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擰月終究沒讓沈廷鈞陪着去求個姻緣籤。一來是窘迫,二也是擔心。
但在過完小年沈廷鈞離開閔州後,她則和大哥大嫂說了一聲,然後再次來到了城隍廟。
這次常敏君陪着她。
她是知道妹妹不日前曾來了城隍廟的,至於爲何再來,她沒問,只當是擰擰沒地方走動,心裡憋得慌,所以她要出門散心,她便也陪着出來了。
而到了城隍廟後,桑擰月扭扭捏捏的說了想去求籤……常敏君頓時就什麼都明白了。
她一時間就非常心疼這小姑子,然後又覺得依照擰擰這靦腆的性子,怕是能告訴她求籤已是極限。她便體貼的說,“那我先去一趟恭房,你去尋了惠成師傅出來,就在外邊等我。”
桑擰月應了一聲,目送着嫂嫂遠去,就帶着素錦走進了佛堂中。
片刻後,她又帶着素錦從佛堂中出來,手裡緊攥着一支籤。
她的面色看不出悲喜來,常敏君心下好奇,但也不好多問。直等到下午時兩人返家,常敏君才問了出來。
桑擰月沒多說,只把那隻藏在荷包裡的籤拿出來給嫂嫂看。
常敏君也算是個大家閨秀,學識還不錯,但這籤文的意思,卻仿若雲山霧罩一般,她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
不過她知道這是一支上上籤就行了,這意味着妹妹和沈候還是有可能的,那她這顆心就能放回肚裡了。
常敏君恭喜了桑擰月一句,桑擰月抿脣笑一笑。她面上神色舒爽,可仔細看,又能發現,她眉宇中似藏着什麼愁緒。
這支籤自然是好的,畢竟是萬人難求的上上籤。但解籤的惠成師傅拿到這支籤之後,卻看了她許久。
惠成師傅人很老了,聽說他如今足有百歲高齡。他畢生見過的信客不計其數,可今天他仔細端詳她的面容,那般疑惑不解的容色,卻莫名讓她心悸。
她的心願應是能達成的,但惠成師傅那諱莫如深的面色,她至今想想都忍不住心跳加快。
這又是爲什麼呢?
她不過是求了一支姻緣籤罷了。
桑擰月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孕後期給身體帶來的沉重負荷,讓她很快就無心去糾結其他。
她身體沉重,腰痠背痛,恥骨更是痛的她徹夜不能休息。
如此難耐的期盼着,一日日的掰着指頭算日子,總算是進了預產期。
府裡的產房早就準備好了,接生婆也早就尋好了,醫術高明的老大夫被請來府裡坐鎮,就連伺候嬰孩兒的奶孃,都專門請了三個回來。
桑擰月的肚子一日日往下墜,眼瞅着到了預產期,又過了預產期,可她腹中的孩子不知道是好耐性,還是在等待什麼人,任憑多少人千呼萬喚,他就是不出來。
桑拂月和常敏君擔心的什麼似的,若非桑擰月這邊伺候的人委實多,常敏君都想搬過來親自看着她。
可她過來能做什麼呢?頂多是當個吉祥物,讓下人不至於心亂罷了。
又一日過去,常敏君從桑擰月的院子回來,就見桑拂月滿頭大汗正拎着一桶涼水往身上澆。
如今是四月天,閔州的天氣已經很熱了。外加這男人火力大,是以動不動就出汗。不過今天的天氣很是涼爽,就這他還出通身汗……不能說和擰擰一點關係都沒有。只能說,他外表看着鎮定,可心裡不定急成什麼樣了。
常敏君就等桑拂月沖洗過,回屋換了衣服出來後勸他,“你也別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老話還說,瓜熟蒂落。妹妹這還沒生,那就是還沒到時候。咱們慢慢等,不着急啊。”
桑拂月瞅她,“就跟每天晚上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的不是你一樣。”
常敏君聞言抽了他一下,“你知道就行了,說出來幹麼,我不難爲情啊?”
桑拂月看看媳婦,又看看妹妹院子的方向,苦笑着抹一把臉,“這可真是個祖宗,簡直比他爹都難伺候。”
“說起沈候,妹妹生產他能趕過來麼?”
“那誰知道?不過後院中那些丫鬟一直有定期將擰擰的事情告知他,他不可能不知道擰擰就是這幾天的預產期。他若是來了且罷,不來……”
“不來你怎麼樣?”
