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的王徐氏自然也聽到了人羣中的言論,聽到有人爲自己發聲,王徐氏激動的快哭了。
怎麼不是私刑呢?他們就是對她用了私刑,他們差點就把她打死了。
王徐氏頭上的蒙面被揭開了,手上的繩子也被打開了。她當即就大喊大叫起來,“青天大老爺救命啊,有人妄自動用私刑,要將小婦人打死了事。”一邊動手就去解自己的衣裳。
不管是堂上還是堂下的人,都被王徐氏這操作驚到了。這可是大庭廣衆之下,這婦人是憨了傻了不成,若不然她怎麼敢在衆目睽睽之下解衣?她真是不想活了不成?
堂上的京兆尹怒喝一聲,“公堂之上,如此作爲成何體統。”
堂下的百姓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俱都起鬨吆喝,“你倒是解啊……”
結果堂上的驚堂木一拍,衙役們一喊“肅靜”,衆人都老實了,再不敢起鬨吆喝了。
至於王徐氏,她此時也意識到地點不對。堂下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呢,她總不能真將衣裳解開讓大家看。
可若是不解開,她又如何向衆人證明,她確實被人動了私刑呢?
昨天桑擰月那大哥可是把她往死裡打。那棍棍到肉,疼得她喊叫了一晚上。打那麼狠,她身上的肉不定都爛了,不讓大老爺看看,她如何甘心?
王徐氏當即就嚷着要驗傷。
這還沒正式升堂呢,她就接連鬧了兩出,不管是京兆尹還是堂上的差役,面色都難看起來。
但不依照這王徐氏的話去驗傷,這如何堵得住堂下的悠悠衆口?
雖然今天的主場是桑家,這次開堂也是因爲桑家要狀告王徐氏謀財害命、顛倒是非。但在被告人身安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總不能對此事坐視不理。
京兆尹到底是示意兩個女差役過來,將王徐氏帶下去驗傷了。堂上衆人等的無聊,可這也不是寒暄的時候,衆人就沒有多話。
只桑拂月到底是個三品官,且這次又是苦主,再怎麼着,給他賜個座總不多。
京兆尹便賜了座,桑拂月也謝領了,也就是這會兒工夫,兩個女差役領着驗完傷的王徐氏回來了。
王徐氏身上白淨的狠,連點磕碰的青紫都沒有,更別提潰爛的皮肉和淤青紅腫了。
女差役如實報上情況,王徐氏固執不敢置信的在旁邊喃喃自語,“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我昨天差點被桑家的人打死,指定是你們眼花了,我們大家都眼花了……”
這話說的,你人老眼花指不定是真的,但她們這些當差的,那個不是眼明心亮?況且,不過是些傷痕罷了,即便是個三歲小兒都能認出來,他們還能認不出來不成?
女差役這麼想着,其實心中也清楚,這世上還真有些傷,就爛在皮肉底下,外邊卻一點都看不出來。
就像是宮裡那些人打板子,那有的人太招人恨了,那太監是真下死手。表面上看着是手下留情了,但是你底下的皮肉卻都爛乾淨了。這種傷口最難治癒,也最要人命,若遇不上個好大夫,真就是幾天就沒命了。
差役們知道的事情,京兆尹自然也知道。
但他能說什麼?
