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都過去了,怎家裡還這麼熱鬧。”鳳娣一腳邁拉進來,鳳嫣一見她,跟看見救星似的,鳳嫣原來還說鳳娣讓她盯着城南那三個鋪子裡的王家人,不想那鋪子裡倒沒怎樣,家裡卻先出事兒了。
也就鳳娣剛走三天,臨風軒裡那位就不好了,大半夜的驚動了王氏,鳳嫣也忙趕了過去,見餘書南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大口的吐血,彷彿要把整個肺都要咳出來似的,把鋪子裡郎中叫來,也無濟於事,只說叫預備後事。
王氏頭一天還哭的昏天黑地,第二天,就說要過繼個孫子,沒過幾天呢,王家兩位舅爺帶着王氏的侄兒就到了。
鳳嫣一見這勢頭不對,忙讓夥計快馬加鞭的給鳳娣送了信兒,鳳嫣不得不懷疑,這是王氏一早就想好了的,就是想趁着鳳娣不再的時候,把過繼的事兒生米煮成熟飯,鳳娣回來再想什麼招兒也沒用了,要不然,怎就這麼巧,偏趕在鳳娣出門的時候,來了王家人。
鳳娣給了鳳嫣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目光掃過上頭坐的王氏,跟旁邊兩個王家的舅爺,王氏跟前還有個七八歲的小子,依着王氏立着,嘴裡塞了滿嘴的甜糕。
王氏沒想到鳳娣這麼快趕回來,臉色變了幾變,琢磨過繼這事兒她回來也一樣,這是自己日後唯一的指望,誰也甭想攔着,書南眼瞅着不行了,沒兒子,再沒有個孫子,她在餘家還有什麼地位。
先頭讓二姑娘頂着書南的名兒出去走跳,是存着書南能好的心,如今兒子要不行了,空留個名兒有什麼用,她再厲害,也是餘家庶女,還能漫過自己這個明媒正娶的太太。
想到此,臉色一正道:“二姑娘回來了,我還說怎麼也得半個月呢,正好姑娘趕上了,我這兒正有件事兒要跟你說,咱餘家三代單傳,從老太爺那輩兒就是一個,到你大哥哥這兒也沒多個兄弟,若餘家但能還有個男丁,我也不會想出這個過繼的法兒來,也實在沒轍了,你大哥哥眼瞅着不行了,雖我心裡疼的慌,可也不能不爲餘家想想,橫是不能從你大哥哥這兒斷了香火,真那樣,將來便我去了,也有臉見餘家的祖宗,卻不想這事兒忠叔死活不應,攥着祠堂的鑰匙不開門,你兩個舅舅這才惱了。”
舅舅?鳳娣掃過那兩個王家的舅爺,目光一閃,近前先施一禮道:“兩位舅舅萬福。”
王氏的書信早送孃家去了,故此王家這兩個舅爺,別看剛來的冀州府,可餘家怎麼回事兒,比誰都清楚,即便妹妹說這個二姑娘多厲害多厲害,冀州府滿大街都是餘家大公子,翻了餘家的冤案,重新開張慶福堂的事兒,可兩人還真不大信,說到底兒,一個十四的丫頭片子,再厲害能厲害到哪兒去,值當怵成這樣嗎,根本沒拿鳳娣當回事。
這會兒見鳳娣還給他們行禮,大喇喇的擺擺手道:“二姑娘多禮了,一家人用不着如此客氣。”
鳳娣卻道:“有道是禮多人不怪,卻這一家人的話兒,舅舅可說差了,雖說您二位是太太的親兄弟,我餘府裡的舅爺,千里迢迢上門,該着遠接高迎的伺候着纔對,卻到底是客,若是論親戚說閒話兒,自然怎麼都成,若說到餘家的家務事兒,卻沒有外人摻合的餘地,是好是歹都是我餘家的事兒,跟外人沒一文錢干係,忠叔,請兩位舅爺客居里頭進茶。”
那個年紀稍大些的猛地站起來道:“你別口口聲聲用餘家的家事兒說嘴兒,我妹子若是個有主意的,哪有你這個庶女出頭的份兒,別以爲掌了餘家兩天事兒,就了不起了,我妹子是你嫡母,說什麼你就得聽什麼,敢不聽就是忤逆不孝。”
鳳娣笑了起來,臉色一沉:“,縱然忤逆不孝,也輪不上你姓王的教訓,本來我還想着您二位是府裡的舅爺,再怎麼着也得瞧兩分面子,如今看來,是我多餘了,既兩位舅舅口口聲聲說我忤逆不孝,若外甥女今兒不忤逆一回兒,兩位舅舅想必失望的緊,既如此,就如了兩位的意,來人把兩位舅爺轟出去。”
“你,你大膽。”王二舅指着她手都哆嗦了,鳳娣笑了一聲:“我的膽子是不小,這次是轟,下次就是打,不信兩位舅舅可以試試,看我餘鳳娣敢不敢,轟出去。”
