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似有若無

“你和她……在一起?”林歌猶豫了非常久,才試探性地說。

“對。”我說。

說完的瞬間我感到一陣冷風突然灌過來,涼意從頭至腳,林歌不是未經事的人,卻也沒有掩飾住眼神中的閃躲與慌亂,她大抵是真的沒有見過如我這般的人。

“那,江秦和葉青知道嗎?”

“不知道。”我點了一根菸,手有些微微的抖。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們?”林歌問。

“我本來沒打算說,但是……”我猶豫了半響,“但是看陳藍跟江秦的樣子,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說一下。”

林歌這下終於輕輕笑了笑,像是猜到什麼,說:“江嫣,你是不是有些吃醋?”

我也不想掩飾,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

“她有點過分了。”我說。

“我不知道陳藍是怎樣的人。”林歌看着我,有些篤定,說:“可是我知道江秦是怎樣的人,他絕不會對陳藍有什麼想法。”

我看到她的表情裡,竟然是有些輕蔑的。

“是嗎。”我有些感嘆,又問:“那你和他呢,你和江秦,你們關係也很不一般。”

她又陷入沉默裡,似乎永遠在逃避些什麼。然而儘管我是沒有好奇心的人,卻還是忍不住猜想,他們既然如我一般年紀就結識,走過這些日子,各自又都沒有伴侶,爲什麼依然是此般相敬如賓。

“這你要去問他了。”她終於給了句迴應。

我不再說話,暗自揣測她話中的端倪,剛剛有些平靜,想到陳藍,又是一陣難受。

到了一家便利店,她提了一些啤酒,放到櫃檯上結賬,我其實並不渴,只是想要出來透氣,便什麼也沒有點,林歌見狀卻也不問,我實在有些佩服她的疏離,彷彿所有的事情,與她都是沒有關係的,淺嘗則止,她似乎對任何人事,都是這樣的態度。

等回到了排練室,裡面有些音樂和鼓點傳出來,我有些猶豫,卻還是跟着林歌往裡面走,剛一進去,就看到陳藍坐在我方纔坐過的音箱上面,低着頭跟蹲在一旁試音的江秦說話,臉上盡是笑意。

我氣不打一處來,靠在一邊抽菸。林歌將東西放在地上,開了一廳啤酒站到我身邊來,拍了拍我,然後向江秦走去,不知是什麼意思。

我實在有些忍不住了,便跟着林歌上前去,她喊了喊江秦,他很快站起來,接過她手中的酒,對她笑了笑,眼神是溫潤的。

陳藍坐在一邊,依舊是看不清情緒的笑意,我說:“陳藍,你跟我出來一下。”

她愣了愣,臉色一下耷拉下來,十分不情願的表情,卻也沒有多說什麼,站了身就往外走。彼時寒風瑟瑟,排練室裡都是一片暖意,我卻一下涼到谷底,預感到我與她之間的又一次爭吵蓄勢待發。

我跟着她走出來,纔看到她的臉上有些髒,也是一副疲憊的樣子,雖然不忍,但我還是冷着臉,話語鋒利,質問她:“陳藍,你能不能爲我考慮一下?”

她似乎沒有想到我是真的如此生氣,反而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這下我更無法抑制住心裡的怒意。沉默了一下,陳藍面無表情地說:“江嫣,我真的不想和你吵,你如果是沒事找事,對不起我沒有興致。”

我一下噤了聲,覺得她那樣陌生,但心裡卻沒有驚訝,只有一陣又一陣的煩悶涌過來,我擡起眼,冷冷看着她,說:“你覺得我是沒事找事?你和江秦這樣出去,你不覺得不合適嗎?”

“怎麼不合適了?難不成除了你江嫣,我就不能再有別的朋友了?”

“陳藍,你有什麼朋友?”我冷笑了一聲,“你身邊有哪個人,不是因爲我才和你交往?”

我知道這話刺傷了她,但卻有一種無上的快感。我看到她答不上話來,眼睛漸漸紅了,這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江嫣,我和江秦真的沒什麼。”她有些軟下來,眼睛裡都是溼潤,我有些不忍,卻依然無法釋懷。

“是‘沒有什麼’,還是‘還沒有什麼’?”我問。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我話裡的意思,有些失色卻是滿目傷心。

“我不想和你吵了。”她丟下話,轉身要走,走了兩步又略略停了停。我知道她希望我拉住她,哪怕只是喊一下,但是我並沒有,就這般看着她失落而去,一直沿着街角往外。陳藍有些瘦弱的小腿搖搖晃晃地走着,我突然覺得很難受,心裡想被刀剜一樣,一下一下地割着,眼淚差點就掉下來,心裡難受,又有些後悔。

