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羈留

邱晨沒有參與門外的媳婦們的談笑,她洗了手,略略抿了抿鬢角,撲打撲打了衣裙,就出了門。

院子裡的媳婦們閨女們看着邱晨往外走,都是好奇又期待,不知道,林家這是又要來什麼客人。前幾回來的那些個人,可都是難得一見的富貴人啊!據說那一回林家來人,正好大魁家和收成家鼓動着兩個村老過來鬧事兒,生生被人一聲就嚇得夾着尾巴跑回家了。

這種時候,即使蘭英這樣和林家親近的人也自覺地不往前湊,季氏卻自覺高人一等,跟着主人出門迎客可以給主人長臉。她正跟一壯子娘一起剁肉餡兒呢,看到邱晨往外走,也顧不上洗手,甩甩手上沾的肉屑,就了上來。

一邊笑着道:“海棠啊,這是哪兒來的貴客啊?聽聽剛纔那倆小子說的,兩輛大車呢!”

原來的劉家嶴,偏僻貧窮,極少又外人進村,即使村裡人的親戚過來走動,騎一匹小毛驢都是大面子的。要說馬車來往,也只是村西頭劉炳善家偶爾有那麼一回,村東頭成年都見不到一輛馬車。可自從林家的日子火騰起來,這馬車進進出出的,拉貨的幾輛一溜兒早就不稀罕了,專門坐人的廂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更何況,如今林家自己就有專門拉人的廂車。是以,季氏這話雖說聽着是奉承的意思,可那語氣裡,聽着怎麼都沒多少客氣的意思。

邱晨也不在乎她的語氣怎樣,也沒嫌她跟着,反而笑着很客氣地回答着季氏的問題:“過來談生意的。東邊的房子就是爲這個建的。”

“哦……”季氏恍然。

就說呢,林家就是做了買賣掙了錢,也不至於剛剛起了房子沒倆月又心急火燎地起院子蓋房子啊,原來是替人家蓋的。

心裡琢磨着,季氏的腳步一點兒沒停頓,緊緊跟着邱晨身邊走出了大門。全心都在邱晨和即將見到的客人身上的季氏,沒有看到她身後院子裡,好些媳婦閨女不屑地朝她的背影撇撇嘴,繼而做起自己手中的活計來。

一踏出院門,邱晨就看到一行人騎馬乘車地朝着這邊行過來。

一行人走在前邊中間的是想跟着的兩輛馬車,兩車周圍和後邊則跟着十多個騎着馬的隨從,馬車車廂糊着鮮亮的綢緞,車廂四角和高頭大馬都佩戴着漂亮的纓絡,隨從們也穿着青色綢緞的衣裳,整齊嶄新,一個個端坐在馬背上,仰首腆肚……

邱晨禁不住暗暗感嘆:嘖嘖,這還真真應了一個詞--鮮衣怒馬,健僕豪奴,這就是富貴公子出遊的標準配置啊!

之前,廖文清和秦錚來林家,雖說穿着行止也絕非普通人家可比,但畢竟,廖文清只是商家子弟,隨身不過帶着一個車伕一個小廝;秦錚隨行人員倒是多些,可那些軍中出來的漢子,與其說是富貴,還不如說是冷厲蕭殺,讓人一見之下就下意識地遠遠避開的一股凜然。

相形之下,今日雲二公子這副出行配備就要張揚的多,健僕豪奴、鮮衣怒馬彰顯出來的是毫不掩飾的富貴之氣,反而最爲吸引人的眼球。

見到這種架勢,邱晨不過是挑挑眉梢暗暗感嘆,季氏卻立刻就被震撼到了。

乖乖,這得是什麼人物纔有這樣的架勢啊!虧得她剛剛聽栓子石頭那倆皮小子一說,還以爲只有兩輛馬車,不過是哪兒來的小富之家呢!

沿着池塘的這一段路,林家都用青磚鋪了,平整寬敞,雲濟琛和廖文清一行,驅車駕馬,眨眼間就來到了林家大門前。

邱晨身形挺拔站在大門廈檐下,盈盈而立,含笑看着那些隨從紛紛跳下馬來,前後兩輛馬車上的隨身小廝也當先跳下車,然後摘了車轅上懸掛的腳凳放在車下,這纔打起車簾子來,伺候着車上的主子下車。

雲濟琛和廖文清今兒來劉家嶴,倒是已經儘量在衣着上儉樸了,雲二穿了一件秋香色袍子,廖文清則穿了一身竹青色長衫,衣衫上也沒有醒目的刺繡。只不過,這兩人都是富貴鄉里出生長大的,即使簡樸又能簡樸到哪裡去!

