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滿溢着陽光的午後,我在一旁發政治試卷,旁邊的何敏苦着臉問我:“政治老師還考試啊。”我點了點頭:“你以爲呢?”我發到連清知的時候,聽見連清知再座位上小聲地哼唱一首歌,好像是三年前,那首王菲的《匆匆那年》來着。
他的歌聲很好聽,他的歌聲,一直都很好聽。
我覺得,這或許是一個好結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可真正的結局在半年後。半年後,是五月末,離高考不過七天的時間。
可是在這半年時間裡,我不再是從前的那個雜質。我的改變幾乎同新中國成立和改革開放一樣的天翻地覆。我成了一個被大衆接受的化學分子。
在這七天的時間裡,學校還很機智地給我們又做了一個不大正規的模擬考試,一天時間搞定。一個班的學生在一起考試,桌子之間的間隔卻被老師們弄得很大,搞得我們連最後一次通力合作的機會都沒有了,我們私下裡表示我們很是傷心。午休的時候溫靜安坐在我旁邊。我和溫靜安的悄悄話持續了一個午休。溫靜安含着淚向我講述了自己與尹舒凡以及班裡另一個男同學之間的幾近三角戀的故事。
午休快要結束的時候,溫靜安問我:“你有喜歡的男生嗎?”
我笑了笑,從練習冊上撕下一小塊空白的紙,在上面工工整整寫下他的名字。溫靜安接過去看了一眼,猖狂地笑了起來。
我很好奇:“你笑什麼?”
溫靜安:“我早就猜到了。”
我很驚訝,我將這種情緒隱藏得很好,怎麼會有人看出來?我急忙問她:“你怎麼看出來的?”
溫靜安說:“你很有才華,也只有才華橫溢的人你纔會看得上眼吧。我們班只有連清知配得上你了,就我覺得的話。當然,估計一個班都覺得你和連清知很配。”
我就如此輕易地被打敗了。
溫靜安問我:“連清知他知道嗎?”
我苦笑:“你覺得我會讓他知道?”
溫靜安說:“那你就沒想過表白?”
我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到底要不要表白呢。從前不說,是因爲我不想讓自己成爲衆矢之的,更何況相比之下還是學習更重要一些。我更不想親手將好不容易給他,給自己留下的一些快樂的回憶,就因爲這麼一句話,盡數毀掉,簡簡單單就從這段時光裡抹去。
我搖了搖頭,給了自己,也給溫靜安一個肯定的答案:“沒想過。”
溫靜安其實一直在替我着急:“可你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啊。人家可是清華北大的準大一了。”
我笑了。是啊,北大清華。
可是我想去浙江,去那個柔軟的地方,他的志願是北京或是**。以後,都再無見面的可能了。想到這裡,我忽然覺得很難受,就像是落入水中的那種感覺。心裡悶,怎麼都不能正常地呼吸,什麼東西都抓不住,感覺自己在不斷地下沉,旁邊冷冷清清的,沒人能幫我。
我問溫靜安:“你有沒有什麼表白方法?就是那種說出了心裡話還可以保全友誼的方法?”
“友誼?直接奔愛情了好吧。”溫靜安說。
我說:“因爲我一定會失敗啊。”我想起那個叫蘇茜的女孩,她不就是我的結局嗎。
我和溫靜安都陷入了一陣沉思。
我吸了吸鼻子:“算了,下午還要考試呢,先別想那麼多了。”
說得輕鬆,我怎麼能不想那麼多。
傘的宿命是等待天上的一場落雨,我的宿命是永遠等不到的你。
第四次模考過後的晚自習,天由陰轉晴,傍晚的陽光刺破了厚厚的雲層,灑在班級的玻璃窗戶上,很漂亮。我收拾好東西,坐在前面的鄔倩倩突兀地跟我說了句:“林澈我喜歡你。”
“你……你……你別嚇我啊。”
“林澈我喜歡你。”“我給你一句話的時間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哈哈哈哈,我現在和每個人都可以說出這番話,我是不是很沒節操?”
我從書包裡抽出一本物理練習冊:“無聊。”
於是第二天鄔倩倩自己發明了一種叫做表白遊戲的無聊遊戲。幾個人在一起猜拳,輸的人向大衆指定的人告白。尹舒凡輸了,鄔倩倩說:“徐聰!”“徐聰我喜歡你。”“無聊。”溫靜安輸了,鄔倩倩說:“徐聰!”“徐聰我喜歡你。”“我也喜歡你。”何思思輸了,鄔倩倩說:“徐聰!”“徐聰我喜歡你兒子!”“我喜歡你媽。”
我從一旁經過,溫靜安把我拉過去。
我打開她的手:“你幹嘛。”
溫靜安悄悄告訴我:“我想到一個可以幫你的好辦法,你看。”
我看了一下徐聰被羣毆的場面,扶着額頭離開:“我想想。”
第三天是高考倒數的第四天。溫靜安自發將我們的閨蜜聚集起來,還帶上了遊戲的發明者鄔倩倩。我笑鄔倩倩:“你的名字娘炮也就算了,我們一羣女孩子玩遊戲你一個大老爺們跟過來幹什麼?”