他是判案的,只看呈堂供詞,他總不能屈尊降貴親自去給人驗傷。
既王徐氏拿不出有力證據,那指責桑家對她動用私刑,只能算是誣告了。鑑於她並沒有真正的遞狀紙來打官司,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但鑑於王徐氏攀誣成性,不管是堂上還是堂下的人,先入爲主就對她不喜起來。直覺就覺得這婦人嘴裡沒一句真的。
這也就導致,接下來這婦人再攀誣些什麼,衆人條件反射就覺得又是她在狡辯。而等桑家那邊拿出充足的證據,證明王徐氏之前的言語確實存在顛倒是非、攀誣等情況,堂下衆人俱都忍不住拍案叫罵起來。
先說王徐氏怒罵桑擰月剋死了她兒子。“克人”一說本就信者有、不信者無。桑氏到底有無克人這先不說,只說因王梓文是中了舉人之後溺死的,他是有功名之身,當時徽州那邊對他的死亡很是重視。特意讓仵作驗屍,並開具了人是意外而亡的證明。
當時桑氏女在哪裡?她在蔚縣。
兩地千里之遙,不說克不克這些虛的,只說在現實條件上,王梓文的死,就與桑擰月沒有絲毫關係。
再說桑擰月沒有守孝,這更是無稽之談。京城中有不少從蔚縣過來做生意的人,他們許是不認識桑擰月,但絕對知道她的前公公王主簿。王主簿家的媳婦是在孝滿後大歸的,這件事衆人也有所耳聞。蓋因爲那王家對此罵的厲害,說起這媳婦嘴上沒一句好話。但聞聽此事的大多是成年人,自然有自己的判斷。若那王家當真千好萬好,那媳婦會迫不及待的離開?即便人家真離開了,這也沒什麼可指摘的。
畢竟早在開國年間,爲鼓勵生育,寡婦爲亡夫守孝的規矩其實就已經被廢除了。當然,也有那夫妻情分深的,妻子會在守滿一年孝後再改嫁,這都是合乎情理的。
這王二郎的媳婦離開時,可都爲他守了一年多了。但人家還年輕,身邊也沒個孩子,那趁着如今還能生育重新走個人家,今後老來不也有個指望麼?
這事情過分麼?這完全不過分啊。
至於說,這媳婦折騰的婆家支離破碎,還藉着家裡出事,捲走了家裡所有的錢財,這些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因爲,首先在時間上,這就對不上。
桑氏離開王家時,王家勢頭正旺。而王家是在什麼時候倒下的?是在桑氏離開最起碼有半年後。當時桑氏都不在蔚縣了,還如何捲走王家的產業?
再說王家倒下,那也不是桑氏折騰的,純粹是王家父子作惡多端,這才被抓捕了。
這事情樁樁件件都和桑氏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結果這屎盆子卻被這婆婆直接扣到了桑氏頭上,就問桑家冤不冤?
再有,王氏說桑氏女借住侯府時就不安分,想攀高枝……
桑氏女與沈候連孩子都生了,攀高枝這點毋庸置疑。但兩人都是成年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況且桑氏也是自由身,那人家怎麼選擇,跟你一個前婆婆又有什麼關係?
你眼紅你忌恨,這都隨你,可你說出些莫須有事情的敗壞人家的名聲,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對了,還有你曾經要活埋人家姑娘,
活埋這事兒是被太祖皇帝親自廢除的。這是前朝的舊俗,太祖和聖昭明皇后對此深惡痛絕。他們仙逝後,更是明令下旨,朝堂內外都不許用活人殉葬。
這是列在朝廷律法上的法條,你可以裝看不見,但你真要敢犯,那也是要掉腦袋的……
京兆尹如此一說,王徐氏整個人都癱到在地。
她的心氣早就被磨滅乾淨了,蓋因爲之前的每一樁每一件,桑氏都沒錯,反倒是她,錯上加錯,被判刑幾乎是十拿九準的事情。
更要命的是,桑家人說出了她曾經要活埋桑氏。
王徐氏嚇得小便失禁,但她也知道,這事兒萬萬是不能認的。若是認下來,她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王徐氏掙扎起來,一再喊冤,還說這都是桑家人的一面之詞。他們帶上來的證人,也都是桑氏身邊伺候的人,那自然是向着桑氏說話的。她不服,她冤枉。
王徐氏喊冤,京兆尹就深深的看着他,隨後招手喚來兩個差役,讓他們往監牢中去一趟。
王徐氏的兩個孫兒還在牢裡關着呢,若桑家人給出的證詞不可信,那王徐氏的兩個親孫兒說的,總該可信吧。
