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明顯也看到了邱晨,目光一閃,隨即無聲地轉開了。
邱晨目光一閃,也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順着徐長文的介紹,朝對面身材高大的一名年輕軍官拱手施禮道:“見過呼延百戶!”
徐長文沒有注意到邱晨的目光瞬間的異樣,對面的呼延尋自邱晨出現,就一直關注着她的表情和動作。她看韓留的那一眼,明顯的驚訝神情,都被他看在眼中。不過,這並不會讓他覺得異常,讓他暗暗吃驚地是,邱晨的表現明明已經認出了韓留,卻能夠不叫破,反而能夠瞬間將眼中的異色掩了下去,再向他行禮的時候,臉上竟看不出絲毫的異樣……
這……如此心機深沉,實在與他記憶中、印象中的不同啊!
徐長文見邱晨施禮,呼延尋表情也算和藹,並抱拳準備向邱晨還禮……這在一向傲慢、冷淡的軍方,已經是很難得的,徐長文也覺得比較滿意,於是隨即又向呼延尋介紹邱晨:“這位是……”
“草民邱晨……此次隨同隊伍一起出關,一路上還多多仰仗呼延百戶了!”邱晨不等徐長文介紹出她的名字身份,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報了‘邱晨’這個名字。
徐長文被打斷了,又聽到邱晨報的是一個‘假名字’,不由微微愕然,卻見邱晨對他微微一笑,當即也就明白過來。
邱晨如今身着男裝,又是跟隨一羣軍漢一路出關,說破女子身份難免有些不便,如此,她自稱邱晨,卻並沒有報自己的身份,就可以避免了這些……當然了,一個名字而已,又沒說自己什麼身份,也不怕呼延尋以後知道真情,屆時只說女子閨名不好外泄,想來呼延尋也沒什麼話好說的。
是以,徐長文在接收到邱晨的眼色之後,立刻把眼中的一絲異色掩了下去,也隨着邱晨的話道:“呼延百戶驍勇善戰,一手箭法更是冠絕三軍,連大將軍都讚揚過的,自然能夠一路妥妥帖帖的,嗯,邱晨賢弟就儘管放心吧!”
徐長文的縣丞是正八品,呼延尋的百戶是正六品,雖然官銜品級低了兩品,但畢竟徐長文是統管着凌山衛在內的懷戎縣的地方二把手,但如今大明朝軍功易得,文官品階難升,是以,文武官員之間,並不能僅看品級,事實上,日常往來,別說呼延尋,就是凌山衛的衛所千戶歐大海,三品武官,見了徐長文也是客客氣氣的。
是以,徐長文這番看似有些替呼延尋做主的話說出來,並不使人感到意外,呼延尋也沒有不虞之色,反而帶了微微的笑意,對着邱晨抱拳道:“邱晨老弟是吧,既然是徐縣丞將你託付與我,一路上有什麼儘管開口,兄弟自當盡力維護!”
徐長文哈哈笑着,拱手一揖,邱晨也隨着一個長揖,一起向呼延尋致謝。
之後,徐長文又帶着邱晨認識了一下運糧隊的另一個統管征夫民壯的百戶錢大有。雖然都是百戶軍銜,但這位錢大有相比起呼延尋來,就要遜色的多了。邱晨塞了十兩銀子過去,本來一臉倨傲的,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邱晨和他敷衍着,心裡卻頗爲不屑,卻知道這種人更好說話。只要給了錢,這些人一般也樂意給人辦事兒。只不過,不能過於倚重信任罷了!
如此簡短地寒暄認識了一番,邱晨帶着成子,辭過徐先生,就和李震北一起,跟在了運糧隊的末尾,他們後邊,則是十多名隨同護衛的兵丁。呼延尋帶着人在隊首開路,隊伍兩側,也有兵丁隨行護衛。可以說,如今看起來,護衛措施還算得當,也算周全。
懷戎就在雁雲關下,出了城北,就是建在陡峭懸崖上的雁雲關。
邱晨一行跟隨運糧隊繞過懷戎鎮,不多時就到了雁雲關。既然是運送軍糧的隊伍,自然不用擔心通關事宜,很快,邱晨跟隨着隊伍從高大雄壯的雁雲關城門中穿過。
從雁雲關的城門洞裡走出來,就覺得眼前豁然一亮,入眼就是大片的一望無際的草原了。
之前他們穿過燕雲山脈後的那片小草原還有連綿起伏的饅頭狀丘陵,雖然相對於燕雲山脈地勢平緩的多,但比起關外這一片真正遼闊無邊的大草原來,那邊簡直就像是個小草墊子了。
就如湖泊與大海,湖泊再寬廣,也根本沒辦法與大海相比肩!