“不來就是不稀罕我妹子,不稀罕那孩子唄。那我這當舅舅的能怎樣,指定是把他們娘倆留下來好生養着了。”
“聽你這話陰陽怪氣的。”
夫妻倆心火都有些旺,不知不覺間就將兩杯苦丁茶慢慢喝光了。
這苦丁茶是真苦,喝到嘴裡苦溜溜的,味覺都快失靈了。
但這大熱天,也就這東西瀉火最管用,他們不喝也得喝。
好不容易喝完了茶水,夫妻倆準備用午膳了,也就是這個時候,素心匆匆跑過來說,“大少爺,夫人,我們姑娘發動了。”
常敏君忍不住脫口而出一句:“這小祖宗終於是想出來了!”
夫妻倆頓時什麼都顧不上了,緊趕慢趕的往桑擰月院子裡跑。
桑擰月本來在用午膳,可惜一碗雞湯還沒喝完,她就覺得身下裙子一溼,繼而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一樣從身體裡跑了出來。
產婆一直在旁邊候着,也是最先發現她異樣的。她也看到了地上那紅紅白白的一片,登時就叫喊出來,“羊水破了。”
桑擰月的羊水破了,可她纔剛開始陣痛,宮口還沒開。
羊水破了也不好下地走動,她就只能躺在早就置辦好的產房中,慢慢的等待陣痛緊密,宮口開啓。
桑拂月留在外邊不能進,急的直催常敏君快進去。常敏君進來後,就見擰擰精神還好。雖然她偶爾會痛的蹙眉,但很顯然,這疼痛還都在她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常敏君自然是一番安撫,然後才問她,“我聽說你午飯都沒吃完,只簡單喝了點湯。趁現在還有力氣,你要不要再吃點?”
產婆也說,“是該吃些東西,夫人是頭一胎,產程且長呢。生產又最耗費婦人的精力,不吃些東西之後連力氣都使不上。” 桑擰月聞言,便吐了嘴,讓嫂嫂去安排。
她本來是不餓的,但是爲了之後漫長的產程,也得多吃些東西,省的真出現產婆說的那種狀況。
桑擰月想過這些,又忍不住側首往外看。
常敏君安排過膳食後,回來就見她一臉落寞的樣子。妹妹指定是在等沈候過來,可惜,這孩子是等的不耐煩了。那能怎麼辦呢?總不能因爲沈候不來,就連孩子都不生了吧?
常敏君佯做沒看見妹妹失落的神色,她輕聲細語的和桑擰月講述之前她生雷戰三人時的狀況。
她言語詼諧,事情也講得妙趣橫生,桑擰月被轉移了注意力,也就不覺得時間難熬了。
等到天色黑沉,屋內外的燭火全都點上,桑擰月的陣痛更頻繁了,當然,那疼痛也更大了。
她的宮口已經開了三指,不算快也不算慢,但還有的熬。
常敏君被桑擰月催着出去,匆匆吃了一點晚膳就回來。而桑拂月,整個跟個噴火龍似的,在妹妹院子裡走來走去,脾氣暴躁的聽見一點動靜就拿黑眸盯人。
院子裡的下人見狀,全都繃起神經,走路都恨不能踮起腳尖。真擔心大少爺一個不順心就吼上一嗓子,到時候他們或許能不被嚇到,就是擔心裡邊生產的姑娘,會不會受驚嚇。
時間一點點往前挪,到了後半夜,早已經人困馬乏。
桑擰月已經疼得發不出聲音了,她面色慘白,額頭的汗水將頭髮打溼,整個人狼狽不堪。
好在到如今產程已經到了後半段,宮口已經開八指了。
秋水匆匆的端了一盞熬好的蔘湯過來,桑擰月在嫂嫂的攙扶下,一口一口將蔘湯喝的精光。儘管她疼得面色都有些扭曲了,但她身上力氣耗盡,再不補充點吃的東西,之後那生死關她要如何闖?
