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林孤。”我說。“有時候我覺得你會過上我無法擁有的人生,這樣就夠了,至於我,我總是沒能有那麼多的選擇。看到你現在的生活,我發自內心地高興,但可能我沒辦法跟你一起往下走了,你是要去遠方的人,而我只能留在原地繼續我虛有其表的生活,對不起,林孤,我就像當年的你一樣,喜歡上一個不在同一世界的人,我註定是要遺憾的。”
“餘染,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了蘇鬱。”林孤平靜地問。
而我就在電話的這頭吃驚地愣住了,隨即而來是不知所措,就好像被現場抓獲的小偷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場景,我半張着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餘染,蘇鬱有女朋友了。”林孤的聲音淡淡的,帶了一絲猶豫,“就在前不久,是立暉告訴我的,她在once打工認識的蘇鬱,纔剛一起沒多久。說真的,我不知該對你說些什麼,只能告訴你,蘇鬱也並不是特別喜歡那個女孩,如果你不想就這麼錯過,早點對他說吧,或許還來得及。餘染,不論你做了怎樣的決定,你要記得,我都會支持你。”
林孤的聲音變得有一點兒沙啞,她說着這段話,就好像許多年之前我夢到過對自己說話的自己,在那個夢裡,身體裡面跳出來一個影子與我面對着面,我知道這都是我自己,可是當她們開始相互說服對方,我卻束手無策。
“林孤,你唱首歌給我聽吧,好不好。”我小聲地說,“聽完你唱歌,我就可以睡着了。”
她似乎有點兒沒回過神,頓住了,但馬上又恢復輕鬆地笑了一下,“好,我唱首新寫的歌給你聽好嗎。”
“嗯,好。”我說着。
那是一首舒緩的民謠,配上林孤如今略微沙啞的嗓音充滿了沉鬱的氣息,她在夜裡輕輕唱着,就像把積蓄多年的情懷一席話完。到她唱完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即將要過上她想過的生活了,那句反覆的“跟你走吧,就算不知將要去向哪兒,也想朝自由招手問問話。”就像是一種宣告,宣告她再也不會回到曾經的籠子裡去了。
“林孤,你的聲音變了。”我緩緩說,還沉醉在剛結束的動人旋律裡。
“是嗎,這首歌好聽嗎?”她聽起來十分開心,興奮地問。
“好聽極了。”我想起了多年之前在舞臺上面充滿了力量,隨着音樂拼命舞動的那個身影。
“是吧,可能是沒以前那麼年輕了,漸漸覺得沉澱下來輕輕訴說的東西,其實也挺好的。不一定非要用那麼偏激熱烈的方式去表達,你覺得呢?”她說。
“可能是的吧,就像最近我也不怎麼畫些豔麗的色彩了。”我看了一眼手錶,距離兩點還有十分鐘。“林孤你什麼時候回呢?”
“1月20號左右。”她說。
“那我到時候去接你,電話聯繫。”我說。
“好,對了餘染,我要換號碼了,一會兒我用短信把新號碼發給你,這個馬上就不用了。”她語氣很清亮,像在宣佈着好消息。
“好,那到時候見,我去睡了林孤,晚安。”我發自內心地感到一股疲憊,進了宿舍便倒牀就睡。
這天晚上我不可避免地夢到了蘇鬱。
他很兇狠地把我緊緊攥住他的手扯開,“你煩不煩?別纏着我了行嗎?”