不論是前襟衣袖處的精緻刺繡暗紋,還是腰間懸掛的通體瑩潤的玉佩,哪怕是沒戴冠兒,只戴了軟腳襆頭,但那襆頭上鑲的碧玉也是瑩潤剔透的。這一身上下,哪裡有一點點簡樸之氣!

雲濟琛從第一輛馬車上下來,略彈了彈衣襟,即刻對着邱晨拱手施禮:“林娘子這山居,青山碧水,荷葉碧碧,當真是雅緻怡然的緊啊!”

邱晨也微笑着略福了福:“二公子誇獎了,不過是山野村居罷了。”

相對的,廖文清和邱晨之間就隨意熟稔的多了,都只是略略含笑施禮,並沒有過多的寒暄客套。

說着話,邱晨側身請了二位進門。

雲二公子瞥見跟在邱晨身側的季氏,傻愣愣地杵在那裡,連個禮都不知道行,實在是無禮至極,卻畢竟是第一次上門,與林娘子也談不上熟稔,是以,對人家的奴僕不知禮也不好直言呵斥。

不過,雲二公子雖說從了商,可畢竟有一個做府臺的父親護着,從小也是恣意慣了的,臉上的笑意不減,似閒聊道:“林娘子身邊只有這麼一位媽媽跟着,着實是不太妥當。這位媽媽畢竟年齡大了,體力精力都有不及。這樣吧,我就此跟林娘子遞個話兒,等林娘子的新屋落成之際,我也不送其他禮了,就給林娘子送幾個得用的人來吧!”

說着,雲濟琛的目光還瞥着直愣愣跟在邱晨身後的季氏……

邱晨實在沒想到,雲二公子會把季氏當成了林家的僕婦,居然還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目光一轉,眼看着被當成了僕婦的季氏一臉尷尬,脹紅着臉手足無措的,都不知該不該繼續跟着了,不由暗歎一聲,這也算是自取其辱吧!

“呵呵,雲二公子誤會了,我家就是地地道道的莊戶人家,哪裡有什麼媽媽!”邱晨笑着,伸手拉了季氏的手,給雲二公子和廖文清介紹,“這位季嬸子是我莊鄉嬸子,夫家姓劉……嗯,季嬸子的公公是我劉家嶴的村正,爲人處事很是公正的。”

“哦,是在下誤會了。這位嬸嬸莫怪罪!”雲濟琛是什麼人,腦筋轉的快着呢,聽邱晨這麼一說,立刻朝季氏略略拱了拱手,道歉。

季氏雖說剛剛難堪了些,可真讓她受了這貴人公子的禮,她是真的受不住,連忙擺着手推拒,之後又忙忙地叉手還禮……等她還完禮,擡起頭來,人家雲二早就徑自走進林家大門去了。

院子裡二十多個媳婦閨女,一見打頭進來這麼兩位神仙般的人兒,年齡大的還好些,但凡年輕些的媳婦都登時羞紅了臉,更別說那些沒見過多少人的閨女們,更是一顆心砰砰亂撞,臉兒燒得滾燙,卻仍舊控制不住,想要看一眼,再看一眼。

這臨近晌午,大太陽本就毒辣起來了,更何況院子裡還有這麼多人,邱晨自然不好讓雲二公子和廖文清在院子裡停留,直接引着二人進了西廂房。

西廂房的堂屋裡,雖說陳設簡陋,卻收拾的極整潔乾淨,當門的牆上掛着當初屋子上樑時徐長文送的一副字--桂花開時香雲成海,月輪高處廣寒有舍。

雲二公子擡眼一看,眼中閃過一絲訝色,面上卻神色不變,隨着邱晨在當屋的圓桌旁落座,邱晨去裡屋提了一壺水,沏了茶。

三人也不是第一次坐在一起了,落座後,也沒有過多地寒暄,雲濟琛就招手,小廝即刻送上備好的契書三份,邱晨接過來細細地看了一遍。內容基本上與那日在府城商定的一樣,邱晨也沒有異議,直接去裡屋拿了筆墨過來,當場和廖文清一起,在雲濟琛已經簽好字鈐了印的契書上簽字鈐印。

一式三份的契書,至此算是正式生效。

雲二公子和廖文清又各招了招手,兩人小廝立刻送上來兩個紫檀盒子,裡邊是約定好由雲家和廖家共同出的啓動資金。包括建工坊、購原料、僱用人工的各種費用,共計兩千兩。邱晨毫不避諱地打開匣子看了,連契書一起放進盒子裡,笑着摞在一起,抱在懷裡,道:“成了,正事兒咱們談完了,我去張羅張羅,雲二公子難得來一回,就在這兒留飯吧?雖說沒有山珍海味,只有些粗茶淡飯,雲二公子就當換換口味,嚐嚐鮮兒吧!”