排練室裡傳來一陣鈍重的鼓點,然後是突然響起的音樂,這歌聲來得恰到好處,把我情緒全逼了出來,我蹲在伸縮門外面,一根接着一根地抽菸,聽着裡面林歌有些撕裂的聲音,感覺一片昏暗。

不知道蹲了多久,我雙腿都失去了知覺,站起來差點栽倒,感到一陣針扎的麻木感,我靠在門上站了一會兒,纔敢拉開門進去,排練暫時休息,大家都在四散坐着,看手中的手機。

這時我注意到林歌蹲在江秦身邊,在拿着他的相機看照片,時不時擡起頭跟他說幾句話。我心裡好奇,卻又拉不下臉走過去,林歌見到我進來了,便一下站起來想要過來拉我。沒想到她大概也是蹲了太久,雙腿麻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你小心點。”江秦急了,跳過去扶她,見她沒事又說:“你小心我的相機。”

林歌笑了笑,回頭白了他一眼,便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江嫣你去哪兒啦,怎麼去那麼久?”她問。

“沒事。”我什麼話也不想說,嗓子像生了鐵鏽一樣,聲音嘶啞而僵硬,方纔在外面,我抽掉了整整半包煙。

林歌是明白人,便沒有再多說些什麼,見到我身後空蕩,有些猶豫,卻還是張口問:“陳藍呢?”

“不知道。”我的語氣冷得像冰。

她大概也是猜出知道我們吵架了,於是默默走到江秦身邊去,留我一個人安靜呆在那。

鼓手走過來,似乎是說要去買晚飯,低頭和江秦說了些什麼,便走出去。

房間裡連最後的鼓聲也消失了,安靜一片,有一種慘淡的恍惚感。

我從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想大醉不醒。

就是那個時候,林歌突然起身把江秦的吉他拿了過來,坐到我的身邊來。

“你喜歡聽什麼歌?”她問。

我十分不習慣這樣有些矯情的作態,從小到大,我極少接觸這樣感性的世界,即便脆弱,我也是從不讓人窺視到內心的這些起落,我有些不知所措,覺得有點尷尬,但又不想拒絕林歌的一番好意。

“你會唱小茉莉嗎?”說出口的瞬間我便有些後悔,聽了方纔她們的排練,我便知道她斷然是不會聽這些流行的音樂,儘管這首歌已然是有很多的後搖色彩。

“我聽過。”她居然很平靜。

這下反而是我有些吃驚,其實最初聽到這首歌,是因爲那部叫做刺青的電影,講述兩個女人之間的糾纏,我忘不了片中女主獨自坐在房間裡開着聊天室唱着歌的場景,那時候我不過十三四歲,卻已經動容而幾欲淚下。

說着林歌已經抱起琴,開始彈它的前奏。

我這才知道原來林歌也是會彈琴的,只是有些生疏,能夠看出來並不擅長,江秦在一旁默默看着她,聽了一會,便說:“我來吧。”

林歌吐了吐舌頭,擡起頭對他笑了笑:“你什麼時候,能不嫌棄我?”

“真的很難聽。”江秦倒是半點也不留情面,接過琴,便開始彈林歌方纔彈的音調,卻全然是不同的,林歌便坐在我身邊和着唱,我聽得有些癡,恍然心裡一陣心酸,就着林歌低沉的聲音,眼淚一陣一陣往外涌。

這場景着實感人,我實在不想掉淚,有些羨慕江秦,卻又感嘆自己的挫敗,就在這種複雜的情緒裡默默不語,一曲終止,林歌摸了摸我的手指,說:“江嫣,你別難過了。”

我是有些疏離的人,不習慣與人太親近,然而到了這時候,我竟然半點也沒有對林歌的親暱舉動產生抗拒,反而有一絲溫暖,覺得至少此時此刻,我不是孤立無援的,幸好有她,幸好有她。

“晚上跟我們去酒吧玩吧。”她見我不回答,又說。

這一下我眼睛突然放了光,其實與陳藍在一起之後,我幾乎沒有出去喝過酒,她不喜歡我喝醉,於是我即使喝也總是會盡量控制。聽到林歌這樣說,我一下來了勁兒,覺得酒癮犯上了,也不顧方纔還是低落的情緒,馬上說:“好,去哪裡?”

她看到我這樣的反應,有些驚詫,但仍是很快笑起來,去我們演出的地方,我們今晚有個場,你和我們一起去。

“林歌。”一直沒有發話的江秦突然叫住了她,“這樣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我忍不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