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回答的小心翼翼,就怕夫人受了驚,傷了身子……夫人懷孕剛滿七個月,肚子卻比人家臨產的孕婦還大,偏偏就是肚子見長,人不見胖,身形的清瘦越發顯得那肚子大的離譜,就如在身前掛了個大球,顫顫巍巍,搖搖欲墜,彷彿略一動彈都能掉下來一般,不由得人不擔心受怕!
看着夫人表情黯然,還算平靜,陳氏略略放了些心,微笑着道:“平日裡,那馬鈴鐺啊紅薯啊,吃的多了總覺得淡淡的,沒什麼滋味,可這一回,遇上事兒就看出它的好來了。虧得地裡的這些東西,地下的頂飢,紅薯藤子葉子採下來就是菜……要不然,一下子多了千餘張嘴要吃的,還真是讓人撓頭了。”
這話聽在邱晨耳朵裡確實讓她覺得有些寬慰。
當初她熱衷於引種紅薯和馬鈴薯,爲了自己的口腹之慾固然是一個因素,但她可以問心無愧地說,絕大多數還是爲了讓更多的人免去飢餓之苦,也是想着時逢災年,也能避免因爲糧食不足,而發生那種賣兒鬻女、易子而食的人倫慘劇。能救助災民本就是她的初衷,她當然覺得欣慰。
淡淡地展開一個欣慰的笑容,邱晨笑道:“能頂餓充飢就好,這種時候哪裡還講究的口味……果裡莊子地勢高,受雨水影響較小,種的紅薯馬鈴薯應該不影響生長,打發人跟爺知會一聲,緊着這邊莊子上的吃,吃完了,那邊的也能接上……”
這上千口人的家裡可真是水洗過了,別說財物糧食,大概很多人家的房屋也坍塌了……如今已是七月末,八月下旬九月初就下霜了,這些人這一季沒了收入,水退去,緊接着的冬小麥恐怕也耽擱了……裡外裡就是兩季沒有收入,這些人想要活下來,就只能指靠着救濟……當然了,邱晨並不想着完全無償地救濟……那樣有收買民心歧義的事情她纔不會做。
別看這一回廟子鎮淹成了汪洋,其實只要修好河堤,修建好水利,那一大片地可是水澆條件便利的肥田。還有廟子鎮便捷的水陸交通,在這裡開作坊同樣適合……
她能夠借這個機會收購一些土地,以擴展莊子的面積。同樣,也能夠招攬一些品性俱佳的災民爲莊戶,補充莊子擴大和將來作坊要用的勞動力。
另外,她還可以購買下被淹的廟子鎮,出糧食供着那些災民們重建房屋、修建道路,然後再將這些賣出去……
她掙了錢、買了地,同時又讓災民們活了性命……一舉多得,還不落人口舌。
當然了,她的這許多舉措很可能招來那些烏鴉般御史們的攻訐,罪名很現成,無非是落井下石,趁災盤剝百姓、與民爭利……不過,這些罪名邱晨並不在乎。災民們能得了活命,就是最好的佐證。那些御史再唧唧,他們誰能拿出錢糧來救濟災民?
她也是才知道,看似興盛繁華的大明國景順朝,開疆擴土,安定了邊疆,卻也因爲前幾年的連年征戰,耗費了大量的錢糧。加之每年都有不同地區出現大小災禍,旱災水災乃至瘟疫橫行……景順帝又是個‘慈和之君’,每逢災禍多有減免……如此一來,永定河水災,國庫裡顯然是拿不出大批糧米賑濟的,那麼,能拿出糧米賑濟,又順帶着撈些好處,不落收買民心之嫌,皇帝或許不嘉獎,但絕對不會懲處!
