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怪人

一對怪人

紅日西墜,時至未正,起風了,從天邊涌出幾朵陰陰的雲。風吹在臉上,涼涼的,帶着點溼意,吹散了日間的暑氣,吹息了驕人的熱浪。

一輛青篷車緩緩進入了雙橋鎮,在鎮上繞了一圈,停在了鎮上唯一的青風客棧前。

駕車的是名黑臉的青衣漢子,身材極高大,雖是一身布衣,渾身上下隱隱散發出的凜然威夷卻讓人不敢輕視。

他從車轅上跳下來,從車裡扶出一位年約五旬的老太太:“娘,時候不早了,咱們該歇息了。”

老人亦是一身素服,一臉哀容,默默地自車內鑽出來,並不急着下車,先緩緩打量了一遍周遭的環境。

雙橋鎮是個民風淳樸的小鎮,鎮上只有幾百名常住人口,兩條主街交叉成十字形,一條小河蜿蜒着自城外流過,是典型的江南小鎮。

此時,天色已晚,前來趕集的附近百姓都匆匆的收拾東西往家裡趕,街邊的商鋪也大都已經半關,預備打佯了。

青風客棧的門楣上掛着一塊破舊的木匾,漆色已然剝落。一名夥計手裡提着油壺從門裡走出來,正欲往門前的氣死風燈裡添些燈油。

“客倌,是要住店還是投宿?”見有生面孔上門,夥計立刻熱情地上前招呼:“本店有乾淨的客房,住店的話,可免費供應飯食。 ”

“給兩間上房,要清靜些的,另外~”黑臉男子看了看身旁的老婦,吞下了後半句話。

“上房?”夥計的目光極自然地跟着往老婦人身上投去,有些迷惑地答道:“本店利小,沒有上房。”

“那你看着哪裡乾淨,給挑兩間好的吧。”黑臉男人皺了皺眉,語氣已不自覺地嚴厲起來。

夥計脾氣好,對他的挑剔倒也並不在意,熱情地道:“客倌只管放心,本店的整潔在方圓百里之內那是出了名的好,包你住了滿意,下回還……”

話沒說完,黑臉男子已彎下腰,將老婦人打橫抱在懷裡大踏步往裡走:“房間在哪,前頭引路。”

“好嘞~”

“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老婦人在他懷裡掙扎,語中隱有怒氣。

黑臉男子默不吭聲,只顧埋頭疾走。夥計瞧了暗自感動:這黑臉男人看着粗魯,對娘卻是極孝的。

安排了房間,又幫着從車裡搬了兩件簡單的行禮,老婦人便站在窗前望着西沉的落日發呆。

黑臉男人跟着夥計到門口中,從懷裡摸出一綻銀子塞進他的手心,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小聲加了一句:“麻煩再替我請個大夫。”

“呃?”夥計忍不住回過頭再瞥一眼窗前的老人,好奇地問:“老太太哪裡不舒服?”

“做你的事,少打聽~”硬梆梆一句話頂回去,黑臉男人咣噹一聲關上了房門。

“呃~”夥計摸摸鼻子,訕訕地離去:“真是一對怪人。”

“娘,”黑臉男人疾步走到窗前,小心地扶着她的腰:“累了吧?躺下睡一會,大夫就該來了。”

“我沒病~”老人淡淡地瞥他一眼,固執地不肯移動。

“可是,”黑臉男人無奈地低嘆:“人不能不吃飯呀,你一直這麼犟着,餓壞了身子怎麼辦?”

“要我吃飯也容易~”老太太靜靜地看着他:“你給我說實話就行。”

“娘~”黑臉男子不自在地別開目光:“我啥時騙過你了?”

老太太伸手扶住他的肩,不容他再逃避,一字一句地問:“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不滿意娘替你安排的婚事,故意用這種極端的手段來報復我,往我心裡扎刀子,是不是?”

從最初的慌亂中清醒過來後,她慢慢察覺出了怪異之處。

墨染的稟性她最清楚,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絕不會爲了貪慾,爲了權力出賣自己的良心!如果他真的有野心,當年就不會拒絕綿羅皇帝提出的優厚的條件,那麼努力地替朝廷賣命。

他身上的每一分榮耀都是他十年來浴血奮戰,辛苦打拼得來。他十分珍惜,更爲之驕傲與嘉燁之間的亦君亦臣,亦兄亦友的兄弟情誼。曾多次在她面前炫耀:“嘉燁這小子,真是好樣的,不枉我這麼多年爲他在沙場拼命!”

所以,他怎會爲幾句口角之爭動手傷人,甚至企圖叛國?

“娘~”黑臉男人垂下目光,輕聲道:“你想太多了,怎麼可能呢?”

“那好,”老太太也不堅持,放開他轉身朝門外走:“你現在就同我回京,咱們一起去見皇上,我要親自問問他,你究竟謀了什麼反,叛了什麼國?以至他一點情面都不留,革你的職,抄你的家,還要滅咱君家的門!”

是,不錯,這對母子就是易容變裝的君墨染和陳老夫人。

“娘~”君墨染微微蹙眉:“我與嘉燁意見相左,一語不和過了兩招,錯手傷了他是事實。他小氣愛記仇,把事情鬧大了,娘爲什麼硬要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不對~”老夫人緩緩搖頭,語氣沉痛:“皇上的爲人我清楚,比你的性子要柔和謙沖得多,他絕不會爲了這點小事大動干戈,折了國之棟樑,損失的可是他。”

“或許,他怕我與左相聯姻後勢力大增,他無可駕馭,朝裡亦無人可以均衡,這纔有心打壓。”

“說來說去,你還是怪我不該瞞着你娶萱兒進門。”老夫人一雙洞察世情的老眼緊緊地盯着他,痛心疾首地道:“說到底,你還是忘不了江湄那個女人!”

“娘~”君墨染一陣心浮氣躁,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她已不再是我君家的人,還提她做什麼?”

“她究竟有什麼好?”老夫人的眼裡落下淚來:“爲了她,你連萱兒那麼好的姑娘都不要,偏要自毀前程,連王爺都不肯做,真是冤孽啊!”

爲了走到今天這一步,他流了多少汗,灑了多少血,如今爲了個女人說沒了就沒了,教她怎不心若刀割?

“娘~”君墨染輕聲道:“別再說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只要娘平安就夠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