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身陷維谷

不顧身旁的任何目光,無所畏懼地朝着最嚮往的生活奔跑,那才應該是唐林孤真正的樣子。而我也是這樣期待着如此的生活,能在某種程度上遠離一種束縛的世界,肆無忌憚地生活到別處去。就連江秦也時常掛在嘴邊:說你想說的,做你想做的,別理會那些操蛋的事兒。這樣說來,我的確應該遵循自己的內心離開這裡,然後背上吉他邊走邊唱。

但是冉冉,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十五歲的林孤。在對於事物的追尋上,我更清楚地明白,一昧地在意自己的生活實在太過自私了,我不能讓它再傷害到任何人,而是應該讓它成爲一種能夠給周遭的人能量的東西。

在那兩個月裡,多虧了江秦,我大概是進步最快的吉他手了,那些時間我幾乎二十四小時都與琴呆在一起,以致如今已經可以即興地爲自己的歌曲彈奏。雖然我知道這還只是開始,但是卻已經足夠讓我欣喜而激動。

那一刻我發現,此時多希望我能成爲一個一直追逐的人,讓更多被捆綁和壓抑的人看到我在路上。

於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必須先找回那個充滿力量的自己,然後再背上吉他出發。

所以餘染,你也一定能夠明白的,我的回校不是一種妥協,而是理智地爲即將的綻放做準備,就像一個爛俗的比喻所說:變成蝴蝶之前也是要經歷沉澱的。

感謝你,餘染,如果不是你,我大概也無法逐漸清醒過來。有時候覺得因爲只有你親眼所見我的一路走來,才能夠了解我內心最契合的歸處,你把自由給了我,你把我給了我。

等我的好消息。

林孤

讀林孤的來信時,我正坐在空無一人的自習室裡。

來到這所高校之後,這裡成了我最常來的地方,身旁的同學朋友開始漸漸喜歡打趣我,他們說,餘染你一定要這麼努力嗎,果然是學霸呢。

然而只有我才知道,在那些一個人的夜晚,我在這間自習室的桌前,用簡單的鉛筆勾勒一幅一幅的畫面,有時候是林孤,有時候是蘇鬱,有時候是自己。它們躍然於紙上,將我帶入一種深刻的回憶裡,我常覺得這時候,他們就彷彿在我的身邊一樣。

我也會給林孤寫信,期待她如歌的生活,永遠這樣的風生水起,哪怕是表面的壯闊,也總是一如既往地能夠打動我。

我放下信紙,轉過頭看向窗外,此刻手腕上的表已經指向凌晨十二點。我如釋重負地微笑着,內心涌起又感動又失落的複雜感覺,任秋風把我吹得有些許的冷。

張北音樂節之後,林孤與我們道別,她跟着江秦去北京學琴。蘇鬱知道後不可置信地向我確認,似乎不敢相信林孤會在這樣快的時間裡對一個人產生信賴,但我想我是明白的,他們都是內心自由的人,他們應該擁有這樣說走就走的人生。與其說林孤是去學琴,不如說她是爲自己找到了一種迴歸的方式,我想一定在某一刻,她在江秦的身上看到了我們所沒有看到的力量,它是這樣的美好。

我想起剛到大學的時候,有一次收到林孤的來信,是一張她寫的小小紙條,彷彿我們高三時候的做法,穿過幾個人遞過來,那張紙條上正是江秦的詞。或許這是一種冥冥裡的緣分,我不知道林孤究竟還記不記得當年感動了她的那句話,但它卻感動了我多年,也因此讓我開始對十念八方的歌曲着迷,林孤,你總是這樣輕易地觸碰到我。

我把信夾進隨身攜帶的本子裡,在教室裡發出一聲緩緩地嘆息,空曠的教室傳來回聲,我突然極度地想念初中的那段歲月,想念他們在我身邊熱切而又激盪的生活。我猶豫了兩秒,當下起身關上了教室的燈向學校外面走去。

遠方琴行就在學校的不遠處,此時此刻我是這樣迫切地想要見到蘇鬱。

那大概是初中的時候。那時的我們大多數都還沒有手機,有一天林孤來找我,留下了一串號碼,她說:“餘染,這是蘇鬱的手機號,你要是有急事找我,就打這個。”

我手裡攥着那張寫着他號碼的紙條,緊張得不知所措,直到手中滲出細細的汗,我才如夢驚醒般地默唸那行數字。那個號碼在我的腦中就這麼停留了七年之久。

林孤與李念欽去了北京之後,我曾經失眠了許多天。莫名地擔心着蘇鬱,思索他此刻正在做什麼,是不是流連在once喝着悶酒,他是否也會像我一樣在夜裡突然地睡不着。然後我就會偷偷地跑去客廳的電話前,在夜色裡按着心裡的那行數字,只是從來都停留在最後一位數不敢按下,靜靜聽着話筒傳來一大段的沉默,緊接着一陣連續的忙音。然後我掛下,再撥,再掛下。這個奇怪的習慣一直到我高中畢業都沒能夠戒掉,即使我明白蘇鬱從未知曉。

高一的時候,我有了一部手機,在熄燈後的寢室裡,我給那個號碼發不留名的短信,跟他述說我所喜歡的音樂和文字,自然是沒有迴音,他大概以爲只是一些發錯了的短信,於是毫不理會,的確,他是這樣的人,似乎是與他無關的人事,他就沒有半點過問的興趣,連一個多餘的表情都不會有。