廖文清聽邱晨只讓雲二公子,並沒有與自己客套,顯出自己的關係不一般,心裡高興地很。邱晨的話一落,他就立刻擺手道:“都臨近午時了,自然就在這裡留飯了。呵呵,有勞林娘子了!”

說完,這纔回頭對雲濟琛道:“二公子想必也沒甚異議吧?”

雲濟琛笑着舉着扇子點了點廖文清,搖頭笑道:“你話都說完了纔想起來問我?”

說完,含笑起身,對邱晨拱手道:“家裡忙着蓋房起屋,我們倆又留飯,當真是勞煩林娘子了!”

邱晨抱着匣子,略略屈了屈膝,算是回禮,笑道:“二公子太客氣了。”

說着又笑着應付了兩句,抱着匣子出了西屋,徑直回正屋去了。

不過兩刻鐘功夫,放學回來的俊言俊章就端着菜送來了西廂,楊樹勇也代替邱晨過來相陪。

雲二公子一看,還當真是新鮮兒。首先上來的四個菜,都碧綠碧綠的,都水靈靈,他竟一樣也不認識。擡眼看看廖文清,見廖文清也是一臉茫然,就知道他也沒見過這種山野小菜,兩人目光一碰,隨即不約而同地望向下手相陪的楊樹勇。

楊樹勇嘿嘿憨笑着,努力地讓自己不要緊張,指着桌上的碟子道:“這些都是山野菜,這個是馬榨菜,這個是黃精菜,這個是灰灰菜,這個是掃帚菜。”

一邊介紹着,楊樹勇一邊在心裡嘀咕。

這些菜就是村裡人也只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纔會拿來果腹。人家這兩個富家公子怎麼肯吃這些?偏偏妹妹就是不聽,硬是做了出來,端上了桌,他這會兒也只得硬着頭皮介紹。

雲濟琛和廖文清對視一眼,都猶猶豫豫地伸了筷子去夾了盤中的菜送進嘴裡。

還真沒想到,這些名不見經傳的野菜,吃在嘴裡居然沒有絲毫苦澀之氣,反而清香鮮嫩,開胃的很!兩個人夾了一筷子品嚐之後,立刻連連又品嚐了另外三種,雖說,有綿軟,有清脆,味道卻都不錯。

兩人吃了一回,禁不住連連點頭:“沒想到山野菜也能做出這種味道來!”

邱晨正好端着一隻大銅盤子走了進來,聞言笑着道:“兩位公子日日吃得是山珍海味,偶爾換一種口味,吃着新鮮罷了。不過,這幾種菜論起來,還都入藥方子的,經常吃吃,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

“哦,這些個還入藥?”廖文清瞅着幾盤野菜疑惑道。

雲濟琛指着廖文清笑道:“廖三,虧你還是出身在杏林世家,居然連入不入藥都不知道,哈哈……”

邱晨瞥一眼窘的臉色通紅的廖文清一眼,笑着道:“這些雖然都能入藥,可都是幹品入藥,又經過切段炒制等等諸多炮製手段……少東家沒見過這新鮮的嫩苗兒,不認識自然也是正常的。呵呵,嘗過清淡的山野菜,二位公子且再嚐嚐這農家的大鍋烀肉!”

說着,邱晨把手裡的大銅盤放在了桌子中間,俊言俊章立刻送上來六個小蘸碟兒,裡邊分別盛放着一些蒜泥、醬油、麻汁醬、香醋、熟芝麻和細鹽末兒。

邱晨指着一大盤子切得菲薄的肉片兒,道:“這就是我們村裡人過年,或者適逢婚嫁蓋屋纔會做的大鍋烀肉。不過,怕兩位公子吃不慣這大油大膩的東西,我又給二位準備了這些個蘸碟兒。二位依據自己口味調和了,用來作味兒。”

俊言麻利地擺好了一溜兒碟子,笑嘻嘻地接話道:“有這個蘸碟兒,這肉吃着一點兒不膩人,保管你越吃越愛吃。我最愛吃的就是蒜泥和麻汁醬!”

