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的燈光是橘黃色的,並不刺眼,給人以溫暖舒適的觀感。溼潤的熱氣瀰漫四周,有種朦朧的美。
牆上掛着一座上下三層的置物架——香波、沐浴露、潔面乳等等用具錯落有序地擺在上面。
夏悠獨自泡在放滿了熱水的浴缸裡。
雖說有點狹小,不比別墅裡浴室的浴缸那麼寬敞,但卻讓他莫名感到愜意。
不過,一旦考慮到現狀和接下來的情況,夏悠就愜意不起來了。他的表情就像不小心嚥下了一顆從沒見過的果實似的。
既微妙地覺得美味,但又擔心會不會有什麼不良反應。
心裡惴惴不安。
話說……
“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夏悠默默捂臉,他分明一開始只是想送加藤惠回家而已。然後再自個回家舒舒服服地泡個澡,最後再關燈睡覺。
到底是在哪一步出錯了,才導致他現在沒有回家而是在加藤惠的家裡泡起了澡呢?
唔,大概,從一開始就出錯了吧?
既然如此,那索性從頭回憶一遍好了。
嗯,就這麼做吧。
…
俗話說:“計劃總趕不上變化。”這句話確實言之鑿鑿。
抱着‘走快點沒準能趕在下雨前回家’的想法,夏悠和加藤惠一路緊趕慢趕,可大雨還是在半途中就下了起來。待狂奔到加藤家時,兩人渾身都溼透了。
之後加藤惠以‘雨勢太大’爲由讓夏悠先進來,還說她家裡沒人。
聽此,顧慮到加藤惠的爸媽而想婉拒的夏悠,這才猶豫地答應了。只是進屋後他纔回味過來,沒人在家或許更不應該進來的。
不過由於進都進了,他也沒辦法再退出去只好作罷。
再之後,渾身溼透並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的夏悠被加藤惠強行推進了浴室裡。熱水、換洗衣服都已經一應俱全地準備好了。
聽加藤惠說衣服是她父親已經不用的舊衣服,尺寸跟他應該一樣。
到此,回憶結束。
…
“……不說別的,單單現在這情況如果被加藤的爸爸給發現了,我肯定會被打斷腿吧?”
夏悠有點惡寒地想道。
換位思考一下,將來如果有人試圖拱他辛辛苦苦養大的白菜……哦不,是養大的女兒,還厚臉皮地借用他的衣服——那除了打斷他的腿還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了。
“算了,越想越可怕還是別繼續想下去爲妙。”
夏悠搖搖頭從浴缸裡站了起身,然後拿毛巾擦乾頭髮身體,再把衣服給穿了上去。只是穿好後,他略略感到奇怪。
加藤惠分明說這一套衣服是她爸爸不用了的舊衣服,可卻意外嶄新,好像沒怎麼穿過似的。
‘難道加藤爸爸就是傳說中那種一件衣服只穿一次的人嗎?’
夏悠有些無厘頭地想道,然後推門走出了浴室。
空氣裡縈繞着一股咖啡的淡淡香味。
“啊,已經洗完澡了嗎?夏悠同學。”
適時,正在桌前衝倒着什麼的加藤惠注意到了夏悠,不由得輕輕地招呼道。
她現在穿的是一件樸素的長袖襯衫和運動棉褲,而非白天的素白色洋裙。那件已經被她放進洗衣機裡頭去了。畢竟都被雨打溼了。
原來是加藤在泡咖啡。
心裡明悟了的夏悠微微笑着點頭:“嗯,加藤你也趕緊去洗澡吧,免得感冒了。”
“嗯好。等一下哦,我先把咖啡倒出來再說。”
加藤惠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拿起咖啡壺,將熱氣騰騰的咖啡傾倒馬克杯中。
香味更加濃郁了。
“夏悠同學要是嫌苦的話還可以多加點糖哦。冰箱裡也有牛奶。”
“瞭解。”
夏悠隨意地點頭,然後走到桌前盤腿坐了下來。他本來還打算裝裝樣子正座的,但想想還是算了因爲腿會很麻的。
“對了,夏悠同學你待會留下來吃頓飯再回去吧?反正別墅裡也沒人,真白她們都不在。而且我看你一個人的話,估計會因爲嫌做飯麻煩選擇吃泡麪吧?”
把一杯咖啡端到夏悠面前放下,加藤惠不疾不徐地說道。她的語氣裡透着淡淡的吐槽意味。
“纔不會呢,我會好好做飯的。”
夏悠吐槽回去,心裡則是忍不住輕輕咂嘴。因爲被猜中了。
說真的……加藤同學你到底有多敏銳啊?還是說你真的有這麼瞭解我嗎?