而我卻是滿足的,甚至我希望是這樣,他最好永遠不要過問我是誰,過問那些短信的源頭。這種傾述方式對於我而言已經是最舒適的了,我從來不敢想象倘若有一天他突然回覆了我將該如何作答。

這種我一人自娛自樂的關於他的小遊戲一直到林孤出事之後才結束。

林孤轉來三中後不久就在學校掀起一陣狂流,儘管她不再濃妝豔抹,而是頂着短髮背學生包規矩地打扮,那些關於曾經的她的流言依然一刻也沒有停過,李念欽去世後,那些謾罵則更加變本加厲。

她卻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對念欽隻字不提。讓我忍不住以爲她是不是患上了選擇性失憶症,讓那一大段濃烈的記憶隨着李念欽一起消失了,如果不是那次由杜欣穎帶頭的毆打,讓她在我們眼底住了一段日子的院,我們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原來她通過這樣病態的方式減緩着她內心的疼痛,這樣絕望又無路可退。

那時候她已經患上嚴重的暴食症,隨即而來的還有可怕的抑鬱。那場毆打使她的雙膝嚴重骨折,她雙腿纏着石膏躺在牀上,用一種讓我心寒的聲音冷笑地問:“餘染,他們不讓我唱歌,連舞也不讓我跳了。”

我感到一陣揪心地疼痛,只好上去抱住她,“不會的,林孤,很快就能好的,都會好起來的。”

懷抱下的她一動不動,彷彿已經被抽走了靈魂,她安靜得可怕,目光呆滯地望着窗戶外面。然而這也是她一天之中的常態,這樣面無表情地望着某一個地方,眼睛裡是一片渾濁,那時候我們以爲她只是太難過,遠遠沒有想到她體內已經住進了一個能夠毀滅她的魔鬼,把原本就已經慘淡不堪的她,變得更加破敗襤褸。

那個晚上我又一次失眠,於是想去醫院看看她,在漫長而黑暗的走廊裡,我懷揣着忐忑不安的心,這個醫院我實在太熟悉,多年之前我也曾經這般穿越漫長的走廊去看望爸爸,昏暗的燈光下,我竟然一瞬間有些恍惚。

病房裡的情景嚇壞了我。

林孤整個身體趴在地板上挪動着,頭髮雜亂地披散下來,想要夠到桌子上的一袋水果,她掙斷了病牀上原本掛着雙腿的繃帶,卻又無法正常行走,只能在地板上爬着,她牀頭上的果籃已經被她吃光了,一些水果的殘骸散了一地,她嘴角因爲大口的吞嚥裂開,滲出結了殼的血絲,整個人像瘋了一般,不斷把桌子上的水果塞進嘴裡。

我嚇壞了,衝上去阻止她用嘴去啃食整個的西瓜,“林孤你別這樣,我幫你切開它再吃,好不好?”

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搖着頭把水果拼命從我的手裡搶走,全身發着抖,她擡起那張浮腫得有些可怕的臉,對我說,“餘染,你還有吃的嗎?我餓。”我看到她的肚子被可笑地撐了起來,原本纖細的腰上圓滾着飽脹的肚子,但是她依然覺得餓,她向我爬過來,一邊哭一邊抓着我,“冉冉,你幫我去買吃的好嗎,我的腿壞掉了,走不了,可是我餓。”這樣可怖的畫面徹底把我擊潰了,我幾乎是顫抖着拿出手機撥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因爲緊張,曾經無數次撥過的那串數字竟然被我撥錯了好幾次,想來擁有它這麼久,卻是到了如今這般情況我纔有理由撥出它。

“喂?”蘇鬱熟悉的聲音帶着睡意傳來。

“蘇鬱,我是餘染,你快過來,林孤她、她……”

“好我馬上過去,你先去叫醫生。”

13.舊事淺淡03.人情冷暖12.似有若無04.天翻地覆03.歷歷在目25.戛然而止18.溫暖如煙70.蓄勢平靜08.終於重逢09.物是人非15.即將綻放22.險些敗露76.見信如面01.如是我聞13.一夜笙歌22.險些敗露15.一座孤島42.一場笙歌65.捕捉片段13.往事重現21.天人永隔15.一座孤島22.險些敗露16.而後激烈19.不相與謀66.略微提及70.蓄勢平靜17.離鄉之後28.一束光亮03.無關原諒05.舊城難辨08.觸景傷情42.一場笙歌31.一起生活04.春末無聲21.闊別八年04.溫情時分18.溫暖如煙03.歷歷在目47.一念半生47.一念半生22.險些敗露03.歷歷在目58.欲蓋彌彰01.如是我聞19.都已灰敗10.久久沉默45.鈍痛決堤13.又見笙歌50.以畫爲歌20.亟待新生35.愛恨交織12.似有若無21.都是如今02.一見如故67.若是絕別23.終於憶起12.似有若無10.如此荒涼06.漸息漸弱07.一再意外29.悲歡喜劇28.又見京城14.撲朔迷離39.難言心酸77.斷壁殘垣09.物是人非19.都已灰敗20.越釀越深69.慘烈如葬11.初見端倪01.波瀾四起13.往事重現20.迴歸遠方23.觸動回憶16.而後激烈15.即將綻放08.舊人舊景75.無法挽救73.若無其事03.截然不同18.斷壁殘垣21.闊別八年43.難言心酸10.如此荒涼66.略微提及24.猝不及防01.餘煙染染01.波瀾四起08.舊人舊景23.終於憶起07.破敗襤褸04.溫情時分39.難言心酸01.餘煙染染21.都是如今20.迴歸遠方02.陳舊默片08.觸景傷情41.鈍痛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