楊樹勇開口呵斥:“別在這胡鬧,這兒也有你說話的地兒!”

шшш ●ttκΛ n ●c o

邱晨笑着摸摸俊言的頭,又把俊章也招呼過來,道:“這是雲二公子和廖三公子,你們兩個都該叫叔叔!來,見個禮吧!”

俊言俊章聽話地跪下給雲二廖三磕了個頭,邱晨又對雲、廖二人笑道:“這是我的兩個孃家侄兒,剛剛進了學堂。我今兒就厚顏拜託二位,若是日後有什麼事兒需要二位照拂的,二位做叔叔的,可不能推脫呀!”

雲濟琛擡手道:“林娘子這話就言重了。有什麼事兒,只要我雲二能使上力的,儘管說就是了!”

廖文清直接起身過來,一手一個把俊言俊章拉起來,道:“你有什麼事兒儘管說就是,你我……咱們是什麼關係?說是脣齒相依也不爲過,你家裡有什麼事兒還不和我回春堂一樣?”

說到這裡,廖文清轉而看向俊言俊章,笑呵呵道:“行了,你們倆小子既然上了學堂,可要好好唸書,將來考出個功名來,也不枉你們姑姑爲你們操這一番心思!”

俊言俊章自然連忙恭聲應了。

廖文清笑着看了雲濟琛,“別藏着掖着了,你不也備了一份兒?”

說着,對自己的小廝沒藥招招手,沒藥立刻轉身出了門,片刻,與雲濟琛的小廝一起返了回來,一人手裡抱着個二尺餘的木箱子。

廖文清笑着對邱晨道:“聽說幾個丫頭小子都上了學堂,這是雲二公子和我給孩子們的一點紙筆之物。另外……”

廖文清從懷裡摸出一個圓鼓鼓的荷包來,遞給邱晨:“這是我特別給滿兒小丫頭的。冬天上學,寫字的時候難免手冷,有這個香薰暖球兒,小丫頭也能暖暖手!”

邱晨當面就把荷包打開了,拿出裡邊的赤金鏤空雕花的一個球兒來,拿在手裡看了看,也不客氣,隨手裝進荷包裡,笑道:“那我就替小丫頭收下了。至於道謝,等你見了小丫頭,讓她自己個兒來吧!”

俊言俊章也躬身謝了兩人的禮物,一人抱了一個箱子,跟着邱晨出了西廂。

林旭原指望着到了懷戎,交了酒精和蒸酒的法子後,就能跟着商隊一起返程了。

到達懷戎之後,因爲有洪展鵬親自交待,商隊的藥材、療傷藥和林家的酒精,在他們到達懷戎後第二天,就都很順利地交上了,並且還得了一個意外之喜,就是即刻拿到了支銀子的憑條。有了這個憑條,只需去直隸省巡撫衙門支取貨款就成了。這比預想中要順當了許多。是以,即使深沉老練,輕易不會情緒上面的廖海廖大掌櫃,從掌管邊軍後勤的衙門轉回來後,臉上也多了一份笑意。

林旭和俊書成子,加上楊樹猛,更是喜色滿面,一邊往回走一邊商量着,返回去的路上,要給家裡人帶些什麼禮物。

這一路上,因爲隨着商隊行動,邱晨給他們幾人帶的銀兩動用不多,這會兒幾人心中歡喜、輕鬆,自然就盤算起歸程來。

出來轉眼二十天了,別說三個小的,就是楊樹猛心中也難免有些想家了。

幾人說笑着回到簡陋的客棧,有小夥計匆匆跑出來,湊到廖海身前低聲回報:“那個小乞丐不見了!”

廖海擺擺手:“那就不必理會了!”

林旭幾人就跟在廖海身後不遠,自然把這兩句話聽了個清楚。幾人面面相覷了一回,也都沒往心裡去,隨即就把這事兒拋到了一邊。

那個小乞丐不論身份如何,身世怎樣,與他們畢竟是萍水相逢。一路上帶了他過來,供給吃穿的,遇險之時也沒讓他出什麼意外,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原本那小乞丐就說是來投奔軍中的哥哥,到了懷戎,可能是去找他哥哥去了吧!