陳嬤嬤露出一個燦爛的笑道:“這倒真是個好事兒,得虧夫人想的周全,也得虧了夫人心慈溫厚,那些受了災的百姓能夠遇上夫人,當真是他們的福分了。”
“恐怕沒人願意有這個福分!”邱晨笑着橫了陳氏一眼,收斂了神色道,“嬤嬤萬不可這般說……嗯,也傳話給侯爺,我是從窮日子裡滾出來的,沒有那麼多糧米白給那些災民們吃……等雨停了,就跟那些災民們講明白,但凡能走動的,咱們提供鎬頭、小鋤頭小鏟子,帶他們去地裡挖紅薯、挖馬鈴鐺……挖十斤得一斤,搶着腐爛發芽子之前刨出來。藉着,還有摘辣椒、摘玉米、摘辣椒、刨花生……出力掙工錢,也可以用紅薯、馬鈴薯抵工錢……還可以用秫秸抵償……嗯,算了,這話別跟侯爺說了,他必定還有許多大事,恐怕分不出心來理會這個,你將趙九傳過來,我仔細地囑咐囑咐他。”
邱晨的話說到一半,陳氏就明白了。她畢竟是京裡勳貴人家長大的,經過的了朝廷相關的風浪,跟諸多勳貴人家結交往來,又經了兩代皇帝的更迭,對於政治的敏感幾乎已經浸淫到了骨子裡去。最開始她是真心替那些災民們慶幸感念夫人的慈和,但邱晨略略一說,她也就明白過來,收買民心的事可不是普通人能幹的,特別是勳貴人家,更是沾不得碰不得,萬一被至高至尊的那位誤會了,那可真能招來抄家滅族的慘禍。
陳氏的臉色也不自覺地鄭重起來,看着邱晨鄭重地點頭應着:“夫人放心吧。之前是我想岔了,這會兒經夫人點撥明白了,必定會悉心教導府里人也明白着,萬不會做出什麼錯事。”
邱晨勾着脣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無奈道:“跟下頭人說,不用給我買什麼好,可也不能落下惡霸的名聲……”
略略一頓,邱晨道:“你連趙九和平安都叫過來,我有事吩咐他們一起去做!”
早飯後,平安和趙九被帶進玉蘭閣,邱晨也扶着陳氏和承影到了樓下大廳見他們。把自己的打算籌劃細細地叮囑了他們,又讓兩個人複述了一遍,這纔打發兩個人立即出發去處置。
細密的小雨往往纏綿不絕,這一回卻又有些讓人意外地只下了一天就停了。第二天一大早起牀,看到的居然是紅彤彤的朝霞滿天。
“謝天謝地,看樣子是真的好了天啦。天氣好起來,不過兩三日,稍高一些的莊稼還能緩過來呢!”旋冰滿臉欣慰地笑着,嘴角兩個小小的酒窩若隱若現,透着歡快。
“你歡喜的太早了!”梔子卻並不高興,憂心忡忡地看着幾乎漫延了大半個天空的朝霞,憂慮道,“朝霞不出門……早上出朝霞可是變天的預兆,這天指定還要下雨……這說法可準了,當年我們村子上一個人就是不信,出門沒兩個時辰就下起了大雨夾着雹子……第二天被人送回來的已是死了……被雹子生生砸死了!”
“啊,真的?”旁邊聽着的風輕嚇壞了,驚問着。
梔子瞥了她一眼,垂了眼,繼續準備起夫人要穿的衣裳來,緩緩道:“那個人是我爹!”
