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覺十分沉,我彷彿昏迷一般地往下陷,怎樣也無法醒過來。夜裡陳藍進來睡覺,我有感知,卻仍舊沉沉睡去。
睜眼的時候屋裡仍是暗的,身旁已經沒有人。我掙扎着坐起來,突然一下天昏地暗,覺得整個腦袋像灌了鉛,額頭着了火一般燙。
“你醒了。”林歌端着茶杯靠在半掩的房門前。
她穿着棉質睡衣,裹得很臃腫,鼻子凍得紅紅的,十分明亮地和我說話。
我有些困惑,四處張望着,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對。
“你感冒了。”林歌走到我的身邊來,制止了我要起身的動作。“葉青去進貨了,我來照顧你。”
“進貨?”
“對,她的酒吧到了一批新的酒。”她回答。
我這才知道原來葉青開了一間自己的酒吧。
“陳藍呢?”我問。
“江秦帶她出去逛了。”她若無其事,我內心卻已然翻騰。
“那你爲什麼會在這裡?”我強壓着怒氣,儘量平靜地問她。
“我和江秦就住在附近,他們都出去了,江秦讓我留下來照顧你。”說到這她已起身,要往門外走,又回過頭說:“我給你做了早餐,你梳洗一下起來吃,然後我們去醫院。”
我心裡一陣難以明說的感受,不知所措地看着林歌的背影,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十分頹唐地起牀。開了暖氣的房間把外面的天寒地凍隔開,我穿上衣服去廁所梳洗,聽到林歌在門外走動,窸窸窣窣地,好像在與人通電話,一陣爽朗的笑聲。
等坐到餐桌上,我才發現她做了非常精緻的早餐,桌邊放着一碗薑湯。
我竟然一下有些感動,想起往日每逢感冒,我媽都會給我熬一碗薑湯。心下委屈,我眼睛有些微紅,低下頭去喝湯,眼淚一直往裡咽。想到陳藍置我於不顧,想到她跟江秦說話時候的作態,想到這般慘淡……來此的第一天清晨,竟然是這樣度過的。
“合你的口味嗎?”林歌已經打完電話,坐到我的對面來。
“挺不錯的。”我有些尷尬,對她笑了笑,又補充了一句:“謝謝。”
“哎,你不用跟我客氣。”她說,“葉青就像我親姐姐,她照顧我很多年了。”
這一下我更是不知如何作答,原來如此,這便是葉青這些年真正如妹妹一般對待的人,她活色生香地坐在我面前,告訴我她是葉青的家人。
我的態度一下冷淡下來,早餐只草草吃了幾口,擦了擦嘴,我有些挑釁的神色,看着她:“我吃好了。”
林歌顯然有些詫異,但依舊無事一般地試探問:“那……我們收拾一下,去醫院吧?”
“不去。”我說。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而我也絲毫不退讓地看着她,就這樣對峙着僵持了五秒。她恍然笑了一下,看不出意味,說:“那你休息吧,我出去買點菜。”
林歌竟然絲毫沒有勸說我。
我只覺得自己十分失敗,像是自導自演了鬧劇,原來林歌一直是不以爲意的,不過是我將她當做假想敵,幼稚而失禮。
“你喜歡吃什麼?”出門之前,她突然回身問我。
我一下子未反應過來,呆立了幾秒,又假裝無事地說:“隨便。”
她笑了笑,說:“好。”
說完林歌便戴上耳機揹包出去,空蕩的客廳只剩了我一人。
我從未有過的頹敗,癱坐在沙發上,頭又暈得厲害,心裡生着悶氣,竟然沒有一件事是順心的。
窗外陽光正好,打在陽臺上,然而這片溫暖,沒有我的份。
我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陳藍,忍着怒氣等待她接起。
“江嫣,你醒啦?”她接起電話,語氣竟是輕快而歡樂。
“你去哪了?”我十分冷淡。
“我在故宮啊,我跟你說,這裡……”她滔滔不絕,全然沒有意識到我話裡透着的涼意。
“陳藍,我沒有要求你盡心照顧我,但是我生病,你卻讓江秦帶你出去,你覺得這樣合適嗎?”我終於抑制不住心裡的怒意。
“你什麼意思啊江嫣。”她冷靜下來,知道我生氣,她卻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
“這話該我問你吧,你什麼意思?”我說。
“不是有人照顧你嗎,難道我們飛到這裡來,就因爲你生個小病,我就只能日日陪着你浪費時間?”她說得頭頭是道。
“讓林歌來照顧我,你覺得很合適?”我問。
“她反正也不用上班,閒着也是閒着,有什麼不合適?”