在客棧門口,林旭對楊樹猛道:“二哥,我們在此的事兒已了,想必不日就會返程。徐先生初到此地,也不知安置的如何了,小弟想借着這個功夫去衙門看望看望。”

“嗯,這也是應該的!”楊樹猛答應着,又道,“讓俊書和成子跟你一起吧!”

林旭道:“俊書受傷未愈,不宜過於勞累,二哥還是陪着他在客棧休息吧。我帶着成子一個去就好!”

這懷戎雖說看着破敗了些,悽慘了些,但現在周圍都有駐兵,大街上也沒有人敢於作奸犯科,治安並不壞,是以,楊樹猛也沒多加考慮,就答應了林旭的請求。

因爲有了洪展鵬的安排,邱晨讓林旭帶上準備送人的酒和茶葉就沒用上。林旭就和成子,一人拎了一罈酒一包茶,出了客棧,徑直往懷戎縣衙走去。

懷戎鎮被破壞嚴重,縣衙同樣未能倖免。

兩人走到縣衙門首,就見薰得黑乎乎的大門只剩了兩段牆壁,原來的大門被焚燒一光,如今剛剛按上的新門連漆都沒顧得上刷,還露着白茬兒,與兩側黑黢黢的牆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雖說心理上有所準備,知道徐長文來到這裡做這個縣丞享不到福,可真正隨着一名衙役走進徐長文的居處,林旭仍舊感到震撼,隨即涌上心頭的就是濃重的酸澀和心疼。

先生如此才高卓絕,卻要委屈在這種地方,與那名老僕擠在一個塌了一半的屋子裡,這處房子是縣衙中僅剩不多的幾處能住人之處,原本是一個小院三間正房,可東屋和堂屋都塌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間西屋,牆頭屋頂仍舊沒來得及清理,一根根折段的檁條、椽子彷彿折斷的骨骼,突兀地露在外邊,彰顯着這座房屋的破敗。

房間裡,沒有炕,只有兩張用門板搭成的牀鋪,鋪着薄薄的被褥。除了這兩張牀鋪,房中唯二的兩件傢俱,一是徐先生帶來的箱子,二是不知從哪裡搬來的一張桌子,桌子一定一根腿折了,還墊着幾塊青磚!

那名老僕畢竟年齡大了,一路上辛苦不說,又在山谷中受了那一場驚嚇,在路上就病了,如今到了懷戎也沒辦法替徐長文做什麼,這回徐長文不在,他正躺在其中一張牀上休息。

林旭努力吸了幾口氣,才把喉頭的酸澀壓制下去,把手中的酒罈子和茶葉包擱下,學着嫂子的模樣探手摸了摸老僕的額頭,觸手似有微熱……只不過讓林旭擔心的是,他和成子進屋,又探手察看病情,這位老者卻一直在沉睡未醒……

林旭沒有遲疑,立刻打發成子出去請郎中來,他自己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坐都沒有坐處,乾脆挽了袖子到門口清理起四處亂堆的磚頭瓦片來。

懷戎鎮經歷了一場兵火,雖說人員傷亡不大,但房屋損毀嚴重,百姓們的安撫和房屋重建諸多事項,雜亂如牛毛,讓徐長文那名來此做縣令的好友王玉成頭大如鬥,是以徐長文一到,就被他拉了去,忙着處理各種事務,晚上都沒回房歇息,更沒顧上照料老僕人。

更主要的是,老僕病情不顯,徐長文只以爲是年齡大了受不得路途勞頓,就囑咐他在房中休息。

成子這一去,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帶着一名三十多歲的郎中返了回來。

郎中給老僕診了脈,問詢一番後,對林旭道:“病人受了勞累驚嚇,有小中風跡象。我給你開了方子,照方抓了藥吃上三服,若有好轉,就能康復。若是仍舊沉睡不醒,那就……”

林旭第一次經歷這種事,聽郎中這話隱隱有些不好,不免更加憂心。徐先生本就背井離鄉,僅帶了一名老僕在身邊,若是這名老僕真的臥牀,或者一病去了,那徐先生豈不更加無人照應了?!