此話一出,不但風輕嚇了一跳,連旋冰和月桂也是一臉驚訝,隨即幾個人就都收斂了神色,無聲地做起活兒來。
梔子將一件湖綢的天青色小菊花夾裙子在熏籠上烘去溼氣,搭在旁邊的衣帽架上,這才擡起眼睛,再次看向窗外。天色變化極快,剛剛還半空如火似血的朝霞已經褪了些許顏色,金晃晃的陽光漫上來,將雲層烘成了富麗的金紅,富麗的讓人炫目。就跟她記憶中爹爹離家那天一樣……
爹爹走之前,他們家在村裡也算小富之家,爹爹慈愛,孃親溫柔,關鍵是爹孃都特別疼愛與她……可自從爹爹一去沒能回頭,她的家境驟然變的窮困潦倒起來。孃親不得不下田種地、上山砍柴,拼命勞作,以養活幾個孩子。她從爹孃的掌中寶變成了沒人理會的野草,孃親日日操勞,脾氣也暴躁起來,她要淘氣惹事常常會招來一頓暴打……所以,她漸漸避着孃親走,學會了爬樹……不爲了掏鳥,只爲了採摘高處的核桃柿子;學會了下河,不爲了游水,只爲了捉了魚蝦能夠給家裡添個菜……
如此,三年後,孃親還是撐不住,將她賣了。她下頭還有弟弟,還有妹妹,賣了她孃親得了十兩銀子,至少兩年的糧米錢有了……
時光如梭,一轉眼她離家已經快三年了,孃親不知如何了?弟弟妹妹如今是不是長大了?
這一場大雨,不知家中是否也受了影響……
與她一起的另一名醫女櫻子也是一臉的憂色。
這些丫頭婆子裡,旋冰和風輕她們都是家生子兒,家人都在府裡。月桂和小喜雖是外頭買來的,家卻在安陽府……那邊畢竟離着還有四五百里之遙了,京城周邊下澇雨,安陽府說不定卻是風調雨順的,是以,真正擔心的只有她們這幾家住京郊的丫頭。
“梔子,你跟風輕去一趟廚房看看,將夫人的燕窩端回來去。夫人就要醒了!”月桂挑起榻上的帳子看了看,匆匆轉回來吩咐着。
梔子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抹喜色來,連忙起身向月桂曲曲膝,跟着風輕輕手輕腳下樓,往前面沐恩院的大廚房走過去。
秦錚邱晨帶着孩子們搬到後園子後,各個院子裡都設了小廚房,不過,小廚房設備簡單人員也少,只是燒水供飲用沐浴之用,玉蘭樓的廚房能夠做一些燉品、也能熬藥,但日常的飯菜和燉品仍舊由沐恩院的大廚房來做,丫頭婆子們按時過去拿取。因爲主子少,丫頭婆子們人手足,倒也沒多出多少事情來。
不過,平日裡端菜拿飯這樣的活計都是一個三等丫頭去做,頂多打發個二等丫頭過去……梔子四個人學了醫術的,平日裡專程關注着夫人的身體狀況,以及時應對可能出現的情況。今兒月桂特意打發她去廚房看燕窩……這是給她機會往大廚房問消息呢。大廚房那邊不但有負責採買的管事來往,還有外頭的莊戶夥計過來送食材、送炭……可是府裡消息最靈便的地方。特別是早飯前頭的時間,正好是外頭趕着往裡送新鮮食材的時辰,她過去正好打聽打聽家裡的情況!
等梔子從廚房轉回來,臉上的憂色又濃了許多。
因爲剛剛停了雨,進來送食材的不多,那幾個人對她村子的情況瞭解的不多,卻知道,京西地勢低的村子都積了水,田裡的莊稼是都毀了不說,永定河、通州河還決了幾處口子淹了不少村子,說是死了不少人……梔子的家雖然不靠着河流,卻地勢偏低,她們家那土坯茅草房子還是當年爹爹在的時候蓋的,這都十多年了,早就破舊不堪,也不知道這場雨能不能撐得住……
拎着裝燉品的食盒,梔子和風輕轉回了玉蘭閣,夫人已經起身了。
月桂和旋冰伺候着邱晨穿了衣裳洗梳了,正端着一盅秋梨蜂蜜水喝着,坐在臨窗的榻上看着外頭的美麗的朝霞。
“……夫人您稍等等,燕窩拿回來您吃了,咱們再下去遛彎也不晚!”月桂笑着勸慰着,回頭一看風輕和梔子轉回來,目光掃過梔子的臉色,連忙招呼着風輕將燕窩送上來,她從食盒子裡拿出來,奉到邱晨跟前,笑着道:“看看,這倆丫頭也都是不禁唸叨的,這話音兒還沒落呢,她們就進來了!”