鏢師中有幾個年輕鏢師還從沒出過關,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景,難免會感到震撼,紛紛讚歎着,驚訝着……臉上的笑容加深了,說話的聲音提高了,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不自禁地就多了幾分豪氣!
幾個老鏢師看得直笑,卻只是搖搖頭,並不加以約束。他們也都是從年輕走過來的,哪裡會不瞭解小年輕們的心思,年輕人活躍些也沒什麼。
因爲是跟着運糧隊,邱晨一行雖然騎着馬,卻沒辦法驅馬疾行了,跟在運糧隊後邊,任由馬匹自己走着,慢悠悠的,倒讓邱晨生出一種隨團旅行的感覺來。當然,這個‘旅行團’沒有導遊。也不用擔心黑導遊帶着你購物!
如是,輕輕鬆鬆地一上午,只不過走出五十多里路,前邊就傳來呼延尋的命令,就地休息半個時辰,吃飯休整。
那幾個年輕鏢師經過了最初的震撼興奮之後,也有些厭倦了,嘟嘟噥噥的,直說如此磨蹭下去,猴年馬月才能到達啊!
一直跟在人羣中沒有說話的一個四十來歲的精瘦漢子,這會兒插話道:“兄弟們別心急,進了草原,安穩纔是最重要的。再說,此去路程並不算遠,約摸着,如此行路,最多五天也能到了。”
一個姓全的年輕鏢師立刻懊惱道:“五天?要這麼烏龜爬似的走五天?娘噯,還讓不讓人活了。這麼寬敞豁亮的地場,不能縱馬奔馳,五天下來,憋屈也給憋屈死了。”
那精瘦漢子只笑笑,卻沒有繼續接話。
邱晨看向李震北,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邱晨當即走過去幾步,對那漢子拱手道:“這位,想必就是木奎木大哥吧?小弟邱晨。木大哥叫一聲兄弟,或者叫聲小邱都行。”
“邱公子,不敢不敢!”木奎連忙起身還禮,一邊客氣着。
邱晨隨意地坐在地上,招呼木奎也坐了,然後接了成子送過來的饅頭、肉乾和水囊,把肉乾往木奎面前送了送,自己拿起一塊肉乾塞進嘴巴里,咀嚼了嚥下,笑道:“我看木大哥只帶了乾糧,小弟帶了不少肉乾,木大哥一起吃吧!”
木奎既然能跟李震北結交,當初也曾是條豪爽的漢子,只不過經過一次事兒之後,他的右臂傷了,雖然沒有斷去,卻傷了筋,失了力氣,拿不動刀使不動箭了,這纔不得已改行做了嚮導。
之前,大明和戎人部落雖然時常有些小摩擦,但商路一直未斷,木奎辛苦些,帶着商隊進一趟草原也能掙些銀錢,足夠自己嚼穀的。自從兩個月前,鎮北大將軍一怒之下出關消滅了無數戎人部落,商路就斷了,他也就失了生計。好不容易纔遇上李震北找上門讓他帶路,他這才以情勢危險爲由,獅子大開口要了一百兩銀子。
當然了,正逢戰爭,進一趟草原的危險比之前高了又何止一倍,這一百兩銀子雖然高些,倒也不太算漫天要價。
其實,今天一大早,木奎就去了客棧和李震北會和,只不過,邱晨一直忙亂着,也沒顧上搭理他。讓木奎心裡一直惴惴的,只擔心自己要的一百兩銀子惹惱了這些人。
能進草原的,哪裡有善茬兒啊!
