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軍的軍營離縣城好幾公里呢,誰也不可能選在城牆上那些大炮射程內紮營,但善耆和他部下的士兵們很顯然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再說那些說書的講那些讓人熱血沸騰的評書時,好像也沒提過古代名將出去砍營的時候還需要考慮對方的距離問題,通常都是殺過去敵軍肯定無防備,然後就如砍瓜切菜般殺個痛快了。
可出了城以後,他們才發現敵軍好像離得有點遠了,但這不是什麼困難,英勇的清軍士兵們,就這樣踏着深一腳淺一腳的積雪,向遠處那片燈光開始了艱難的跋涉,沒過多久就有人大煙癮犯了,這一點倒不是說慈禧的新軍允許抽大煙,實際上新軍是嚴禁抽大煙的,可問題是指望那些家庭關係盤根錯節的八旗子弟能做到令行禁止那纔是真正天方夜譚呢!
善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那些呵欠連天的傢伙,對方大概也感覺現在這種表現過於丟人,只能強忍着那種百爪撓心的感覺,低着頭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因爲怕馬蹄聲驚動敵軍,所以這批砍營的精銳都沒有騎馬,當然這話是載振說的。
在他們後面隱約可以看見載振率領的主力部隊,雖然雪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也的確可以看到影影綽綽的身影,這一點讓善耆徹底放下心,看來這載振這種大是大非上還是拎得清的 ,可惜他沒派人回去看看,因爲他們後面總共就纔跟着不到一千人,而且就這一千人還在逐漸跟他們拉開距離,載振纔沒興趣在這種大雪天出去給自己找苦吃呢,他早回去摟着女人睡覺去了。
可憐的善耆就這樣艱難地向前走着,他不但不知道自己後面援軍少得令人髮指。同樣也不知道自己的旁邊還跟着十幾個穿着白色風衣,甚至連手中步槍上都包裹白布的不速之客。
陳忠在香河四門都有大量暗哨,這些傢伙一直無聲無息地隱蔽在城外,從善耆一出來就被他們盯上了。除了一部分回去報告以外。剩下的都跟隨監視着這些傻瓜們,要不然陳忠不擔心會遭到偷襲?這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善耆率領的勇士長途跋涉一個小時後。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只是一個個累得都已經跟三伏天的狗一樣了,不過看着前面鐵絲網後的敵軍軍營,卻都不由得精神一振。甚至沒注意到身後的主力部隊早就不知去向了。
因爲整個軍營居然看不到一個崗哨,只有三兩挺機槍架在那裡但後面卻空無一人,只有幾堆照明的篝火在熊熊燃燒,再就是不計其數的帳篷在大雪中綿延,很顯然就如載振所判斷的,忠勇軍連番勝利之後,再加上他的故意示弱。這時候已經驕傲大意到連哨兵沒興趣堅守崗位的地步了。
這簡直就是天佑大清。
“上!”善耆壓抑住激動的心情,像個真正的將軍般大手一揮,後面大批手持鐵絲剪的士兵立刻涌上前準備剪開鐵絲網,而其他士兵有的架起辛辛苦苦擡來的幾挺機槍。有的則掏出手榴彈開始擰開蓋準備扔,還有的煞有介事般拔出鬼頭刀,總之一個個躍躍欲試着等待痛快大殺一場。
然而就在這時候,突然聽到砰得一聲,緊接着一顆璀璨的煙花在漫天飛雪的夜空中炸開,還沒等善耆的大腦從愕然中清醒,數十道耀眼的光柱從右側的黑暗中射出,正在準備發起偷襲的三千清軍,瞬間被燈光照得原形畢露,三千張瞠目結舌的面孔齊刷刷轉向光柱盡頭,數十隻巨大的眼睛就彷彿惡魔的獰笑,下一刻,無數的火光在那片黑暗中點燃。
重機槍子彈飛過的呼嘯,讓善耆一下子如墜冰窟,就在他周圍子彈入肉的聲音成片響起的同時,馬克沁機槍突突的射擊聲也在他耳中響起,緊接着就是不計其數的慘叫聲,狂風暴雨般的子彈就如同收割生命的鐮刀,在這一刻盡情享受着豐收的喜悅,簇擁在鐵絲網前原本興高采烈準備着去殺戮的清軍士兵,瞬間成了被殺戮的對象,血花飛濺中一個個生命支離破碎,他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想去逃跑,就一片片倒在了潔白的雪地上,鮮紅的血液擴散成無數詭異的花朵。
