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李月坐在書閣案前看書,一串急匆匆地腳步走近,徑直推門而入,來到李月面前。
李月擡頭一看,正是出鏡率比郡主都高的那位丫鬟姐姐。
丫鬟氣喘吁吁地說:“姑娘,別看書啦!殿下剛從郡主行館回來,現下把咱們大人一家都召在一起,正說殿下自覺改過已終,後天一早就離開西雙城,不和咱們過年啦!”
李月笑了一下,點了下頭,然後繼續看書。
“那姑娘先看書,看完了就馬上來後堂呀!”丫鬟無奈地轉身離開。
半個時辰後,又一串匆匆腳步聲,又是丫鬟進來。
走近一看,李月還在看書。
丫鬟急切地對李月說:“姑娘怎麼還在這裡看書?郡主突然從行館差人來送信也說後天一早和殿下一起走,這會兒一家子都在後堂和殿下商量着明天怎麼給殿下和郡主踐行呢,姑娘再不去他們就散了!”
李月還是一笑,一點頭,然後一低眉。
丫鬟嘆了一聲氣,轉身離開。
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丫鬟第三次疾步走進書閣找李月來。
“姑娘……”
這次丫鬟就算面上再急也說不下去了,因爲她看到李月趴在書案前已經睡着了。
……
隔天一早,李月洗漱完畢,穿好學服,去偏堂去吃早飯。一進偏堂,李月就發現衆人早已經開席,並沒有等她。李月走到桌前,衆人熱鬧地和九王討論着晚上踐行宴的菜色和要邀請的城裡鄉紳的名字,只有傻子看到李月後讓李月趕快坐下吃飯,不然就被別人吃完了。
李月低頭看了一眼,九王身邊的座位左右都有人,倒是傻子旁邊有個空位。
李月在傻子身邊坐下後,開始吃飯。
席間九王和左右衆人歡聲笑語不斷,唯獨和他正對面坐着的李月完全沒有眼神交流。
……
吃完早飯,李月整理書籍完畢,走出衙門準備去書院。
一出門,李月就看到門外站着一個布衣書童。
李月走上前,書童立刻作揖:“李姑娘!小的叫王才二,姑娘叫我二子就行。今天開始我陪姑娘上書院。”
“‘兒子’?”李月沒聽清。
“二子,二的二,子的子。”二子熱情地回答。
“二子二子,念快了不好聽,換個名字吧。”
“但聽姑娘的!”
“王才二……王……才……,叫旺財得了。”
“行!姑娘說什麼都行!”
“算了,我鬧你的,叫你小二。”
“好咧!客官!”
兩個人漸行漸遠,越聊越歡。
……
散課後,李月邀同學們出去遊河玩樂,結果誰也沒有邀請到,只因大家都早些回去準備衣着禮品好出席晚上的九王踐行宴。
最後,李月在前走着,二子在後跟着,主僕就這麼沿着河邊一直走,從下午走到夕陽。
走累了,兩人就租個船,繼續在河上夜色裡漂泊。
……
不知道過了多久,船家靠岸,搖醒了熟睡的兩人。
“這麼黑,什麼時辰了?”二子問。
“丑時了,再不回去二位是要看日出麼?你們不回家睡,咱也要回家睡啊。”
船家扶着迷迷糊糊的兩人下船。
兩人半夢半醒地走回衙門偏門,二子和李月分別後離開了。
走到內院時,李月都能聽到前院的酒宴喧譁。
李月徑直走回臥房,反手關了門倒到牀上就睡了。
丫鬟隨後進房看了眼李月,就轉身穿堂越室,一直走到前院嘈雜人羣中,尋着了一個男人,和他耳語了兩句。
男人聽了,面上還是待客的和顏悅色,嘴裡卻吐出與笑容不相符的冷語:
“不來也罷。”
這男人就是九王。
……
隔天一早,城門前,街坊鄰里全數到齊,各個都來給九王和郡主送行。
和衆人道了一輪別之後,郡主和九王分別踏入兩輛高頂華麗馬車,在衆人目送中遠馳而去。
城門前遠遠目送的人山人海里,就屬站在最前面的傻子娘和喜子娘哭的最不捨。
不長不短,大約五個月。
九王明明是來西雙城衙門因爲沒錢付酒賬和踩花擾民而自行帶罪改過的,但離開時卻載滿了西雙城街坊的一車禮物。
……
李月睜開雙眼時,已經過了正午。
對李月來說這是全然不同的一天,滿是嶄新而又滿是嘆氣:
洗澡時李月聽丫鬟說了九王和郡主走時的景象,丫鬟說着說着會嘆氣;
吃飯時,一桌子人都不怎麼說話,那種氛圍就好像那個空着的座位的主人還在這裡一樣,有些壓抑讓人難安;
“哎……”吃着吃着,看着那個空出來的座位,傻子娘也長嘆了一聲氣;
傍晚在書閣看書的李月,感受到窗外吹來的一陣冷風,轉頭看過去,遠處院子裡的石桌前,也是空無一人。
李月不由得輕嘆一口氣。
李月不得不承認,九王離開西雙城衙門後,好像也把一家子人的生氣也帶走了不少……
第二天,一家子人也是如此在嘆氣和沉默中度過。
第三天,也是如此。
……
這樣傷感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但值得高興的是,除夕的到來終於還是將這種晦澀的氣息趕走了。
“李姑娘!來!讓一讓!”
