片。

“在供詞上被告提到,他們爲了搬運屍體曾多次進入地下室。”Lan回答,“該如何確保,這蹦牀沒有被任何人移動過呢?”

我看着Kris的後背,也許他知道這蹦牀爲何沒有歡樂地彈起吳世勳。

“如果我們可以這麼推測,因爲兩週年的紀念日和愚人節,EXO成員金鐘大和金珉碩籌劃了這次帶點刺激的surprise party. 他們先用自己的假死讓隊員們相信了遊戲的真實性,然後希望成員們因爲沒有水而看到跳舞機上顯眼的字牌。一輪遊戲分出勝負,輸者被繃牀彈起,贏者按向屏幕上的surprise字樣,然後牆上的遊戲規則就變成了現在看到的用韓語寫着的“兩週年”,一切多麼歡樂和完美。”

我回憶着,不記得在Kris的陳述中鹿晗或任何人在吳世勳掉下去摔死後回頭注意到那臺贏了的跳舞機屏幕上“surprise”的字樣。我忘了,我並沒有聽完這個故事。

“所以,在這個真正只是個遊戲的遊戲裡,每一個成員都死於自相殘殺,而非任何人爲的策劃。而在這場自相殘殺中唯一活下來的,就是被告。”Lan指着Kris,對陪審團大聲地說。

不知道金鐘大和金珉碩是從哪個環節開始發現遊戲失去了控制,是從被大家一直忽視的跳舞機開始,還是從金俊綿意外的死開始,還是從那個被碰歪了的蹦牀開始。在他們落荒而逃的時候,有沒有意料到後面的這一切。

很多時候,事情離預想的,就只差了一點點。

休庭,我走在Mike的身邊和他一起出了門。看着狀態疲憊的他我笑着說,“你們要保護他的精神狀態,他今天好像知道了很多新的事情。”

“我知道,”Mike挑了挑眉毛,“我看見了。很多事情他並沒有必要知道。”

“就跟我並沒必要知道一樣。”我說。

“嘿,你還耿耿於懷呢,”Mike搭着我的肩,“我們也不容易,又要保護被告的精神狀態,又要抵抗上級和輿論的壓力,其實我工資並不高。”

“行了,我可不敢給你壓力,我只是說……”我擡頭看了看前方,“也許他現在除了孤獨和罪惡感之外,會有自殺傾向。”

“自殺?……得了吧,這麼多事情他都活下來了。”Mike笑着搖搖頭,“他上限高着呢,他會把所有的情緒都自己吞掉。”

我想起他今天在聽說圓環裡沒有刀的時候,彎下腰發着抖的樣子。Mike說的沒錯,有一種人總在吞噬着自己的情緒,沒有激烈的外部表達,比如眼淚和歇斯底里的叫喊,只有融入血液的自我折磨。

“是啊,”我看着前面說,“我希望那些壓在他腦子裡的東西,還沒有到達他的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