邱晨微微一笑,目光掃過風輕和梔子,隨即就微微皺起了眉頭:“梔子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坦?臉色怎麼怎麼差……”
梔子心裡憂心忡忡着,實在是撐不出笑模樣來,這會兒被邱晨一問,心頭一跳,立刻想到自己這般哭喪着臉,夫人可是即將臨產的,幾個嬤嬤最忌諱有人說話不好聽和哭喪臉了……
心裡害怕忐忑着,梔子更是笑不出來,能做的只有努力穩定着情緒回道:“謝夫人垂詢,我沒事兒,挺好的,真的挺好……”
邱晨不過是看着梔子臉色難看關心一句罷了,見她這般緊張真是有些哭笑不得,連忙揮揮手:“趕緊起來,趕緊起來,我不過是問一句,沒事就好!”
“謝夫人……”梔子鬆了口氣,向邱晨致謝之後,才扶着膝蓋站起身來。
“這孩子,謝什麼……”邱晨笑着搖搖頭,接過燕窩慢慢吃了,將空盞子交給月桂,接了溫溫的淡鹽水漱了口,道,“打發個人去看看哥兒和公子小姐,跟他們說一聲,今兒早餐擺在湖中亭裡……這連着下了好幾天雨,好不容易停了雨,別在憋在屋裡了,也出去透透氣。”
月桂和旋冰答應着,轉身吩咐小丫頭下去傳話。邱晨在丫頭們的伺候下,穿了一件湖綢蔥綠繡菊花的寬鬆夾褙子,又披了一條織錦寬帔子,裹住肩頭和胳膊,扶着月桂和旋冰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玉蘭閣,往湖心亭那邊走過去。
走道樓梯拐角處,邱晨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梔子扶着樓梯扶手發着愣,其他幾個丫頭婆子都跟上來了,只有她一個人落在了後頭。隨即,跟她一起的櫻子察覺到她落了後,連忙倒回去扯了她一把,這才匆匆跟上來。
月桂和旋冰跟在邱晨身邊,自然注意到了夫人的目光,見邱晨繼續往下走,月桂看了看旋冰,還是附到邱晨耳邊低聲道:“梔子跟櫻子她們的家都是京郊的……怕是擔心家裡是不是發了水災!”
邱晨轉眼看向月桂,見她點頭確定,邱晨轉回目光,無言地一路走到湖心亭裡,在丫頭們伺候下坐了,這纔回頭看向跟上來站在亭子門口的梔子和櫻子,片刻,方纔命人將梔子和櫻子喚過來,吩咐道:“你們在這裡擔心也沒用……你們將自己的村子和家人寫下來,我打發個人出城去看看……你們也別太擔心了,只要人沒事兒,其他都好說。”
兩個丫頭自然是歡喜不已,感佩不已,跪在地上練練磕頭致謝。
邱晨皺着眉揮手讓人將她們拉起來,又道:“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決口最厲害的廟子鎮上人都撤出來了。其他幾處決口,水都有限……你們幾人的家都不在河邊,應該不會有大事。”
兩個丫頭又要磕頭,卻被丫頭們拉住,到底深屈膝福禮謝了才作罷。
邱晨不再多說,那邊昀哥兒已經由阿福阿滿一人一邊牽着手走上了曲橋,往湖心亭走過來,邱晨心情大好,連忙起身,扶着丫頭走到亭子門口迎着三個孩子。
陪着孩子們吃過早飯,俊文俊書和阿福阿滿都出門上課去了。致賢致德也去了前院讀書,後院裡又只剩下昀哥兒和他的小夥伴康和陪着邱晨了,邱晨轉眼看着雨後清冷了許多的園子,那天的大風折斷了許多樹枝,連續的大雨又將許多花兒打凋零了,雖然昨兒雨勢小了之後,就有人將落葉斷枝清理乾淨了,花樹草木卻仍舊有些凋零之態,連葉片也因爲秋雨的盪滌褪去了夏日的蔥鬱,葉片顏色加深了許多,沉鬱鬱地,黯淡了生機。
早上丫頭們的議論邱晨也聽到了,‘朝霞不出門’的諺語她也聽說過,但是,這會兒日頭已經升到高空,雖然天空中雲層仍舊較厚,她卻仍舊暗暗祈禱着,天就此放晴,別再下雨了……再下雨,哪怕是纏綿的細雨,也會加劇洪澇不說,還會影響莊稼的收成——七月底八月初,大部分莊稼已經結了穗兒到了最後飽滿誠實的階段,若是連續陰雨連綿,不但讓糧食無法誠實,還可能讓已經接近成熟的糧食在植株上就發芽、發黴,那樣糧食很可能就全爛在地裡顆粒無收了!