王宏遠和王宏才很快被帶了上來,祖孫三人相見,王徐氏先是怔愣當場。隨即她認出了眼前這兩個瘦骨嶙峋的孩子是她嫡親的孫兒,登時心疼的嚎啕大哭起來。
王宏遠和王宏才這一年過的着實不太好。他們本就年齡小,身邊也沒旁的親人護持。進了監牢後,身旁又都是比他們弟兄倆更加窮兇極惡的人,他們那點狠毒,在裡邊完全排不上號。
若說一開始爲了爭些吃的喝的,或是爭個睡覺的好地方,他們還會蟒着去和人打架,那在每次都打輸,且差點被打死後,他們就學乖了。
他們成了監獄裡最底層的那波人,甚至爲了活命,他們連給那些“大哥”擦屎接尿的活兒都搶着做。
他們這麼討巧賣乖,日子倒是好過不少。可好景不長,不知是何緣故,身邊的人看他們的眼神都變得陰森森的,甚至比之前更加針對他們。
他們求饒了,磕頭了,可全都無用。那些人只會說:“誰讓你們哥倆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有人讓咱們哥幾個好好招待你們。咱們拿銀子辦事,你們倆就受點罪,不然哥幾個不好交差。”
他們又過回了每日忍飢挨餓,捱打捱罵的日子。且這次比上次更慘,是整個監獄的人都在針對他們。他們逃也沒地方逃,提防也提防不過來,短短半年時間,猶如過去半輩子,真覺得再多一天都熬不下去了。
王宏遠和王宏才哭的聲嘶力竭,王徐氏也哭的止不住聲。
儘管在她病重時,兩個孫兒拋棄了她一走了之,這導致她險些病死餓死,若不是有好心人將她送到慈幼局,說不定她都一命歸西了。
當時她確實恨毒了這兩個小子,咬咬牙只當是不認識這兩個白眼狼。可她回到徽州後,家中的祖宅早就被侄兒們佔據了,她無處可去,給侄兒們當牛做馬,可掙來的錢也被侄兒們搶走了,連帶着他們看她不順眼,直接在大雨滂沱時,將她丟出門去,想看她如同喪家之犬一般求他們。
王徐氏認識到,侄兒們是比孫兒們,更加狼心狗肺的存在。指望他們養老是別想了,如今她還能動,他們都這麼折騰她,等她不能動了,他們怕是能擡着她直接丟到亂葬崗去。
王徐氏自詡看透了侄兒們的爲人,就不在徽州待了。而是一邊乞討一邊攢錢,又回到了京城中。
這時候她又想起兩個孫兒的好來。
覺得他們當初拋下她,指定是以爲她死了。她還是得等着孫兒們出來,與他們一起過活,這樣老來纔有靠。
因爲這種種自我安慰,王徐氏對兩個孫兒的芥蒂全消。此時看着瘦脫了型的兩個孩子,她心疼的如同有人在剜她的心。
王徐氏當即就想求京兆尹爲孫兒們主持公道,可還沒等她開口,王宏遠和王宏才張口就說:“祖母,你就招了吧。當初你就是要讓二嬸給二叔陪葬的。是二嬸警醒,枕頭下一直藏着剪刀,這纔在關鍵時候保住了性命……”
王徐氏如遭雷擊,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兩個孫兒。
王宏遠和王宏才卻不覺得他們說的有什麼不對。
之前他們過來時,有人可是給他們傳話了。只要他們這次說出實情,那以後便不會有人再特意針對他們。反之,他們就該考慮何時吃斷頭飯了。
王宏遠和王宏才早就被嚇破膽了,也早就被折騰壞了。他們真擔心有遭一日,一不留神就被人打死了。而如今既然有希望不被折磨,他們自然欣喜若狂。
別說條件只是讓他們說出實情了,即便是讓他們編造些謊言,送他們親生的祖母去死,他們也不會猶豫半分。
王宏遠和王洪才的狼心狗肺與自私自利,在這一年的牢獄生活中,成功得到刷新。但他們絲毫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錯。
畢竟,他們沒編造證據,只是說出了實情。他們是好人才對,怎麼能有人說他們的不是?
更何況,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祖母都已經這麼年邁了,而他們還有幾十年的日子好活。犧牲祖母一個,換他們兄弟倆一個活着出牢獄的機會,他們王家不是賺大了麼?
王宏遠和王宏才這麼想着,就又殷切的看向了王徐氏。
他們幾乎是誘哄的說:“祖母,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那麼多惡事,是時候還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