此時,見邱晨對他一改最初的冷淡,變得無比親切起來,木奎心裡非但沒有放鬆下來,反而更加提高了警惕。
不過,邱晨讓他吃肉,又在他之前親口吃了一塊,他也不好拒絕,也就笑着謝了,拿了肉乾吃起來。
邱晨一邊吃一邊和木奎隨意地聊着,主要說的就是這一路上的情形,是否有沼澤,是否有高山,哪裡比較容易有野獸出沒……
木奎倒也沒做保留,每每邱晨問出問題來,他都會詳細作答,邱晨漸漸地就對一路的情形有了大概的瞭解。
這一趟行程,一直到大軍營地,都還算平坦,沒有大面積的溼地沼澤,也沒有高山,有那麼一兩個地勢平緩的丘陵,根本不影響行程。
木奎還道:“這一路上,人員衆多倒不怕野牲口,就是怕有戎人殘部截糧。還有草原上的馬匪匪幫,呼嘯來去,出手就不留活口,極是狠辣……”
邱晨點點頭,記在了心裡。
午飯匆匆吃了些,就又起程趕路。
到了傍晚時分,日頭西落了,隊伍才尋到一片清澈的泡子,宿營。
既然是軍隊,自然就有了行軍的規矩,午飯可以湊合着,宿了營之後,就會埋鍋造飯。邱晨幾人也帶了一口鍋,此時也架了起來。
看着凜凜的湖水,邱晨禁不住想起了曾經在草原上吃的湖魚來,因爲草原氣候寒冷,魚兒生長緩慢,肉質卻極爲鮮美。
禁不住自言自語道:“若是能夠捉上幾條魚來,燉上一鍋,那才叫一個美呢!”
“邱公子想要吃魚?”一個聲音在她的身後驀然響起,邱晨一怔回頭,卻是木奎站在她身後正朝她露出一臉的憨厚笑容來。
“莫非木大哥有辦法從這大湖中捉上魚來?”邱晨也不當真,只是隨口一問。
木奎卻並不直接回答,而是一笑道:“請邱公子稍等!”
說完,就直接轉身就走,卻並不是直接走向湖邊,而是繞開人羣,往另一側比較安靜的湖面走去。
赤手空拳的,連根魚線都沒有,怎麼捉魚?邱晨看了一眼,也就不以爲意地把目光收了回來了,吩咐成子帶了兩個年輕鏢師,準備給呼延尋和錢大有送些燒雞肉乾去。
正吩咐着呢,就聽湖邊一聲驚呼,隨即是許多人的歡呼叫好聲,邱晨也急忙回頭看過去,卻看到百十步之外的湖邊,木奎赤着腳站在湖邊的淺水裡,低着頭專心致志地做着什麼。而讓衆人歡呼叫好的,卻是他身後的岸上,一條足有十來斤的大魚,正在蹦跳掙扎着,魚鱗在夕陽的餘暉照耀下,發出一閃一閃的金色光輝,煞是好看!
這下,邱晨也不由得不歎服了,沒想到這個木奎除了做嚮導,還有這麼漂亮的一手捉魚絕技。
木奎一口氣捉了七條大魚,加起來足足有一百多斤,天色完全暗下來,這才罷手。
之後,這些魚也不用其他人操心,木奎在湖邊三兩下就把魚收拾乾淨,用隨身的匕首劃成魚段兒。邱晨一行加上成子和木奎不過十二人,是以也沒帶太大的鍋,這一百多斤魚自然也盛不開,邱晨就去尋了錢大有和呼延尋,借兩口大鍋的同時,也順便邀請二人過去一起會餐。
Wшw• TтkΛ n• ¢ Ο
錢大有一聽有雞有魚,沒帶含糊地就一口答應了。
呼延尋卻是略略沉吟了片刻,這才答應下來,還不忘給邱晨說條件:“夜裡還要值守警戒,吃飯可以,但不能喝酒!”
邱晨笑着攤攤手,道:“呼延百戶多慮了,我這一行連輛車都沒有,根本沒帶酒!”
呼延尋也微微一笑,與臉色訕訕的錢大有跟着邱晨一起轉回鏢師們宿營的地方。
雖然說是不能喝酒,但面對鮮美的草原湖魚,和美味的燒雞、肉乾,席天幕地的環境下,沒有酒總覺得缺少些什麼。邱晨就拿出一隻牛皮水囊來,也不用杯碗,直接對着水囊喝了一口,然後轉手遞給身邊的呼延尋,卻只是含笑,並不說什麼。
呼延尋接過來,莫名地沒有問什麼,也沒有拒絕,也仰首喝了一大口,頓時,彷彿一股火線從口腔直入喉嚨,最後落入腹中,瞬間讓整個人都熱乎起來。
他很想大聲讚歎一聲:好酒!