我巴望着眼睛看着他,眼神裡全是委屈和深情。
“餘染,我說最後一次,我不喜歡你,你別再來找我了行不行,看到你就他媽心煩。”他對我吼着,每一句話都戳進我的心裡,但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然後他猛地推開我,這力道讓我重重摔在了地上。
於是我猛然驚醒。天邊露出微微晨曦的光亮,把一抹清冷的光輝灑在我的牀頭,我坐起來,下牀摸到我的手機,上面的燈光亮起來一下弄疼了我的眼睛,時鐘指向6點半,學校側門外的小巷裡那家銀器店很快就要開門。我爬起來,摸索着下牀翻出夾在字典裡的一張畫稿,那是一條我設計的手鍊,黑色的皮質繩索鑲嵌着銀色的音符,一個漂亮的吊墜掛在側腕處,我決定要把它製作出來送給林孤。
那條小巷總是在很早就甦醒過來。
賣早點的小販,挑着新鮮蔬菜的農民,穿着隨意寬鬆裝束與街頭賣肉大漢討價還價的大媽,還有些許很早就開張忙於整理店鋪的各種小店老闆。伴隨着清晨的第一抹陽光,他們接二連三地吵醒這條沉睡的巷道,散發出的垃圾臭味和水溝氣息很快就被各種各樣的早點和鮮肉蔬菜氣味掩蓋過去。
其實我並不是很喜歡來這裡,如果不是學校偏遠,附近又只有這一家銀器店,我是不願意走進這條狹窄逼仄的街道的。這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重複着相同人生的人們,總是讓我看不到一丁點兒希望,無關乎貧窮與富裕,這大概是林孤曾經所說,一種生長在心裡的枷鎖,把一輩子永遠地鎖了起來。
想到這裡我加快了腳步,想象着林孤戴上這條手鍊時候的樣子,嘴角微微笑起來。
就在銀器店的附近,我正準備踏進去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對面的一個人,他正與賣雞蛋的小販爲着五毛錢爭執。那一刻我驚住了,有一絲猶豫又帶着不願相信地,我走到了那個人的旁邊,佯裝路人地與他插身而過,然後用餘光探出他的面容。
是的,他是爸爸。
天知道我是多麼希望自己只是看錯了,但是我忘不了他蹲下來時候扶眼鏡的習慣動作,在幾年之前的某個午後,他曾經也是這樣躲避着我的目光。
我如被驅使地偷偷跟在了他的身後。他看上去似乎比上一次見到時更瘦,腳步有些不太穩,手中提着的一袋子蔬菜隨着走路晃來晃去,偶爾敲打在他的步伐上,顯得更加的虛弱。
伴隨着心中翻滾的酸楚,我就這麼跟了他一路,直到他的身影走到了巷道的另一端,拐向一側的街道,我才悵然若失地站在街頭,彷彿就要這麼站成永恆。
你的病情是不是惡化了,爸爸。
我忍着淚水,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地走回了宿舍,銀器店的老闆向我確認了好幾遍取物的日期,生怕看上去失魂落魄的我記錯了時間。
但我絕不會記錯,19號,正是林孤回江城的前一天。
20號的那天和去年一樣下起了鵝毛大雪。
就在去年的這時候,我們大動干戈地出動了全家人去接陳柔。林孤在雪地裡緊緊挽着我,凍得瑟瑟發抖,而小遠一臉天真地在雪地裡奔跑,興奮激動地玩着雪球。
那天依舊只有我和林孤的父親兩人去接她,出站口的她推了一輛小小的車,上面架着好幾個行李包,她揹着吉他,一手推着車一手拉一個箱子,踩着一雙漂亮的細高跟,一臉明媚地走出來,頭上挑染的亮麗藍色短髮在人羣裡顯得格外耀眼,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曾經的某種力量又一次回到了林孤的身上。
我幫她接過了手中的行李箱,她的父親臉色並不好看,沉默地把推車上的行李一件一件地放進車子的後備箱裡。
“林孤你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回來呀?”我問。
“挺多東西用不上了,丟了怪可惜的,看看拿回來能不能派上什麼用場。”她喘了一口氣,隨意地說着。白色霧氣在她的面前被吹散,她空出手來取下臉上的墨鏡,我這纔看到她化着略有些成熟的妝,眼角處的眼線向上勾着,漂亮又有一絲妖媚。
我們相繼上車,暖氣讓凍得有些僵硬的身體一下子舒展開來,林孤打了一個很大的噴嚏,搓了搓手然後緊緊地蹭着我。
“你又要風度不要溫度了,穿這麼少會感冒的。”我說。
“這可真不怨我,你不知道,廈門那邊暖和着呢,我都沒帶厚的衣服去學校。”林孤說,“看來我還是比較適合在北方生活呀。”
我無奈地看着她,看上去她過得不錯,即使因爲過度熬夜而有些明顯的黑眼圈從她精緻的妝裡透出來,她整張臉龐依舊散發着生機,眼神裡帶着點點的光亮。
她的手機就在這個時候響了一下,聽上去像是微信的提示音。
“我已經到啦,正在回家的路上,你在哪兒呢?”她看了一眼屏幕,對着手機說。
“江秦?”我好奇地問。
“是啦,他昨天剛在長沙演出完,現在大概要回北京了。”她把手機扔回了包裡,跺了跺腳地又呼出一片熱氣。
我突然涌起一股心酸,不知道應該作何回答。
“林孤,你期末考試考得怎麼樣?”就在這時候,開着車的林孤父親打斷了我們。
林孤顯然有些不耐煩,“就那樣唄。”
“你大三了,是不是應該準備考研了?我一個同事的小孩大二就拿到會計證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去考?”他不依不饒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