牛黃在門外頭聽半天了,這幾天讓這兩位舅爺磨的別提多憋屈了,早就摩拳擦掌等着呢,這會兒聽見風娣的吩咐,哪會怠慢,叫上幾個小廝跑進來,連推帶搡的把王家兩位舅爺推了出去。
王氏不想她如此大膽,前頭見她處處禮數周到,還只當他是怕自己這個嫡母呢,如今看來,這丫頭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裡過,那些都是面兒上恭敬罷了,不然,怎敢當着自己的面兒把自己兩個兄弟趕出去。
王氏的臉都氣紅了,把侄兒交給春桃領到後頭去,一拍桌子道:“真是讓我開眼了,我餘家真出了這麼一位大逆不道的,敢把舅爺打出去。這是哪家的規矩,不如把我這個嫡母也打出去的好。”
鳳娣卻不急,臉色也緩了不少,開口道:“若論規矩,也是我餘家的規矩,輪不到姓王的指手畫腳,忠叔是老太爺跟前的人,在我餘家待了大半輩子,早就是我餘家的人了,我爹臨去前,把我餘家的秘方一分兩半,一半放在太太這兒,一半交給忠叔,餘家的祖訓家規上的記得清清楚楚,餘家的藥方,傳兒不傳女,傳子不傳媳,我爹既然把秘方交給了忠叔,就說明,忠叔是我餘家人,不是什麼奴才,是餘家的正經長輩,便太太見了都要稱呼一聲忠叔,兩位舅爺如此對忠叔,若我還客客氣氣的奉爲貴客,就白姓了這個餘字,白當了我餘家的女兒。”
“公,子……”餘忠老淚都下來了:“您這是何必呢,老奴本就是奴才,卻老奴這個奴才生是餘家人,死是餘家的鬼,得老太爺老爺重託,只要我餘忠還有一口氣,就不能眼睜睜看着餘家倒了,更不能讓餘家落到外人手裡。”
王氏臉色白了白,知道剛纔兩個兄弟那些話,的確說的重了些,餘忠的地位在餘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之所以裝聾作啞,就是想把過繼的事兒快些弄成了,也免得到時候沒了後路。
想到此,開口道:“是我兩個兄弟的不是,我這裡替他們給忠叔陪個不是,忠叔莫放在心上纔是。”
餘忠忙道:“太太說着話可不要折煞老奴了。”
王氏這算退了一步,氣氛略緩,卻又道:“今兒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索性就把話說明白,南哥這個病拖到今兒,也差不多到了頭,郎中也說了讓預備後事,這後事不後事的,如今二姑娘頂着南哥的名兒在外面掌着慶福堂,南哥這後事自然辦不得,雖說委屈了南哥,可也只能如此,誰讓他是餘家的子孫呢,爲着餘家也應當。”
說着,拿出帕子點了點眼角:“只常言道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南哥這個身子連個媳婦兒都沒討,更不要說一兒半女了,到底沒了指望,如今之計,若不過繼個子嗣,莫非要看着餘家斷子絕孫不成,這話便是拿到祠堂當着餘家的列祖列宗,我也敢說,二姑娘,如今咱餘家是你當家,你說句話,我知道二姑娘有本事,是我餘家的大功臣,若二姑娘是男丁,我再不會起這樣的念頭,只二姑娘再能幹,到底是姑娘,這幾年在餘家還說得過去,難道能在餘家一輩子,早晚還不要尋婆家,到那時餘家怎麼辦,慶福堂怎麼辦,剛二姑娘也說了,祖訓家規上寫的清楚呢,傳子不傳女,傳子不傳媳,二姑娘掌事兒如今都違了祖訓,只餘家正在難上,也便顧不得了,如今難過去了,怎麼也得想想以後吧。”
以後?鳳娣暗暗冷笑,這會兒跟她提以後了,當初怎麼不提,當初十大藥行的人堵着門要債,官府裡的人命官司懸着,時刻要來拿人封藥庫,那時候怎不見她提以後,因爲那時候不知道有沒有以後呢,所以提了也沒用,如今難過去了,慶福堂也理順了,太太就想起以後了,怕兒子死了以後沒着落,就要過繼,過繼孫子是假,想着把餘家的買賣攏到她王家手裡是真。
不然,就這麼點子小事至於來兩個舅爺嗎,又不是打狼,先頭餘家朝不保夕的時候,怎不見王家來人,這會兒見風頭過去,來撿便宜了,做他的春秋大夢。
想到此,便問:“太太想過繼誰?”
