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爲我擔心,我會繼續寫信給你。
等我的好消息。
林歌
在林孤離開的這兩個月裡,我已經忘記這是第幾次讀她的這封信。筆跡歷歷在目,就彷彿她站在我的面前一樣。
她離開之前並沒有帶走太多的東西,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和一把吉他,她把幾乎所有舊的東西都留在了這裡。不知道是否是因爲這樣,這場不告而別並沒有引起任何長輩的恐慌,他們都覺得她只是負氣出走,最多就是提前回了學校。但只有我知道,這一定不是爭吵後衝動下的決定,林孤早已經蓄謀許久。
我在夜裡掏出手機,給蘇鬱發短信:我想念林孤,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
他很快回過來:放心,有江秦在,她一定過得不錯。還不睡?
我說:嗯,睡不着。
手機暗下去很久都沒有再亮起來,我嘆了一口氣,翻了一個身打算強迫自己睡着,這時候手機突然亮了起來。
蘇鬱的短信顯示着:你下樓吧,我到你宿舍樓下了。
我猛地坐起身來,輕聲地下牀站在陽臺上面往下望,蘇鬱挺拔的身形在路燈下被拉得很長,他向上張望着,臉頰映出昏黃的光彩。
在我躡手躡腳穿好了衣服之後,我拿上包輕聲地在門口換鞋子。
“餘染,你這麼晚要出去?”一個幽幽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將我嚇了一大跳。
“嗯,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皺了皺眉,儘管我已經足夠小心,但還是被室友發現了,我的大腦飛速思考着應該編一個怎樣的謊言,來圓我這一違規的舉動。
但她並沒有多問,只是噢了一聲,便又倒牀睡了下去。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在夜晚翻出去見蘇鬱,兩個月之前,我開始了偶爾徹夜不歸的生活,然而不論我如何掩飾,同宿舍的人也都已經開始懷疑,她們尖聲怪調地說:“餘染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呀,有了的話可是要請我們吃飯的喲。”
我拼命搖頭:“你們亂說什麼呀,沒有的事。”然後心虛地低頭玩着手機。
在林孤走之前的那天晚上,我和蘇鬱在琴行的沙發上面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一點一點地亮起來,在紅色的朝霞透過窗子灑進屋子的時候,我們接吻了。
就在我起身準備走的那一刻,蘇鬱突然拉過了我,他撐開雙手將我圈在沙發上,逼近我。我縮了縮身子側過臉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然後他就帶着一絲掠奪般地強制,探進了我的嘴脣。我居然傻掉地忘記了閉上眼,看到緊蹙的眉頭下他好看的睫毛在晨輝中閃動,這一刻的感覺大概我將畢生難忘。
那天之後我們便開始了這一種奇怪的關係,我並沒有因此而成爲他的女朋友,畢竟對我而言,有太多的東西不能承受。不論來自於哪一方的壓力,都會像當年林孤和李念欽一樣,被逼到走投無路,而我更沒有林孤當年半分的勇氣。面對這種顧慮,蘇鬱自然也是清楚的,我們心知肚明地保持着這種奇怪的“朋友”關係,在一種有些病態的方式裡交往着。
此刻蘇鬱站在路燈下,對我張開雙手,我迎上去給了他一個擁抱。
“肚子餓嗎?”他問。
我搖搖頭,“去琴行吧。”我說。
在大部分的夜晚,我和蘇鬱都待在琴行裡,即使他的住所就在琴行的隔壁,我也未曾去過。他從沒有向我提出過邀請,那一些我們都不願意提及和麪對的事情尷尬地盤亙在我們之間,只能夠以逃避來面對。
我們都知道彼此沒有未來可言,這種絕望,來自於我自身的懦弱和妥協,從一開始,我們就萬分清楚,不論多深刻的愛,都會犧牲在我的妥協裡,而我卻一早就做好了決定。
在我二十三歲生日的那天,他在琴行搭了一個小小的隔間,在那個隔間裡,放置着一個畫架與一整套齊全的顏料畫筆,隔間的窗戶正對着他最常練琴的高腳椅,他瞞着我打造那個小小的驚喜,然後在送給我的時刻將我感動得熱淚盈眶,曾有一刻我想,要是我能夠放下週遭的一切,就在這裡,成爲一個蹩腳的業餘畫家,作畫聽曲,一輩子就這麼活着,那該多好。但是我知道,在我的生命裡早已經有了太多的放不下,它讓我活得這樣沉重,以致於如今越發的麻木。