一個漢子從背後喊道。
李月一回頭,着實嚇了一跳:一個壯漢拎着一顆巨大的豬頭,從她身後繞到前面去,漢子走過的土道上,還滴了一路血跡。
李月嚥了下口水,端着洗好的菜走到竈房院子裡。
一院子的人都在忙活,李月找到在炒菜的傻子娘,旁邊忙着煮飯燒菜的還有好多河坑村的女人們。
李月在竈臺旁放下傻子娘要的菜之後,低頭掃了一遍臺子上的各色菜式,真是各種野味野菜點紅雜糧麪糰各種烹煮煎蒸各種色香味俱全,看着大珍視,接下來的這幾天李月有口福了。
李月忍不住說:“沒想到我回老家之前,還能吃這麼一頓好的,真值。”
女人們聽了全都笑了,傻子娘卻有些哀傷:“哎,大過年的非要說這些個做啥?殿下前個月走了,這下你也要走了,俺這年過的啊!”
李月一手搭在傻子孃的肩上,安慰道:“大娘,我老家有句話,天下無不散宴席啊,何況我這不還沒走麼。”
傻子娘聽了,稍稍高興了點,問道:“姑娘,你在老家都怎麼過年?你家裡可有俺們這裡熱鬧?
”
這個問題,讓李月一時沒有回答上來。
一陣莫名的沉默後,李月回答道:“也差不多,吃吃喝喝,串門拜年。”
女人們聽了,紛紛熱論起來。
“喝呀!~~~~~~~~~~呦~~~~~~~~~”
一聲大吼,李月嚇了一跳,不過這個高聲大吼李月可是記憶深刻——那是趕牛叔高歌一曲的標準開場。
趕牛叔在旁邊一邊趕驢磨豆子,一邊高興地唱起山歌來。
一院子的男人女人們也都在這歌聲裡忙活地更有幹勁了……
被分配繼續摘豆子後,李月就捧着一盆豆子在竈房院子裡的石桌前坐下。
一邊摘着,一邊聽歌,一邊看着院子裡的來往人羣,李月越是看眼前自己身處的熱鬧景象,就越是有種複雜的感覺繞上心頭:
那是一種對比。
李月小學時候就開始有的對比。
父親那時常去外地工作,一年都見不到幾面,過年的時候也經常是隻有她,姐姐和母親三人。李月的印象裡,電視整晚熱鬧地開着,她和姐姐總會看着看着睡着;但是到了12點,母親就會叫她們起來,然後三個人坐在一起一邊看着電視裡的人們跨年倒數,一邊吃餃子。
母親做的餃子很好吃,裡面不會有沖鼻的蒜,不會有味大的茴香,不會有油膩的豬肉,也不會有嗆人的辣椒,是充滿着好吃的雞肉和香菇味道的餃子……
但是高中後,李月就再也沒吃過,因爲母親和父親離婚了,母親帶走了姐姐,而她跟着父親住。就這樣直到李月工作之後,都沒有去主動見母親,但是和姐姐卻時常聯繫。而那之後,年年就換成她和父親兩個人邊吃餃子邊看電視。
李月低下頭,繼續摘豆子。
……
過年那天,李月穿上了很早以前河坑村女人們幫她在西雙城裡買的布料做的衣裳。
那個清晨,全家在衙門前牲品祭禮齊全地叩拜天恩。
那個傍晚,全城人走上大街,跟着祭品和鑼鼓的隊伍敲敲打打呼呼喝喝地趕走年獸。
那個晚上,街坊們齊聚衙門側面的寬敞大院,張燈結綵大吃大喝地送去舊歲。
那個晚上,李月也被街坊們給灌得爛醉如泥了。
……
被丫鬟們擡回臥房後,丫鬟們爲她換衣就寢,蓋好被子後,又爲她擦拭一番,這才離去。
房門關上後,外面院子還是熱鬧不已,但房內卻安靜了下來。
李月面紅耳赤地仰躺在牀上,睡了一會兒,又無意識地閉着眼翻身側向牀壁睡——
她側躺的方向,正也側向她地躺着一個人。
兩個人對臥着,一個閉着雙眼熟睡,一個睜着雙眼看她。
看了一會兒,李月對面的男人開口語氣不太好的突然說了句:
“我走後,你倒是過得挺好的嘛。”
李月睡得很死,完全聽不到。
九王又盯着李月看了一會兒,然後對她說道:
“過年一家當然要團圓,所以我來了,你說是吧?”
……
“不趕我走,今晚我就住這裡了?”
……
“不回我就當你說是。”
……
“我今晚還沒吃,你呢,吃了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