“陳藍。”我再也忍不住,心裡一陣又一陣的翻騰,就差要破口大罵,“你就沒有爲我考慮過?”
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說:“江嫣,你不要壞了我的興致。”
電話那頭剩下一陣忙音,陳藍竟然掐了電話。
我只覺得四周都旋轉起來,閉上眼睛全是一片扭曲的色彩,我猛地一拳打在沙發上,皮質的沙發陷下去一個小小的坑,又慢慢地恢復,然而我心裡,卻彷彿是被剜去了一塊,合不上了。
整個屋子一片空曠,安靜得如此慘淡,我聽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如同鼓點一樣,細密而鈍重,我如何也不曾想到,這樣期待了多年的旅程會是這樣的開頭,只能默默期望着,最終不要不歡而散。
其實與陳藍在一起這麼長的時間,我們這樣的小架也吵了許多次,但是每一次都不過是囫圇和好,沒有任何的問題能夠得到解決與改善,日復一日,我只是覺得疲憊,這愛讓我覺得疲憊萬分。
不知過了多久,樓梯上響起輕快的腳步聲,隨即一陣鑰匙的叮噹作響,門被打開了,林歌提着滿手的菜,站在門前。
我趕忙上前去幫她接過來,她脫了大衣,低下身子換鞋,我竟然有些感觸,彷彿她是最後的陪伴一般地想要珍惜。
“你買了什麼菜?”我找着話題問。
“買了一隻鴨和一條魚,其他都是些青菜。”她笑笑。
“你經常下廚嗎?”我將菜放到廚房裡,回過身問她。
“不多,我們平時在家的時間也不多,最近剛好空閒,偶爾做些吃的。”她已經穿上了圍裙,挽起袖子要開始準備午飯。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我站在原地覺得不知所措,滿屋的鍋碗瓢盆,我竟毫無可用之地。
“你幫我洗洗菜吧。”她並未客套地說些拒絕,而是低下身將青菜拿出來,放到盆裡端給我。
我終於有事可幹,不至於尷尬地站着,頓時鬆了一口氣,站在水池邊上跟她搭話。
“你是什麼時候認識葉青和江秦的?”
“他們啊。”她笑了笑,停頓了一會,說:“很早,那時候我還在上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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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下雨,我在葉青的酒吧躲雨,彼時她的酒吧正在尋駐唱,便留下我。”林歌的目光移向窗外,“說起來,能走到今天,真是很感謝她。”她的聲音有些許低沉。
我這才知道原來她會唱歌,怪不得總是見她戴着耳機,一副離不開旋律的樣子,我不禁心裡有些感觸。一直以來,我身邊極少有這樣的人,從小至大,除了唸書,我似乎沒有任何其他的方式感知這個世界,身邊的朋友亦是如此,也算是一種遺憾。
“葉青雖然是我姐姐,但這些年……其實我對她一無所知。”我說。
“他們經常提起你。”林歌的聲音抖了一下,又很快的波瀾不驚,繼續說:“其實他們一直都很掛念你,去年你高考,他們一直想讓你來北京。”
我心裡一緊,一陣暖意,同時又有些失落。
“但他們沒有聯繫我。”若是當時他們有此意,我自然是不會有拒絕的理由。
“他們嘗試過。”林歌回過身,“你們搬家了,所有聯繫方式也換了。葉青一直到今年年前,才找到你們的新地址。”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歌,她的眼神直直地看過來,將我的恍然大悟與震驚盡收眼底。
原來這些年,他們杳無音訊,從來不是一樁沉默而冷淡的預謀,而是這樣難以接受又令人痛心的無可奈何。
“我一直……不知道。”我的聲音弱下去。
“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不要覺得葉青和江秦絕情,以前的事……太厚重了,但他們這些年,一直都在關心你。”
我嘴上不說,心裡卻已經感動得不行,就差沒有哽咽,硬生生將一派情緒壓制下去,低着頭洗菜,生怕沒有繃住,眼淚就掉下來。
“還有。”林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江嫣,你最好不要問他們有關過去的事。”
她的話帶着不可抗拒的命令意味,我呆了兩秒,如被驅使地點了點頭。
其實我性子裡有叛逆的成分,一直不願意聽別人發號施令,有時候更會故意對着幹,但那一刻,我竟然絲毫沒有覺得林歌的話難以接受,反而有一種不知何處升起的默契。我想我大概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只是那些事情這麼多年堵在心裡,像沉重的枷鎖,卻是怎樣也打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