答應着,付了診費,讓成子拿了藥方子跟着郎中去抓藥,林旭也跟着一起出來。徐先生的屋裡空空如也,抓回藥來也沒處熬,他得去買個爐子和藥鍋子。

如是,林旭和成子又忙乎了大半個時辰,才把藥熬好,一勺一勺給那老僕喂下去。見老僕雖然人仍舊未醒,卻知道吞嚥,林旭稍稍寬了點兒心,又趕着熬了一罐米粥,給老僕餵了一碗。

這時候,天色已經漸晚,徐長文終於拖着疲憊的身體轉了回來。一聽林旭回報老僕的病情,也給嚇了一跳。

“先生不必過分憂心,老爹雖說一直未醒,卻順妥地喝了藥和粥,等藥效發動了,想必就能漸漸好轉了。”林旭見徐長文憂色重重,只好拿話先安慰着。

徐長文自然也知道病來了急不得,也順着林旭的話點了點頭。問過徐先生還未吃晚飯,成子又趕忙跑出去買了十幾個包子回來,林旭陪着徐先生吃了。這才告辭轉回客棧。

眼看着天色黑下來,林旭還沒回來,楊樹猛不放心正要去縣衙尋找,恰好在客棧門口迎上。

一起回到客棧,聽林旭說起情形來,也禁不住一陣唏噓。

林旭喝了一口水,道:“二哥,徐先生這麼樣,身邊唯一的老僕又病了……若是咱們就這麼走了,我實在不放心!”

徐先生在劉家坐館之時,對林旭頗多照應,教導也用心,楊樹猛知道林旭和徐先生之間的師生情分重,也理解林旭的這份心情,可若是讓他把林旭留在這裡,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的,略一沉吟,楊樹猛想到了一個辦法:“旭哥兒,二哥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也知道你不放心徐先生。可是,咱們畢竟要跟着商隊返回去,不能長留在這裡……這樣吧,明兒一早,我就去問問客棧掌櫃的,讓他幫忙給尋一個可靠的人。僱用也好,買下來也罷,有那麼一個人照料那老漢和徐先生,你也就應該放心了。”

林旭雖說仍舊有些不放心,卻也知道楊樹猛所說的也是最好的辦法了。

徐先生是來懷戎上任的,爲官一任最少也得三年。他再不放心徐先生,也不可能放棄學業,撇下家裡大嫂和侄兒侄女不顧留下來。

這經了兵火之地,要其他的或許難尋,可要是僱個人買個人,實在是最容易不過的。雖說毀了家園的人家有衙門給予補償,可還是有未在衙門落戶,或者家裡其他人離散的,急需要找一份工作餬口的人。

楊樹猛去尋了客棧掌櫃幫忙,不到午飯時分,客棧掌櫃就給送進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來。這婦人衣衫破爛,神情略有拘謹,卻沒有蓬頭垢面,看樣子是盡力讓自己乾淨整潔了。楊樹猛對這個婦人很滿意,只是唯一不足之處,就是這個婦人手裡牽着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看起來瘦骨伶仃的,可憐的很。

“大哥,求你收下我吧,我會做飯洗衣,女紅也過得去。而且,我這孩兒最是乖巧懂事,不會哭鬧礙事。只要多給半碗飯,別讓我的孩子餓死……”婦人一看楊樹猛直看自己的孩子,就知道是顧慮有孩子耽誤幹活,立刻拉着孩子跪下給楊樹猛磕頭哀求起來。

楊樹猛哪裡見過這種陣勢,只能答應將這婦人留了下來。

既然僱了人,楊樹猛也不遲疑。去街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成衣鋪子買了兩套棉布衣裳回來,讓客棧夥計領着婦人找個地方換上乾淨的新衣服,又重新洗了手臉,這才帶着這母子倆去了縣衙。

林旭帶着成子一大早就又來了縣衙,楊樹猛帶着母子倆過來的時候,林旭和成子兩人,正一人看着一口鍋,熬粥熬藥呢。

那婦人一看,就立刻把兩份活兒都接了過去。

楊樹猛和林旭在一旁看了,都暗暗覺得滿意。

徐長文的院子裡只有一間未塌的房子,這婦人母子們過來可沒地兒住。

楊樹猛瞅了瞅被林旭和成子整理到院落一角的磚頭木材,索性動手去活了泥巴,藉着一側的院牆用磚瓦和木材搭了一間低矮的房子。

說是房子,其實比棚子好不了多少,連窗戶都沒有,門也空着個大洞。屋裡同樣用楊樹猛尋來的門板和磚頭搭了個牀,又讓成子回客棧取了馬車上的一套鋪蓋回來,這母子倆總算是有了個安身之處。