但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像邱晨一樣,隨手把水囊遞給了挨着他的錢大有……
如此,一人傳一人,等水囊再回到邱晨手中,已經空空如也了。大夥兒都默默地一笑,誰都沒說什麼,卻無形中似乎親近了一些。
果真就此一口,邱晨再未往外拿酒,也沒人再提這事兒,彷彿剛剛輪圈兒喝下去只是一口涼水似的。
沒有酒,美味的肉和鮮美的草原湖魚,仍舊讓衆人吃的開懷歡暢。自然,這臨時搭伴同行的三方,關係也漸漸熟悉融洽起來。
吃飽喝足,衆人這才散了,各自回宿營地休息。
邱晨一行都帶了一件大皮襖,穿在身上能到膝蓋,晚上睡覺裹在身上,真是隔潮又保暖,往草地上一躺,很快就美美地睡着了。
一夜無話,除了遠遠地隨風傳來一兩聲狼嚎外,再無其他異樣。
第二天,第三天,同樣一路順遂,沒有遇上任何阻礙。
這一天晚上,隊伍又在一個湖泊旁宿營,不用邱晨發話,木奎就去捉魚。經過幾天的熟稔,幾個年輕的鏢師也已經和木奎婚書,也嘻嘻哈哈地跟上去幫忙。邱晨看着成子也一臉的羨慕,隨笑着也放了他一起去。
那日木奎說行程最多用五天時間,那是他把天氣變化也給算進去了。如今一路順遂,連一滴雨都沒下,自然走的快,明天再走大半天,過了午就能夠到達軍營駐地了。隊伍中的人,自然也是各個一臉喜色。
因爲人手多,連呼延尋的幾名親衛和錢大有的幾個隨從也都跟了去幫忙,從而這一次捉到的魚也格外多,最後,得了三百多斤大魚,呼延尋和錢大有一揮手,各自的屬下就歡呼一聲,抱着大魚回去做魚解饞了。
看着邱晨她們這邊吃魚吃肉的好幾天,他們饞的不知吞了多少口水了,這一回能夠解一回饞,自然個個歡喜鼓舞。
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魚宴,邱晨又拿出兩袋酒來,大家仍舊一人一口喝了,吃飽喝足,大家各自散了。錢大有雖然不太着調,但運送糧草是重中之重,不容輕忽,他還是四處穿了一圈兒,把糧車和守糧的征夫兵丁們巡查了一遍,確定沒有紕漏,這纔回去裹着一張皮褥子睡了。
呼延尋則小心謹慎地四下巡視。
明天就能將糧草送達,這一趟任務也就能完滿交付了。今晚熬上一夜,能夠妥妥當當的也值!
繞着宿營地巡視着,身邊的親兵也都被他打發去睡覺了。
今兒晚上,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那兩口酒的緣故,他只想着一個人走走,理理莫名紛亂起來的心緒!
宿營地漸漸安靜下來,除了一堆堆仍舊燃燒的篝火外,幾乎沒了別的聲息。
呼延尋繞着宿營地巡察,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位於邊緣位置的那一小片宿營地,這是那個自稱邱晨的女人和她隨行人員的宿營地。
那裡,有一個疑似是他妻子的女人。他卻不能上前相認。而且,讓他苦惱困惑的是,他親自接觸了三四天,卻還不能確定,那個女人究竟是不是他的妻子。
沒錯,這個呼延尋就是海棠據說死在邊關的丈夫--林升!