喝了一碗蔘湯,又被秋水往嘴裡塞了幾口雞湯麪。慢慢的,精力一點點恢復過來。
而此時宮口終於開了十指,桑擰月疼得痛呼出聲。
產婆們指揮着她用力,她便緊咬住嘴巴一下下用着力氣。
可這孩子當真折磨娘,從天際初白,一直到旭日東昇,伴隨着桑擰月一道道聲嘶力竭的喊聲,孩子終於呱呱落地。
那獨屬於嬰兒的“哇哇”大哭的聲音,在此時聽來是那般美妙。
桑拂月一個大男人,在外邊聽見了,都忍不住落下了英雄淚,忍不住一拳頭打在了旁邊的葡萄樹上。
也就是此時,身旁突然有一陣風跑過,桑拂月還沒來得及看清究竟是誰敢在這時候莽莽撞撞,可他的手已經條件反射伸了出去。
他抓到了沈廷鈞的胳膊。
兩人視線對視上,彼此都形容狼狽,容顏憔悴,誰也沒比誰好到哪裡去。
桑拂月齜齜牙,管他沈廷鈞此刻是英挺俊美,還是狼狽憔悴,他直接一個拳頭揮過去,直衝沈廷鈞的面頰而來。
沈廷鈞躲了一下,但也被擊中了肩膀,頓時痛的悶哼出聲,踉蹌着後退了兩步。
桑拂月痛恨,“你還敢過來!”
沈廷鈞無暇與他掰扯,微頷首後又直衝產房而去。
也就是此時,產房內響起產婆響亮帶笑的聲音,“母子平安。夫人生了個大胖小子!哎呦,小公子足有六斤六兩重,怪不得這麼折騰娘。夫人這次生產可真是吃了大苦頭了。”
繼而屋內又傳來常敏君驚喜的聲音,“賞,都賞。”
沈廷鈞雖然早在進院門時,就聽到了桑擰月痛苦的哀嚎和嬰兒落地的哭聲,但此時聽着屋內產婆的報喜,得知他們母子平安,而他有了兒子……
他腳步虛浮,整個人宛若漂似來到產房門口,然後微微一用力便推開了房門……
屋內頓時傳來驚呼聲,產婆趕緊抱着包好的嬰兒轉過身軀,不讓孩子見到一點風。
常敏君也顧不得呵斥沈候,這是女眷的產房,還沒清理完,那好這麼就闖進來。
但是,所有的話,在看到沈候那張恍惚憔悴的面頰後,都被常敏君咽回了肚子裡。
有常敏君招呼,丫鬟婆子們清理的速度更快了。可他們也不過是將污穢都收拾妥當,沈廷鈞就已經走到了桑擰月旁邊。
桑擰月的呼吸已經漸漸平穩下來,但她臉色白的厲害,脣上更是毫無血色。她渾身都溼透了,整個人宛若剛從水裡撈出來。
她閉着眼睛歇息,甚至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察覺到身上有陰影投下,她仍舊強撐着睜開了疲憊的雙眸,“孩子……給我看……”看。
站在眼前的不是奶孃,更沒有孩子,而是滿身風霜,一身憔悴的沈廷鈞。
桑擰月看見他,本是是想笑的。想對他說,她很厲害的,給他生了個兒子,六斤六兩重,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大胖小子了。
可嘴巴纔剛張開,她的眼淚就控制不住的從眼眶裡跑出來。原本想說的話,也變成了一句句控訴,“你說等我……生產時,指定……能趕到,可我孩子都生了,你纔來……”
她氣若游絲,那話更是低低的,根本沒兩個人能聽到。可沈廷鈞就站在她旁邊,任是她再小的聲音,他都能知道她說了什麼。
沈廷鈞在她牀邊落座,從袖口中拿出帕子來。就這般一下又一下,認認真真的給她擦着眼淚。
可她太委屈了,之前又太疼了,即便是現在,身下還在傳來若隱若現的疼痛。她便愈發哭的厲害,甚至哭出了聲音。
沈廷鈞俯身過來吻她的眼淚,又吻她的脣,一點點安撫她的不安、惶恐與委屈,“是我來晚了,都怪我,是我的不是。快別哭了,你現在在月子裡,更該好生養着。你先好好養身體,之後我認打認罰好不好?月兒快別哭了,我心疼……”
沈廷鈞的眼眶也紅了,可他依舊抱着桑擰月,一下下輕柔的哄。
常敏君很不想在這時候冒出來,當個討人嫌的。但是,真不能讓妹妹哭了。畢竟月子病不好治,這要是哭傷了眼睛,以後後悔也晚了。
再來,妹妹還躺在一片血污中,得趕緊給妹妹換張牀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