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石先生最先顯露出“天遁傳音”秘術的時候，龐歡在驚訝之餘，心裡便有了一絲忌憚。
他也不傻不糊塗，自是心中有數，知道能夠身懷這等秘術的人，底蘊必然非常深厚，絕不會僅有這麼點本事，身上一定還隱藏着其他的厲害手段。
果不其然，石先生爲了震懾他，當即又露了一手劍法。
等到看過這手劍法之後，龐歡對石先生原先的那一絲忌憚立刻就變成了一堆。
他心頭凜然，很慎重，知道自己的猜測應該不會錯了，這位石先生果真不簡單，完全能夠配得上手段了得這等的字眼。
作爲打小就廝混在拜尨寺的存在，由兩個大人悉心教導，修習古武十多年，儘管他自己並不擅長用劍，可對於劍道鑑賞的眼力總還是有的。
他看得出來，正如某位旁觀者所說，想要如石先生般使出這麼一劍，如果沒有絕佳的手眼配合，以及對力量妙到毫巔的掌控，根本就不可能辦到。
然而，雖說有些驚訝，但這還不是讓他心頭凜然的最主要原因。
論古武造詣，他當然比那些旁觀者要強了許多，甚至可以說兩下里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所以，從那一劍之中，別人沒有看出來的東西，可並不代表着他也看不出來。
在石先生那詭譎絕倫的一劍之中，竟然蘊藏着一種“勢”，這纔是讓龐歡最爲看重的。
何爲“勢”？
有位兵家先賢曾經這樣解釋過“勢”。他說，轉圜石於千仞之山，乃爲勢。大意就是，在近萬尺的高山上，轉動一顆大石頭，這就是“勢”。
如此解釋，細思極恐。
試想一下，明明看到了，卻不知道石頭什麼時候落下，又會落向哪裡，那麼站在山下的人，當如何自處。
毫無疑問，面對這種隨時都可能發生的滅頂之災，無論是誰，也必將戰戰兢兢，從心裡往外都會感到恐懼。而且，隨着轉動的石頭越大，持續的時間越久，越會如此。
古武之中所提及的“勢”，雖說背後隱藏的最終奧義，遠不止於此，但事實上仍是包含了這一層意思。古武中的勢，依然強調了一種能夠隨時隨地進行碾壓的狀態，一種讓對手無所遁形避無所避的碾壓狀態。
這完全是一種靈魂上的震懾，也是對精神的鎮壓。
而要說不同的，那就是古武中的勢，並不僅僅是一種狀態，而是由這種狀態進一步衍生出的力的場域。
這種力的場域，有大有小，有強有弱。但無論怎樣，對於修習古武一脈的人來說，徒手技擊也好，還是使用兵刃也罷，只要一旦觸及到了“勢”的境界，那便代表着所修習的古武已經有了一個質的飛躍。
之前石先生所表現出的那一手劍法之中，無疑就有着這樣一絲體現。
或許石先生還沒有將“勢”的奧義演繹到極致，尚處在剛剛觸及到門檻的階段，可即便是這樣，以他現在的古武修爲，也絕不是像龐歡這等檔次的古武修習者所能比擬的。
尤其是現在，龐歡和吳情吳義各打了一場，隨後爲了解救在場的所有人，硬是將吳情扔到了大樓外自爆，儘管沒有受什麼傷，但在體能上已經嚴重虧損，而且也消耗了不菲的靈氣。
如果不是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發生，完全不容他喘息，只怕到了現在，他早就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舒舒服服來一個大躺，好好地恢復一下自身的那種疲憊了。
然而，世上的事情就這樣，很多時候，並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這不，剛把那一對兇悍鋼鐵雙胞胎解決完，便立馬跑出個更狠的石先生來。
面對這近乎沒完沒了的挑戰，要說龐歡不心煩，那是不可能的，但沒辦法。誰讓他不是一個隨彎就彎的人了，雖然明知道石先生應該很忌憚那個所謂的大禪寺，他若是狐假虎威的抱上了大禪寺的大腿，石先生很可能會網開一面，不再難爲他。但他就是無論如何也難以說服自己，爲了這而昧着心眼去做那扯虎皮做大旗的事情。
說到底，像他這樣的人，表面上陽光燦爛，一團和氣，實際上卻有着自己的驕傲，絕不可能爲了躲避風險，隨便就委曲求全。
此時，儘管見到龐歡已經挑明瞭，可石先生卻沒有急於動手，而是猶如放下了某些心事似的，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他現在徹底確認了，原先的那些顧忌真是多餘了，面前這小子和大禪寺完全沒關係。
事情如果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確實不願意爲了給帝豪出頭，而和大禪寺結下樑子。
在古武修行界，很多宗門都知道，大禪寺早早就避世了，輕易不會參與什麼紛爭，可一旦真被惹毛了，那絕對是出了名的難纏。
當年，大禪寺的現任主持，爲了給留在俗世的兒子討個公道，竟然獨自闖上梅里雪山，將同樣避世不出的雪蓮宗的山門，打了個稀巴爛。而且，在盛怒之下，他更是將雪蓮宗上上下下跳出來不服的，包括掌門在內組團痛毆。一共七十三人個個被打得骨斷筋折，僅此一役，差一點就把雪蓮宗積攢了幾百年的底蘊悉數給折騰光了。
這還不算。雪蓮宗本是玄門十三枝的其中之一，被人家打上門來，裡裡外外遭受了這樣的鉅變，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就在大禪寺住持打也打痛快了，氣也消了，從梅里雪山揚長而去之後，一些傷勢較輕的雪蓮宗長老們，立刻就有了膽氣，紛紛跳着腳前去求助於玄門總壇，叫囂着想向大禪寺要個說法。
玄門總壇護短，經過商量委派了十名高手，就在道隱總壇的默許下，來到了大禪寺。
本以爲既然道隱總壇都允許了，作爲道隱下屬門派之一的大禪寺應該會有所配合。然而，讓整個古武修行界大跌眼鏡的是，當這十名高手真的到了大禪寺的時候，不僅連山門都沒進去，更是被一涌而出的大禪寺十八羅漢打了個落花流水。
完全不講理，幾乎是以一種羣毆的方式，將十位玄門高手打得個個都掛了彩，弄了個灰頭土臉而回。
這事在當時的古武修行界引起過軒然大波，整個玄門十三枝都在聲討。然而到了最後，包括道隱總壇都出了面進行協調，想讓大禪寺低頭，結果大禪寺也依舊沒給面子。
要打便打，大禪寺不怕人多，想要讓道歉，給個說法，門都沒有。
面對大禪寺一衆賊禿的蠻橫，以及其強硬態度，各方面勢力全都傻眼。最終這件事情就只能不了了之，成爲了古武修行界的一段最讓人沒轍的公案。
而作爲整個事件的主角，大禪寺本來就歷史悠久，素有威名，但自從發生了梅嶺雪山那次事件之後，便更加的聲名遠播了。
所以說對於這麼樣的一個存在，在古武修行界，假如真沒有什麼特別了不得的事情，無論是誰也都不願主動前去招惹的。
石先生之前遲遲不肯對龐歡動手，其中最主要的原因當然也是爲此。
不過，當這位玄門中的高手，最終確認自己是多想了以後，眼睛裡的寒意已然是愈加的濃厚了。
“接下來確實應該給這些囂張的年輕人一點教訓了。”他思量着低語，而後緩緩地舉起烏光四溢的短劍，盯着龐歡那張還略顯青澀的臉龐，淡淡地說道：“既然如此，我便給你兩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