被征夫到邊關的林升,最初,也只是與其他民壯一樣,做些又苦又累的勞工。後來,偶然機會,他的箭法被一名小百戶看中,把他要了去,編入運糧的征夫隊。並做了這個征夫隊的頭目。
再後來,林升所在的運糧隊在運糧途中遭遇了戎人的劫掠,軍方將士幾十人全部陣亡,其他民夫也都被殺,只有林升憑藉矯健的身手和一手好箭法,不但逃得了性命,還射殺了二十幾個戎人,把剩下的戎人也嚇破了膽,竟拋下到手的糧草,落荒而逃。
憑藉着這場陰差陽錯的功勞,林升被凌山衛的衛所千戶歐大海賞識,編入凌山衛,並委任爲小旗,下轄十名兵士。與他一起從那場劫掠中得了好處的,還有一個凌山衛的流浪兒韓留。也正是這個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韓留救了他的性命,並把他帶回了凌山衛。
在凌山衛參了軍後,林升怕自己征夫的身份被發現,沒有報林升這個名字,而是報了多年未用的本名--呼延尋。
此時,呼延尋不知不覺地停住了腳步,盯着都已經入睡的小小宿營地,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若說,那天在凌山衛初見之時,他還有七八分把握的話,這幾天接觸下來,遠觀也好,就近接觸也罷,越是熟悉,他反而越來越不敢肯定了。
這個一身男裝的女人,混跡在一大羣男人之中,沒有半分扭捏、羞澀,談吐不俗,言之有物,大口喝酒,豪爽地談笑,肆意自然。就是站在男人之中,舉止言談,也清雅自若,舉止得宜。
若不是太過清秀的容貌和柔和的聲線,只怕沒人會懷疑她不是一個男人。
若說一個人的容貌或許會因爲歲月的流失,環境的變化而隨之改變的話,但一個人的性情、舉止,乃至學識,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發生這種顛覆性的改變。
這與他記憶中印象中的那個羞澀、溫婉的農家婦人,除了容貌確實想象外,差別太大,甚至找不出一點相同。
他很困惑,也很苦惱,這個婦人,究竟是不是他在家裡,一別兩年多的妻子楊海棠呢?可氣的是,這個婦人口風甚緊,包括她隨行的人員,連那個半個小子,也問不出任何消息來,只知道是從安陽府安平縣過來的。
若說,這個婦人不是楊海棠,難道,一個安平縣,竟然能有兩個容貌如此相像、年齡相當的女子?
若說,這個婦人就是楊海棠,那爲何她見了自己連一絲異樣都沒有,沒有作爲妻子見到丈夫的歡喜不說,甚至目光漠然,彷彿她從來沒見過他,與他根本不認識。最初,他還懷疑是假裝的,可經過幾天或遠或近的接觸,呼延尋就不得不承認,邱晨不認識他,並不是假裝出來的。
因爲,沒有人能夠假裝的這般自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破綻!
這個自稱邱晨的女人,是真的不認識他!
呼延尋很想跑過去,把那個裹着皮襖睡得酣然的女人拎起來,問個清楚,問個明白……
可是,他不能!
先不說,這個女人是不是自己妻子他自己都沒辦法確定,僅僅他自己如今的身份,也容不得他恣意妄爲。
他如今是呼延尋,不是林升。
這件事不但關乎着他的前途,還關乎着許多人的性命安危,甚至也關乎着留在劉家嶴的家人--妻子楊海棠、弟弟林旭,還有他離家時未滿週歲的兒子!另外,他離家的時候,妻子已經再次懷了近五個月的身孕,那個孩子……不知生沒生下來……
呼延尋又看了那邊平靜的宿營地一眼,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終是,轉身離開,繼續去巡查了。
他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剛剛盯着那個宿營地裡,慢慢地坐起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正值夜的李震北。他默默地看着那個漸漸遠去的高大身影,心中疑惑,這位呼延百戶爲什麼半夜盯着這邊好半天?