將心頭沉澱澱地擔憂拋開去,邱晨打發人去莊子上準備倉庫和烘房……烘房早就建起來了,就是用來應付連綿陰雨來烘乾糧食的,卻一直沒用上。如今不能幹等着上天開眼放晴,還是早早地準備好應對措施纔好。萬一真應了諺語繼續下雨,莊子上的莊稼也能搶收下來烘乾入倉,而不至於爛在地裡。
烘乾的糧食,色澤以及口感上都比日曬乾燥的糧食略略差一些,但遇上連陰雨,沒了日曬的條件,烘乾也就成了必須的選擇。
該做的準備做好,邱晨想了想,再無其他事情可做了,也就將這些丟到一旁,帶着昀哥兒出了亭子,繞着園子慢慢地散步去了。
靖北侯後園子的排水條件還是不錯的,昨天早上雨勢小了後,湖裡的水位略略落下去了一點,湖水基本落到了湖堤以內,但低矮處仍舊有些積水,花園子也溼潤泥濘,倒是卵石路和青石路被雨水沖刷的乾淨無比,仍舊有些潮溼的氣息。
婆子丫頭們不敢絲毫放鬆,不錯眼珠兒地盯着夫人,陳嬤嬤處理了一些家事急急地趕了回來,扶着邱晨的手臂,一邊慢慢地散步,一邊說着逗趣的話兒。丫頭婆子們也都湊着趣,一羣人走在久雨之後的陽光下,不時發出一陣陣笑聲。
有些事情往往不肯順人心願,還沒到午時,之前高掛在天空的太陽就被雲層遮擋了,幾次掙扎也沒掙脫烏雲的綁架,終究消失在了雲層後邊。緊接着,大雨嘩啦啦地落下來。
邱晨早已經帶着昀哥兒回了玉蘭閣,這會兒就坐在窗前的榻上,透過窗戶看着外頭嘩啦啦的大雨,卻只能發出一個無聲的嘆息。
這一場雨一改之前的方式,不再是大雨不停,而是一陣大一陣小,嘩啦啦的大雨和纏綿細雨交替着,一下起來就沒了停歇的意思,彷彿就這麼一直下下去。
當天晚上,打發去打探消息和傳話的人都轉了回來。梔子和櫻子幾個丫頭的家裡還算比較慶幸,沒有水淹,兩年前女兒被選進仁和堂學習醫術時也是簽了身契拿了銀子的,幾家的情況多少都有些改善。梔子擔心的自家房子,當時拿了錢之後也換了新茅草,加了泥皮,讓那所舊房子挺過了着場雨,而沒至於發生什麼房倒屋塌的事故。
其他幾個丫頭的家裡的情況也相仿,雖然清苦,卻沒有人員傷亡,邱晨聽了直接揮手笑着安撫道:“人好好地就行,你們可以放心了。想往家裡捎銀子捎糧食,說一聲,讓前頭打發人幫你們再跑一趟送回去就是了。”
這幾個丫頭學習的時候只管食宿衣裳,沒有月錢的。到了靖北侯府裡,才按照二等丫頭的例發月錢,每個月都是一兩銀子的,這會兒也領了兩個月的月錢了。
說着話,邱晨回頭吩咐管月錢的玉鳳:“你給行個方便,這幾個丫頭要想往家裡送銀子送東西,你就提前給她們提出些月錢來……”