鄔倩倩不服氣了:“我好歹還是這個無聊遊戲的發明者呢。”
“切。”我們坐在第四組前面,玩得熱火朝天,我今天的運氣特別差,一連輸了九場,還好是向女生告白,要不然這臉就該紅透了。
我明白溫靜安的意思,也曉得她要做什麼,但是這個東西,還是強求不來。我望着窗外的晴天白雲,第一次感覺到無奈。按說,這是個好機會,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感到恐懼,沒有來由。
算了,硬着頭皮走下去吧。
他和昨日的我一樣,從旁邊偶然路過,興致勃勃地問:“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鍾藝看見連清知,搶着說:“表白遊戲,輸了的人向別人表白。”
我的心慌了一下,繼續看他的反應。他往我這邊看了一眼,微微甩着拳頭,似乎是起了興致:“好啊,我也玩。”我的心慌的更厲害了,卻依舊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鄔倩倩用蚌埠方言喊着蚌埠獨有的猜拳號子:“期寶寶啃的燒餅夾裡脊!”惹得我們一陣笑。溫靜安同情地看着我:“姐,你今天一連輸了十局了。”我盯着自己的手,真是敗家啊。
我撇撇嘴:“今天運氣不好罷了。”心裡慌得要死,面上還是裝作一派鎮定,很無所謂地問:“說吧,誰。”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估摸着,她們第一局應該不會喊連清知,要不然就太明顯了。可心還是止不住地慌,一邊豪言壯志地說着,可實際上我怕得要命,害怕真的會如我所想,一切美好的過往全部化爲泡沫,那樣的話,我連回憶的資格都沒有。
一片鴉雀無聲中,鍾藝很有膽量地喊了一句:“連清知!”
於是整個班級似乎都在喊:“連清知!連清知!”
好吧,沒有一個班,但是當時的好多人都圍觀了。參與遊戲的十來個人全部都開始喊:“連清知!連清知!”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以爲,我做的一切,我所選擇的一切,我都不會有後悔的一天,可這一次,還沒到一分鐘就後悔的如此徹底。我說過,我輕易地被自己所束縛,被自己所擊倒。我的臉似乎從眼皮下面就開始紅了,紅透了整張臉還不算,那股熱還一直蔓延到耳朵根。
我擡眼看他,他在盯着我,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我慌忙垂下眼眸,終於有勇氣開口:“我…….我……”
他們還在盯着我,我終於受不了這種煎熬了,我偏過頭,一臉賠笑地問鍾藝:“能不能換一個?”
鍾藝堅定地搖搖頭,說:“不行。”
我都快哭了。但是不能,我不能哭,我怎麼能哭呢。真是到了這樣的境地,連哭都不能哭,只能憋着,可是我真的很想哭出來。這樣的痛我受不了也得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自己選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心口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爬,我低着頭,眼淚在眼眶打轉,支支吾吾地說:“連清知,我……我……我喜歡你!”
淚水已經快要溢出眼眶,我知道他一直在盯着我。他最喜歡盯着別人的眼睛說話了,他說,那樣會顯得比較誠懇。可是,在這樣的時候他爲什麼還要這樣。明明自己說出了在心裡默默忍了兩年的話,爲什麼,爲什麼,心裡還是會那麼難受呢……
我怎麼能讓他發現自己想哭,可惜淚水止不住。他們看着低着頭沉默不語的我,周圍也沒人說話。卻聽見有人似乎嘆了一口氣,那樣熟悉的感覺。我下意識地反應過來那是連清知在嘆氣。我心中忽然就像是被一個拳頭攥住,死死地不放手,生與死之間遊離着,用小火細細地煎,不一會就處處是傷。
鍾藝問我:“要不,你回去歇會?”
我繼續豪言壯志,裝做自己什麼都沒事一樣,擡起頭的時候眼前卻一片模糊:“爺是什麼人?你看不起爺是不是?”說完卻很快地又將頭低下,怕被別人看見淚光。
溫靜安無奈地衝我擺擺手:“好好好,你繼續。”
忽然鍾藝又說:“連清知,你下一局出什麼?石頭?剪刀?布?”
連清知說:“石頭。”
鍾藝呼籲大夥:“那我們下一局都出布好不好?”
“好!”所有人都應和着。我沒有說話。
鄔倩倩繼續喊號子。號子喊完的那一刻,我出的是剪刀。你們想做什麼我心裡都知道,我知道你們是好意想幫我。可是我剛纔真的覺得難受,我不希望連清知也和我一樣難做。對不起了。
旁邊他們都在喊:“哎呦林澈你幹什麼啊真是的。”
我沒做什麼解釋。聽到鍾藝又說:“連清知,你下一局還是出石頭對嗎?”
連清知說:“嗯。”
鍾藝對我說:“林澈,別鬧了,乖點。”
我依舊沒作表態,但是經過我第一局的時候對連清知的暗示,他不會不知道我是想讓他將這件事糊弄過去,不要出石頭。我想連清知應該有這個腦子,沒這個腦子從前和我在語文課上搶答時候的默契度也總該有這個想法的。連清知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糊塗,他那麼聰明的人。我漸漸讓自己放寬心,我想,連清知不會讓我再做一次壞人的。對,他不會的。
號子一落,勝負即分。
我知道我錯了。可是,他何必如此糊塗!沒有必要啊,真的沒必要……有必要嗎?或者說,是我覺得,沒有必要吧……
我聽見別人在喊我的名字,喊得很響。後來,周圍漸漸安靜下來。
彷彿均勻的光線從四周慢慢淡去,只留下這一小片的光明,淡淡的微光。我想,那是上天對世界上所有痛苦的人補救的寬慰與幸福,祝願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幸福美好。
我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不知爲什麼,心中忽然是從未有過的平靜。我擡頭看着他,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只能聽見那一句話:
“林澈,其實我喜歡你。”
謝謝你,上天,賜給我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