善耆直愣愣地站在那裡,整個大腦一片空白,他是真傻了,甚至都沒想到去躲一下,就那麼一直盯着前方,直到一顆子彈鑽進他的胸口,然後帶着無數被擠壓出來的血肉從後背噴出,這位鐵帽子王的繼承人一聲不響地仰面栽倒,他身旁那名忠心耿耿的戈什哈正要撲到他身上,卻在同時被一顆子彈打爆了腦袋,死屍重重地砸在自己主人胸前。
殺戮的盛宴依然在繼續,上百挺噴吐火焰的重機槍,在數十盞大功率探照燈的引導下,向着前方一刻不停地傾瀉子彈,傾瀉死亡,從最初的愕然中清醒過來的清軍士兵,正如被狼羣衝散的羔羊般在空曠的雪野上絕望地四散奔逃,可惜的是他們終究快不過子彈,死亡如附骨之蛆般緊緊跟隨他們的腳步,直到收割走他們的生命。
所有人都在發瘋一樣哭喊着,互相擁擠踐踏着背對光柱向着黑暗狂奔,他們丟掉了一切可以丟掉的東西,只求能夠最短時間投入漫天飛雪的夜幕,一條死屍鋪成的大路就這樣在雪地上放射狀向前延伸,卻沒有一個人敢於回頭抵抗,所有幸存者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字,跑。
當然這只是一種奢望,就算逃出機槍射程,等待他們的也一樣是死亡。
就在機槍開始射擊的同時,數以萬計的忠勇軍士兵也開始從三面合圍過來,一支支衝鋒槍邊走邊噴射火焰,用死亡來懲罰這些打攪了他們好夢的傢伙,這些憤怒的士兵們根本不留俘虜,那怕跪下來繳械投降,結果也同樣是灼熱的子彈或者冰冷的刺刀,這一點上面早有命令,對於清軍能殺多少就殺多少,不要因爲說一樣話就留情面。
隨着步兵的合圍,爲了避免誤傷機槍的射擊聲逐漸停下,雪夜中只剩下了衝鋒槍的射擊聲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不過很快這些聲音也沉寂下來,端着步槍的士兵開始出現在死屍堆中檢查漏網之魚,偶爾可以看到刺刀捅下,這場持續不到一刻鐘的戰鬥就這樣結束了,三千清軍無一倖免,全部成了被奕劻出賣的犧牲品,而換來的結果只是一份給慈禧的電報。
“鎮國將軍善耆,夜率所部精銳三千人出城欲襲賊兵,爲賊所覺,全軍盡沒。”
看着手中這份電報慈禧也忍不住掉了滴眼淚,多好的孩子啊,宗室後一輩之中,也就是載振,載漪,善耆這麼寥寥無幾的幾個能當大任,可惜了一個國家棟梁之材就這樣沒了,當然善耆死就死了吧,死在戰場也沒辱沒了他祖宗豪格,追封一下,加個諡號,再派人安慰一下他老子就行,關鍵是奕劻後面還有一段。
“賊衆數萬已圍香河,城內兵少唯有固守而已,老臣父子自當肝腦塗地以報太后恩寵,誓與此城共存亡。”
這話說得的確讓人挺感動,可是慈禧總覺得這裡面哪兒有點不對勁,可具體哪裡不對,她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不由皺着眉頭對鬼子六說道:“六王,你看看慶王的電報哪兒有問題?”
她只是被自己對奕劻的一貫信任給矇蔽了,就算眼睛看到腦子裡一時也還沒轉過彎來,鬼子六可是沒有這方面的限制,他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賊兵若越香河攻北京怎麼辦?”
“這個老狗要賣咱們!”慈禧瞬間豁然開朗,立刻怒不可遏地嚎叫着。
“這麼看善耆之死恐怕也很有問題。”鬼子六苦笑着說,大家都是老狐狸了,窗戶紙一捅破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了。
“這個老狗,枉費哀家這些年對他的一片恩寵,他居然做出這等行徑,簡直就是狼心狗肺,哀家怎麼沒早看清他。”慈禧一邊哭着一邊罵奕劻,她是真傷透心了,這些年她自認對奕劻真是恩寵備至,他爹不過是個輔國公,而且還因爲跟奕彩爭王位被攆到了盛京,可以說家道已經沒落,是自己一手把他提拔起來,到現在都成慶親王了,這恩寵不可謂不厚,而且平日也的確對自己表現得忠心耿耿,可誰知道卻在自己最危險的時候捅了自己一刀,這心是真傷透了。
“太后,此時說這些已經沒用了,既然奕劻已經準備作壁上觀,恐怕逆軍就真要兵臨城下了。”鬼子六多少有點不耐煩地說道,他倒是沒什麼驚訝的,奕劻本來就是個牆頭草的性子,這樣做一點都不奇怪。
他這話剛說完,慈禧的眼淚都還沒顧上擦呢,剛毅幾乎連滾帶爬地跑進來,然後趴在地上哭喊道:“老佛爺,賊兵到運河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