王氏一聽以爲鳳娣要應了,忙道:“我想着餘家縱然有些旁支,也早不在冀州府了,便尋了去,大老遠的帶來,隔着這麼多層,總也不親,倒不如近巴巴的尋一個知根兒底的,別管姓什麼,進了門就是餘家人,正巧我大兄弟家裡有三個小子,這最小的一個自小跟我投緣,人也聰明,就是剛纔我跟前那個。”
忠叔剛要說什麼,鳳娣擡手止住:“這麼說太太想過繼您孃家的侄兒了?”
王氏點點頭道:“這樣知根知底兒的總比那夠不上的旁支兒強些。”
鳳娣道:“我怎麼聽說您要過繼個孫子呢,這可差着輩兒呢。”
王氏道:“小孩子家家的講什麼輩分,軒哥兒雖是我侄兒,可年紀小,進我餘家排在孫輩兒上也沒什麼,橫豎不絕了香火就是了。”
鳳娣眸光閃了閃道:“太太若這麼說,我可就得無冒犯着跟您掰扯掰扯了,別管是兒子孫子,若過繼王家的兒孫過來,這是繼我餘家的香火呢,還是續你王家旁支兒呢,便今兒我應了太太,餘家的祖宗可也不能答應,餘家的祖墳裡埋的,後頭祠堂上頭擺的,哪一個不姓餘,太太把王家的人過繼成孫子,就不怕祖宗怪罪嗎。”
王氏臉色一變道:“姓餘的不是沒人了嗎,與其讓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兒得了便宜,還不如我孃家侄兒呢。”
鳳娣倒是笑了起來:“太太這話說的,縱再遠,也是餘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餘字來,根兒上的祖宗都是一個,我看太太還是在餘家門裡挑一個吧,這才和祖宗規矩。”
王氏氣道:“我上哪兒尋這樣一個人去,難不成讓我滿世界踅摸去。”|
鳳娣知道她還是惦記着她孃家侄兒,可這事兒沒的商量,便過繼個餘家門裡的,也得先過自己的眼呢,自己費勁辛苦賺下餘家的產業,總得知道交在誰手裡吧,看順眼的成,不順眼的滾蛋,甭想在她這兒找便宜。
想到此,開口道:“太太若信得過,我使人去尋餘家的旁支兒。”
王氏哼了一聲:“姑娘可是大忙人,裡外上下都離不開呢,哪有空閒管這樣的事兒,交給姑娘,我可有的等了,不定明年也成不了,倒還不如去佛堂念念,經保佑着南哥的病好了,還更切實些。”
這裡正說着,忽的牛黃蹬蹬的跑進來道:“公,公子,可了不得,外頭來了娘倆,說來尋爹的,那當孃的有三十上下,那小子瞧着有七八歲了,那模樣活脫脫就是咱們老爺是。”
鳳娣一愣,看向忠叔,忠叔搖搖頭,鳳娣暗道,莫非是騙子,怎麼偏趕在這時候來,鳳娣看了眼王氏,王氏道:“哪來的騙子尋什麼爹,可着冀州府,誰不知道我餘家就南哥一根兒獨苗。”說着瞪了牛黃一眼。
牛黃忙道:“奴才可沒說錯,不信太太去瞧瞧。”
鳳娣道:“瞧什麼,把人先帶進來問明白了再說。”
牛黃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王氏道:“二姑娘這是要做什麼,餘家就南哥一個,你讓他進來做什麼”
鳳娣道:“不讓進來,就在門口吵嚷着不成,大街上人來人往的,給人聽了去,像什麼話,太太不用急,一會兒人來了,咱們問清楚了,若是騙子,送到到衙門裡發落,若不。”
王氏尖着嗓子道:“就是騙子。”
說話兒間牛黃從外頭領了娘倆進來,邁進門檻,一打照面,鳳娣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可真是,天下間竟有如此相像的人,那眉,那眼,那嘴,活脫脫就是她爹餘慶來兒童版,就算擁有最牛的整容技術,也整不出這麼像的。
再看那個娘,三十上下的樣兒,五官端正,皮膚白皙,瞧着也不像煙花女子,倒想個正經過日子的良家婦人,不知走了多遠,風塵僕僕,兩條腿上沾了不少泥。
牛黃道:“這就是我們大公子。”
那婦人看了鳳娣一眼,蹲身道:“大公子萬福,奴家郭雲娘,乃是登州府郭家村人士,那年老爺去找參,路過我們村病了,在我家養了一個月纔好,奴家便跟了老爺。”
“你,你胡說,你個不要臉的女人,跑我餘府裡坑騙來了,你那小子不知是哪個野漢子的種呢,倒千里迢迢的跑來按在我家老爺頭上,來人把她帶去衙門,告她一個欺詐之罪,一頓板子打下來,管保她再不敢扯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