之後,楊樹猛又挨着這間棚房盤了個鍋臺,買了一口鍋按上,爲了防止下雨,還在鍋臺上放搭了個棚子。

一天下來,雖然小院兒仍舊破敗不已,但相對於之前的要什麼沒什麼,已經好了許多。至少徐先生回來的時候,婦人已經炒了兩個菜熬了一鍋粥等着了。

又轉過一天,林旭帶着成子去街上轉了兩個時辰纔買了一套茶具,幾隻碗碟,又從車上帶着的羊皮中拿了十張,交待那婦人縫了給徐先生和老僕還有他們孃兒倆鋪上。

林旭裡裡外外地轉着,前天買了二百斤米,昨兒這婦人來了後,又買了二百斤面。還有柴米油鹽醬醋之類也都買下了,足夠這老少四人吃半年的量……確定自己能做的也就這些了,林旭這才又交待了那婦人一番,回了客棧。

那日雖說藥材貨物都交下了,支取銀錢的憑條也領了,商隊想要返程,卻要等着邊軍開具了一種類似路引的東西方能離開懷戎,離開邊軍控制的區域。

今兒,廖海和李震北就去開這路引了,若是路引順利開回來,商隊就沒必要在這邊境兵荒馬亂之地多加停留了,想必明兒就會返程。林旭打算着回客棧和楊樹猛商議一下,看看帶的銀子還有多少,他想再給徐先生留下一些。

客棧裡,廖海和李震北已經回來了,邊軍開具的路引也拿到手了。但隨同廖海和李震北一起回來的,還有兩個沒穿鎧甲的軍漢。他們是來向林家傳達命令的,因爲林家獻上的用於清洗外傷傷口的酒精,經過兩天多時間已經被軍醫們初步確認了效果,但鑑於林家獻上的不僅有酒精,還有酒精的蒸制工藝方法。此事事關重大,兩個軍漢來傳令,命林家留下熟悉蒸酒方法和用具之人,監造並傳授。還要林家的主事之人前往深在北地的軍營,面見鎮北大將軍。

楊樹猛一聽這話就急了,趕着就要去縣衙尋找林旭,順便商量一下,是託徐長文問問,還是去找洪展鵬問一下,這突然被留下來,還要深入北地去軍營面見威名赫赫的鎮北大將軍,是不是有什麼他們知不道的原因?

可楊樹猛一提這話,那兩名軍漢就分了一人出來,主動去替楊樹猛尋找林旭,另一名卻如木樁子一樣,站在了客棧門口。

這是把留在客棧的他和俊書給看管起來了!這架勢,怎麼看怎麼讓楊樹猛心驚啊!

楊樹猛努力穩住心神,嘗試着遞了一塊碎銀子給那軍漢。可沒想到,一貫無往不利的銀錢,卻被這軍漢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楊樹猛只以爲他嫌少,轉身又換了一塊五兩的小銀錠子遞過去。

那軍漢見他如此,只好苦笑着道:“這位大哥,你就別難爲兄弟了。我們將軍軍法嚴明,我這會兒拿了你的銀子,回去最少也得四十軍棍……大哥,算是兄弟求你了,饒了兄弟吧!兄弟們就是奉命傳話辦事的,其他的什麼也不知道,你就是給我銀子,兄弟也沒啥好跟你說的。”

聽他這麼一說,楊樹猛也沒辦法了,只好放棄繼續打探。不過,從這個軍漢的態度上,他也猜度着,雖然突然出來把他們留下的命令,但看起來似乎沒什麼惡意。

或許,真的只是因爲蒸酒技術難得,那位將軍纔要親見。也正是因爲蒸酒技術難得,纔要留下人來指導蒸酒器具的打造,指導之後蒸酒的操作。

確定了這件事違逆不得後,楊樹猛就開始盤算起來。

他們一行來了四個人,雖然要有人留下,卻並沒說要留下全部。那麼,就可以留下兩個,回去兩個。

俊書傷了胳膊,雖說藥物趁手,沒有潰破化膿,可也因爲失血挺多,這幾天一直沒有精神力氣,只要能夠讓人回去,俊書自然是第一個要回去的,畢竟這邊地艱苦,生活和醫療條件都不如家裡。林旭還在念書,這一趟耽誤了不少功課,若是趕回去,說不定還能參加秋天的縣試,自然的,林旭在回去的名單裡排第二。

他是海棠的二哥,是這一行人中年紀最大的,要面見將軍,自然由他去;另外,蒸酒技術和設備他雖然也知道個大概,卻不如成子熟悉……那就再把成子留下,監造蒸酒器具,和傳授蒸酒技藝!