蘇鬱打開了鎖,按亮左側的開關,整個琴行一下子亮堂了起來。
他直接陪我走到了隔間裡,上一次未畫完的畫在畫架上瞬間映入眼簾。
“這是林孤吧?”蘇鬱問。
“是呀,我下一張畫你好不好。”我笑了一下,輕輕地問。微微地轉頭讓我離他是這樣的近。
“好。”他摟過我,稍稍一低頭便將我吻在懷裡。
“餘染……”他不捨地放開我,帶着複雜的眼神盯着我的雙眼,然後又將我摟緊了,像囈語般地重複喚着“餘染。”
他的身上傳來那陣熟悉的菸草氣息,我埋進他的胸膛裡深深地呼吸着,這曾經是我夢也夢不到的氣息和場景,每一次發生都會讓我產生驚醒夢中的錯覺,擔心這一切都會隨着醒來煙消雲散,畢竟七年的暗戀,待到一切昭然揭若,我反而開始不習慣。
“我去沙發上躺一會,你累了就過來叫我,我送你回去。”他說。
“好。”我輕聲答道。
在天色微微亮的時候,我畫完了那幅畫,林孤漂亮而精緻的臉展現在我的眼前。我笑了一下,起身來到沙發前,蘇鬱皺着眉頭蜷在沙發上睡着,我抽過來一張毛毯想要給他蓋上,他就在此刻醒了。
“弄醒你了。”我懊惱地說。
“沒有,想睡了嗎?我送你回去吧。”他揉揉惺忪的睡眼。
“好。”我提起包,等待着他起身關琴行的門。
站在有些涼的清晨街道,我突然發現蘇鬱的頭髮已經有些長了,散在脖子後面,顯得隨意又滄桑,他穿着洗白的牛仔褲和黑色的皮夾克,向我走過來,我對他溫柔地笑了笑,走過去挽住了他。
“想不想吃點早餐?”他說。
“不用,你吃一些吧,我待會回宿舍就睡覺了。”我笑着說。
“那沒關係,我送你回去之後再說。”我們正說着,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宿舍樓下。
遠遠的霧氣有些迷濛,清晨的校園安靜極了,我們貼在一起走着,甚至都能聽到此起彼伏的腳步聲。
迎面走過來兩個熟悉的身影,我微微吃驚地對他們打着招呼,是羅雨嘉和陸凡。
其實當初我剛知道與他們在同一所大學的時候,我是有着開心與激動的,他們畢竟是林孤那般要好的朋友,雖然隨着分離她們之間的聯繫也漸漸有些疏離,這卻仍然無法減淡我心中對於他們的感激。
“餘染?好久不見。”羅雨嘉對我熱情地笑笑。
“你們這麼早啊?”我笑着說。
“對啊,陪這傢伙去接他未婚妻。”羅雨嘉指指陸凡。
我這纔想起來他就快要結婚了。
高中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從林孤的嘴裡聽聞有關於他的故事,所以當我知道他在大學即將結婚的消息時,我幾乎是不敢相信的。
後來我從同學的耳中聽聞,陸凡與那個女生竟然是由雙方父母安排,見面相親不到兩個月,便被要求結婚。而他從頭至尾都沒有過多的表態,默認了父母這段安排好的婚姻。
而羅雨嘉一直不願多管陸凡的感情生活,只在偶爾的場合裡,懷念起高中時候他們與林孤一起的歲月。
“那你們忙吧,有空出來吃飯呀。”我笑着說。
“好,拜拜。”
我目送他們離去,在背影裡恍惚地浮現當年林孤與他們走在一起時三人的身影,心裡泛起一股難言的憂傷,拉起蘇鬱繼續向宿舍走去。
等到我們走到了園區的正門口,一個紅色衣服的身影突然在眼前“刷“地站了起來。
“餘染!”她叫了一聲,帶着十足的怒氣。
我從蘇鬱的身邊一下子彈開,急忙與他離得遠遠的,“媽,你,你怎麼來了?”
“要不是你室友向我反映,我還不知道你要有多少個晚上徹夜不歸,你昨天就是和這個人呆在一起嗎!”媽媽的臉因爲生氣而漲得通紅。我一下子就傻掉了,一句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腦子裡全部都是室友平日裡友好的臉龐。
“媽,我……”我緊張得開始結巴。
“他是你們學校的?”媽媽用一種有些鄙夷的目光打量着蘇鬱,顯然他的打扮和氣質絕不是媽媽所能夠接受的。
“嗯。”我條件反射地開始撒起了謊。
“餘染?我……”蘇鬱正想要質疑,又理解了什麼地開始沉默。
“你先回去吧,我要和餘染談一談,真是太不像話了!”媽媽對蘇鬱冷冷地說了一句,便拉着我向校門外走去。
一路上我們沉默地走着,我的心裡像是有千萬只馬匹在奔騰,一刻也無法平靜下來,媽媽的一言不發讓我更加的不安,自我記事起,她的臉色就從來沒有這麼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