說到這裡,邱晨回頭看了跪在地上的四個丫頭,微微皺了皺眉頭,又接着道:“就半年吧!有六兩銀子,也夠買上幾百斤糧食了,這一冬一春也就夠了。”
這些孩子們被家裡賣出來,卻仍舊念念不忘家裡的父母親人,這份值得她鼓勵,卻也讓她有些無法認同……她不想這些女孩子把自己當成犧牲品,無盡無窮地滿足家人的要求,所以,她表達一個態度,救濟家裡可以,但要有個度。
四個丫頭已經感動的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連連磕頭謝着主子恩典。邱晨看着她們只覺得心裡發酸,揮揮手示意丫頭們將四個人拉起來,由玉鳳帶下去領銀子去了。
轉回頭,邱晨抹抹眼角看向陳嬤嬤和承影道:“她們半年的月錢也有限……聽着那意思,恐怕幾個人家裡的收成都指望不上了。她們那點兒月錢也就買些口糧,其他的就顧不上了……我的意思,你們看看我積下來的那些舊被褥舊棉衣什麼的,挑着她們能穿的,裝上些給她們家裡送回去……唉,求幾個丫頭個安心吧!”
陳嬤嬤一聽這話,立時雙手合十唸了聲佛,繼而笑道:“這是夫人的仁慈……不過,依我的意思,一些舊被褥還罷了,夫人的衣裳拿出去那些人也不能穿……倒是我們都有些舊衣裳,誰家裡也能收拾出幾件來,雖然舊些,但不耽誤暖和,給她們些也就夠了。”
陳嬤嬤說的含蓄,其實邱晨卻明白了。
這個世界的內宅女子,特別是官宦富貴人家的內眷,所用所穿之物是不能隨便外傳的。她的衣裳拿出去送人,哪怕是舊的,也不合規矩。
雖然對這個真的不以爲意,邱晨卻也不想跳出來去挑戰它,也就順着陳嬤嬤的意思點頭應了,笑着道:“既如此,那這屋裡的幾個回去把舊衣裳點對點對。嗯,最少是夾衣,最好是棉衣裳,舊些不怕,有破爛的地方,找上兩個人補一補,沒辦法補的就算了。誰家交上來的,找個人記個數……咱們按照舊衣裳的數補償新料子吧,兩套舊衣裳抵一套新料子吧!……”
汪嬤嬤在旁邊笑着道:“不過是些舊衣裳,擱在家裡也沒什麼用處,能拿出去派些用場也是得了其所,哪裡還能再讓夫人拿出料子來補償我們!”
邱晨擺擺手,笑着道:“嬤嬤你可別再推辭了,要不傳出去,她們不說是你勸住了我,只說我摳搜了!”
一句話說的屋裡人都笑起來。
汪嬤嬤領了吩咐,帶着屋裡幾個媳婦子婆子匆匆回去翻檢舊棉衣去了。
陳嬤嬤站在邱晨身旁,臉上的笑意還沒褪去,卻微微嘆息着道:“若是給村子裡那些人穿,就是咱們家裡的也不夠實惠……將這些衣裳送到舊衣裳鋪子裡換些棉布、麻布衣裳,倒是更耐磨耐髒污一些!”