拿定了注意,林旭帶着成子也跟着那名軍漢轉回了客棧。

楊樹猛拉着林旭進了房間,將所思所想商量了一番,林旭並沒有立刻反對,也沒有表示同意,反而比楊樹猛更鎮定道:“二哥,留誰現在商量還太早。我們還是想辦法去見見洪將軍或者徐先生,問問情況再做決定吧。說不定,人家一個人都不讓咱回去呢!”

聽林旭這麼一說,楊樹猛也沒就沉默了。確實如林旭所說的,能不能讓人回去,不在他們如何商量,而在人家允不允許!

兩兄弟沉默了一回,楊樹猛起身道:“我去和那兩人說說,看能不能帶我們去見見洪將軍!”

林旭也跟着起身,“我和二哥一起去!”

俊書和成子一直沒有做聲,這會兒也都跟着站起來。看意思是要跟着一起。

林旭拉着俊書坐回炕上:“你且安心待着,我和二哥去問問情勢,有什麼情況也會先回來和你說。”

俊書這才點點頭,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用布條吊着的胳膊,暗恨自己怎麼當時沒有注意着些,怎麼就受了傷呢!

成子倒是沒有多言,見俊書被留下,他也在林旭看向他的時候,就知機地表示,他留下來陪着俊書。

林旭這才滿意地露出一抹笑容,跟着楊樹猛一起走出房間。

他們是跟着商隊成員住了一個院落的兩間屋子,這會兒林旭和楊樹猛走出門,就見那兩個軍漢遠離房門十多步,站在院子當間兒。

見房門打開,林旭和楊樹猛兄弟倆走了出來,那兩個軍漢也都轉回身往這邊走來。

不等楊樹猛開口,林旭上前兩步,對兩人拱手一揖道:“兩位大哥,兄弟們此次是隨洪展鵬洪將軍一起過來的,如今,兩位大哥能否給通傳一下,帶我們去見一見洪將軍?”

------題外話------

感謝gbaotoudyz的評價票鼓勵;

感謝螢光飛舞、龍妮598、hec魂lan、心心語語313、月色妖嬈、無所謂你是誰等親們的月票;

感謝whitecoral、秋心自在含笑中、gbw007親的鑽鑽;

感謝whitecoral親親的打賞……

謝謝,謝謝你們的支持和鼓勵!

第457章 母子皆榮第284章 成柺子了第394章 哭第555章 避諱第127章 村正的建議第457章 當閨女看第四百五十三章第577章 周全第271章 不是我自私第一百八十一章第139章 林家第460章 什麼色第587章 送年禮啦第429章 重陽1番外十七小兒女18第594章 鎖兒第89章 將令第483章 女先生第117章 呼延尋第331章 滿兒回家第292章 債多不愁蝨多不癢第467章 看戲第72章 驚魂夜第508章 啥熱鬧第126章 鄰里第589章 歸鄉?第172章 最是樂事第17章 欺上門第42章 趕春會第461章 除夕第90章 家書第73章 回家,蒸酒了第262章 活該第512章 園子動工第276章 又是一年第139章 林家第172章 最是樂事第179章 表白?第60章 買地第320章 姓楊行二第220章 不動如山第585章 刺蝟的柔軟第331章 滿兒回家第165章 請教頭第234章 回家第460章 什麼色第172章 最是樂事第413章 出月子了第297章 端午避毒推薦二月榴冷麪總裁請自重第112章 凌山衛第169章 親人第179章 表白?第82章 啓程第二百二十一章第2章 蘭英第332章 作侄兒看待第401章 林旭進京第11章 像過年第220章 不動如山第235章 歪樓了第594章 鎖兒第90章 家書第458章 滿手淚第241章 紅柿子第262章 不如糊塗第37章 出貨啦第383章 端午來客第495章 親事第451章 安陽來人第216章 攢嫁妝啦第151章 我們爺帶着傷第172章 最是樂事第206章 絕戶計第34章 學了個乖第470章 放心第472章 累了睡吧第534章 久別重聚第588章 就她了第293章 討主意第108章 劉家嶴的夜不平靜第231章 患不均第二百一十三章第三百六十七章第145章 縣試畢第312章 未嫁先休第161章 林旭未歸第16章 且忍她第392章 圖窮第2章 蘭英第32章 喜得香獐子第539章 無題第三百九十六章第228章 進入疫區第143章 一對糊塗蛋第539章 無題第518章 相看第320章 姓楊行二第165章 請教頭第575章 滿兒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