這個疑惑在李震北的心裡,並沒有說出來,連林娘子他也沒告訴。
明天,到達軍營之後,他們也好,林娘子也罷,就都與這位臨時湊在一起的呼延百戶分開了,以後很可能再無相見之日。那麼,他爲什麼對自己這個宿營地感興趣,並不重要了。
也果如李震北所想的那樣,第二天的行程仍舊非常順利,他們一行和運糧隊一起,在未時初就到達了邊軍大營。
幾萬人的大營,非常壯觀,遠遠地看上去,帳篷連着帳篷,就像是一個城池,不同的是,這裡沒有房屋只有帳篷,這裡也沒有城牆,只有木材搭建起來的營柵,和營地四角各方高高的瞭望塔。
距離營地十里的地方,運糧隊就已經遇到了大營外的巡邏斥候,是以,未等送糧隊到達,大營中已經接了消息。等他們到達營門的時候,已經有管理輜重後勤的官員帶着人迎了出來。
到了這裡,呼延尋的任務已經可以算作圓滿完成。他向迎出來的官員做了個簡單的交接之後,就帶着屬下進了大營。之後,他把屬下安置好後,再去中軍覆命。
而接下來的軍糧具體的交接則由錢大有來處理。
邱晨帶着成子從後邊趕上來,對營門的士兵報了身份,並請求面見秦大將軍。但是,守營士兵根本不理會,更不給他們通報。
還是錢大有,吃了邱晨一路,又收了邱晨的好處,替邱晨一行說了幾句話,那位出來交接軍糧的官員纔不甚熱情地答應,進去覆命的時候,向大將軍提一提。
邱晨別無他法,只好耐心地在營門口等候。等着錢大有和那名官員把軍糧數量交接清楚,那位官員纔拿着交接的手續去見將軍彙報。
邱晨連忙上前幾步,懇請他一定把話帶到,並趁着沒人注意到的時候,將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塞了過去。
那個官員的手所在袖子裡捻了捻手中的紙,這才略略地露出一絲傲慢的笑來,囑咐邱晨在營門等着,就自行去了。
錢大有這會兒也笑嘻嘻地湊了過來:“邱兄弟,你儘管放心吧,剛剛老哥哥我又囑咐了幾句,這位黃統管一定會替你把話傳進去的。”
邱晨笑着拱手致謝,錢大有還禮的當兒,邱晨又塞了一錠十兩的銀子過去,笑道:“一路多虧錢百戶照顧,到了這裡又得虧錢百戶的面子。以後,若有機會,錢百戶去到安平,可一定要去兄弟家,讓兄弟好好地置辦桌好席面,陪着錢百戶暢飲一回!”
錢大有過來就是賣好來了,只不過他不是爲了好處而來,或者說,不是爲了一點兒銀子而來。
這一路上,經過接觸,這個穿着男裝的女子讓錢大有頗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不但雙方相處愉快,而且走到大營,聽說邱晨居然是直接求見親大將軍的……他就不由地動了些別的心思。
一個年輕秀麗,舉止談吐不凡的女子求見秦大將軍,哪怕不是特殊的親密關係,也是個能在大將軍面前說得上話的。若是能夠結交一下,只要她見了大將軍之後,略略地提他一句,說不定,自己就能從幹了十多年的百戶位置上再升一步!
是以,錢大有沒有像初見時心安理得地把銀子收下,反而悄悄地又遞迴了邱晨手中。而且,不僅今天的十兩,還有最初的十兩銀子!
“一定,一定!”錢大有遞迴銀子,趁着邱晨瞬間的錯愕,高聲笑道,轉而壓低了嗓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聲音道,“邱賢弟出門在外,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有用上銀子的地處……你就不用跟老哥哥我客氣了。”
說完,對邱晨拱手道,“邱賢弟就在此稍等,老哥哥我還得趕緊地把糧食運進去!老哥哥我可能要明天才會返程,今晚就安置在後營,邱賢弟若有事,儘管去後營尋我,打發個人捎個話兒也成!”
說完,不等邱晨進一步動作,就滿臉笑容地連着後退了幾步,邱晨也醒過神來,看他這樣,是打定了注意不要銀子了,雖然一時還想不透原因爲何,但也不好在這裡拉拉扯扯,只好笑着拱手道:“錢百戶軍務要緊,且儘管去,兄弟在這裡等着就行!”
錢大有帶着糧車骨碌碌地進了大營,邱晨帶着成子和九名鏢師、木奎就在營門口耐着性子等着。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仍舊未見有人從大營裡邊出來。
他們到達的時候不過未時初,太陽還在當頭,轉眼,已是申時末,太陽偏西,再用不了一個時辰,太陽就要落山了。
大營門口的守衛兵丁已經換了一次防,營地後方隱隱地已經升起了嫋嫋的炊煙和淡淡的飯菜香。
他們這些人爲了趕路,午飯都沒來及吃一口,從早上一直餓到這會兒,早就餓得心裡發慌,前胸貼後背了。
看看天色,邱晨暗暗罵了那個收錢不辦事的後勤官員一句,招呼李震北等人,準備離開營門一些,自己先吃些隨身攜帶的乾糧肉乾墊墊肚子再說。
就在這個時候,終於從營中快步走出兩個黑衣黑甲的軍士來。
未到營門口,其中一人已經開口叫道:“營門口等候的,可是從安平縣來的林家人?”