邱晨轉眼看看陳嬤嬤,擡手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嬤嬤說得對。若是要送得多了,自然依着嬤嬤的法子了。如今,咱們力量有限,給幾個丫頭家裡人送幾件過冬的衣裳回去,也就不去算計這個了……料子好一點兒,也給幾個丫頭添些臉面!”
陳嬤嬤釋然一笑,曲膝道:“夫人說得對,倒是我牛心左性了!”
邱晨笑着搖搖頭,轉眼換了話題。
陳嬤嬤說的她也想到了,她也曾想過爲那些災民捐贈些衣裳棉被之類,招呼着勳貴家庭將舊衣裳舊被褥拿出來,也能救濟不少人……只不過,這也跟糧食一樣,不能隨意發這個善心,還要防備落個‘收買民心’的嫌疑……她和秦錚身份特殊,特別是秦錚,功勳卓著,看着皇帝對秦錚一直還算不錯,誰知道他心裡真實的想法是什麼……但不管皇帝咋想,她們夫妻倆還是得自覺些,老實些,不能自己找不自在不是!
說了一會子話,邱晨回頭跟陳嬤嬤道:“嬤嬤替我吩咐下去,咱們府裡看看還有誰家裡有難處的,讓人覈實了之後,也准許預支六個月的月錢,就立個例吧!再有什麼特殊的情況,也要回上來,咱們根據情況也再做特殊處置。”
陳嬤嬤感嘆着,又連連唸了幾聲佛。屋裡的丫頭們也紛紛讚頌夫人心懷慈悲,寬厚仁和……
邱晨笑着搖搖頭,揮揮手止住衆人的附和,淡淡道:“既然走到一處,大家夥兒就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事兒不跟主子說,逼急了眼,誰知道會不會做出錯事來……誰家也有有事的時候,大家夥兒伸一把手,那難處說不定就過去了。”
丫頭婆子們互相看看,交換個眼色,都在心裡暗暗慶幸,自己真是攤上個好主子。不知不覺地對靖北侯府的認同感就更深厚了。
這一場雨一陣大一陣小的下了七八天,終於起了風,颳了大半夜後,徹底將厚厚的雲層吹散,露出了久違的太陽來。
秦錚早在第二場雨的第二天就回了城。
邱晨的肚子眼看着又長大了些,她的腿腳腫的也更厲害了,原本細嫩白皙的腿腫成了兩根白蘿蔔,皮膚繃得發亮,透着隱隱的水色,似乎一層皮包着一包液體,而且有些紫癜淤青……這是水腫嚴重後引發的血流不暢,再嚴重些,很可能會潰破甚至腐爛……
因爲陰天,也因爲雙腿水腫的厲害,她幾乎不敢站着了,只能隔一段時間在屋裡小心翼翼地溜達一會兒,就躺回榻上,將雙腳稍稍墊高些,陳嬤嬤和承影含光幾個就拿了溫熱的鹽袋子來給邱晨輕輕腿腳,以促進邱晨雙腿的血液流通,減輕水腫症狀。
身體的不適疲憊,讓邱晨總是睡不安穩,進而導致不睡的時候,也總是精神不濟,渾渾噩噩。
這一日,吃過晚飯,她在屋子裡緩緩轉了幾圈之後,用溫水燙了手腳後,就上了牀,由着承影和含光拿溫熱的鹽袋子按摩熱敷着,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迷迷糊糊地,邱晨彷彿到了一個受了澇災的莊子上,溝壑中到處都是水,低窪處也早已經被水淹沒,一些高粱大半截露在水面上,葉子都已經枯黃,一些穀子已經結了穗子,甚至有些穀穗兒已經沉甸甸地彎了下去,卻幾乎都被淹沒在水下,枯黃成一片。隔得挺遠,邱晨卻奇異地能夠看到一些穀穗兒上冒出了白生生的穀子芽兒……那是成熟了的穀粒兒在穗子上就發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