邱晨聞言,連忙上前回話:“是,我就是林家人,二位軍爺相詢,可是大將軍能夠撥冗相見了?”
“嗯,你跟着進來吧!”那兩個人也不多話,撂下一句,轉身就往回走。
邱晨趕緊跟了一步,道:“門口諸人都是隨我一同前來的……”
一直沒出聲的黑衣人回頭看了看李震北等人,淡淡道:“就讓他們在這裡等着吧!”
這種時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邱晨也不敢違逆,只好回頭朝李震北打個手勢,讓他們且在門口吃點兒東西,她進去見過將軍再做處置。
這座大營佔地頗廣,足有方圓幾裡。邱晨跟着兩個黑衣黑甲的兵士,一直從營門口走進中軍大營,就花了將近兩刻鐘時間。從中軍大營門口,再一直走到中軍大帳外,又是一刻多鐘。
邱晨一邊走一邊暗襯,還真是不走不知道,這一趟就用這麼久,也難怪自己在門口等那麼久了。
漸漸走近中軍大帳,看着眼前的龐然大物,邱晨有些不敢相信,這是一座完全用骨架和皮革布匹搭建起來的帳篷。遠遠地看過去,這座巨大的帳篷大致呈多變類圓形,頂部建有穹隆,中間帳簾垂下,兩側卻能看到開了兩個窗戶,窗簾捲起,只是邱晨所在的角度不對,沒辦法透過窗戶一窺大帳中的情形。
這座帳篷巨大,沒有過多的裝飾和花紋,卻莊嚴肅穆。帳前廣場上有一根入雲的旗杆,旗杆頂端高高懸掛着一面青底金字大旗,正迎風舒展漫卷,上書一個大大“秦”字!
邱晨暗暗撇了撇嘴,害怕誰不知道似的,這麼招搖的掛上面旗子!
那兩個黑衣黑甲的兵士帶着邱晨來到中軍大帳門口,就揚聲向裡回報了一聲,裡邊隱約傳出一個聲音來,邱晨也沒聽清楚,兩名黑衣黑甲的兵士已經分列在大帳門口兩側,其中一個還伸手替邱晨掀開了帳簾!
雖然已經確定了,鎮北大將軍就是去家裡吃過飯,她又過兩面之緣的秦錚,這會兒,一路走來,士兵森嚴的軍容軍姿,令人發寒的武器,仍舊讓她有些適應不良,兩手手心裡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冰涼潮溼。
穩了穩神,暗暗地做了兩個深呼吸,邱晨對替她撩簾子的兵士拱拱手致了謝,這才,挺胸收腹,端正了目光,一步步邁進中軍大帳!
中軍大帳內已經點燃了燭火,邱晨一進門卻仍舊有些不適應,微微的眯了眯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這才擡頭往上看去,就見大帳中央偏後的位置設着一張極寬大桌案,一名青色衣袍的男子正端坐在桌案之後,卻並沒有擡頭看她,而是拿着一張什麼紙張一類的東西,看的認真投入!
不記得她從哪裡聽說來的了,專注工作的男人最性感……
可邱晨卻根本沒看出絲毫性感來。或者說,她此時,根本沒有絲毫欣賞美男的閒情逸致。就連她剛剛一路走進軍營,被那種肅殺之氣影響的也有些緊張的心情竟不見了!
看着這個無故扣留了林旭楊樹猛一行四人,又莫名其妙把林旭帶來軍營,連個消息都不通知,差點兒讓俊書折了性命的男人,邱晨內心不自覺地涌起一股怒氣來!
她有些鄙夷有些憤怒地盯着桌案後邊的男人,挺直了脊背,握緊了拳頭……
不是爲了示威,而是,爲了剋制自己,不至於衝上去對他怒罵痛打一頓!
------題外話------
親們給力,讓粟粟上了月票榜……
明天還剩本年本月的最後一天,親們掏掏兜兒……那啥,把衣兜褲兜都翻一下哈……
把你們手中所有的票票都砸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