“唔,我大概比夏悠同學你想象中還要更加了解你哦~”
“???”
爲什麼又被猜中了?
加藤同學你難道會讀心術嗎?
“啊,我可不會讀心術哦?”
“還說不會!”
一番鬥槽結束後,加藤惠站了起身拿衣服準備進浴室洗澡。
夏悠則啜飲了口咖啡。似乎是加藤惠事先加過糖了,甜味適中,巧妙地很合他口味。
這時,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他出聲叫住加藤惠。
“啊,加藤。既然留我下來吃飯,那乾脆由我來做飯吧。冰箱裡有食材嗎?”
“有哦。雖說不多就是了。”
“無所謂,有就行。稍微做點簡單的料理應該還是ok的。”
“好,那待會我負責洗碗囉。”
分工明確一拍即合。
待加藤惠拿着衣服輕快地走進浴室,夏悠起身準備做飯。只是他心裡有點靜不下來。
要問原因的話,自然是因爲不斷有細細小小的淋浴聲從浴室飄過來,讓人心裡癢癢地忍不住幻想起來。
啊,不行不行。要理智不能污。
眼見思緒就要飄遠,夏悠連忙打停。隨後他從冰箱裡拿出食材開始做飯,藉此來分散一下過於旺盛的幻想力。
由於食材不夠,時間也不早都九點半了,所以夏悠沒做太複雜的料理,簡單炒了兩份蛋炒飯。再拿醃橄欖(估計是加藤爸爸的下酒菜)佐切好的生菜做成了一份沙拉。最後淋上沙拉醬便大功告成。
待把料理裝盤後夏悠將之一一端上餐桌。
正好,這時浴室傳來開門的聲音。應該是加藤惠洗完澡了。
“可以吃飯咯,加藤。”
夏悠下意識朝浴室望去,但目光卻不由一怔。
跟進浴室前一樣,加藤惠仍穿着那身樸素的棉布衣服。可她那一貫緊緊紮起的細長馬尾,此刻卻倏然放了開來。
那一頭烏黑閃亮的秀髮自然垂落下來,看上去就像黑色的錦緞一樣光滑柔軟。
“啊,頭髮……放下來了呢。”
不知爲何,夏悠語氣有點乾澀,有點磕巴的感覺。大概是被驚豔到了。
“嗯,因爲雨實在太大了呢,頭髮被淋溼了,所以稍微洗了一下……”
加藤惠輕輕地點頭,她拿毛巾擦拭着烏黑頭髮。不知爲何,那纖細的聲音裡透着些許侷促和緊張。
望着與十五分鐘前的模樣截然不同的黑長直的加藤惠,夏悠有點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時,之前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的記憶緩緩涌現出來。
“感覺……比上次看到的時候,頭髮要長一點了呢?”
“……嗯,我的頭髮一向長得很快。”
微怔了會兒,加藤惠很快反應過來夏悠說的‘上次’是什麼時候。記得那是挺久前的事了。當時他們倆一起去機場接真白回家。
隨後,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加藤惠稍稍偏開臉頰,似乎不想讓人看清她現在的神情。
她輕啓櫻色的脣瓣細語道。
“那……夏悠同學,可以像上次一樣幫我吹頭髮嗎?”
“當…當然可以。”
…
吹風機嗚嗚嗚地作響,熱風源源不斷地吹了出來。
一手拿着它,站在加藤惠身後的夏悠一手輕輕揚起她那一泓豔麗的黑色秀髮,來回細緻地吹動着。
不得不說,加藤惠的頭髮質感是真的很好,光滑而不失柔軟,濃密又兼具柔細。稍不注意就會輕易從手中滑落下去,所以夏悠得保持專注不可。
‘啊,感覺多吹幾次的話,好像會不可避免地變成長髮控……嘛,雖說我本來就是長髮控就是了。’
夏悠漫無邊際地想道。
現實中,他則沒有開口說話,而加藤惠同樣沒有。兩人間的氣氛十足微妙。
夏悠不知道加藤惠是怎麼想的,反正他是有點緊張。能清晰感覺到胸口心臟噗通亂跳,高漲的速度怎麼也減不下來。
爲了分散注意力,他頓了頓決定找個話題聊一聊。
“吶,加藤,晚餐——我做的是蛋炒飯和沙拉,都很清淡。應該沒關係吧?”
“嗯,沒關係哦。不管夏悠同學做什麼我都吃的。”
“!”
加藤惠垂首輕點淡淡的一句話瞬間撩到了夏悠,讓他一時啞然說不出話來。感覺心臟快從胸口跳出來了。
半晌,他才擠出乾巴巴的回答。
“哦……”
很快,頭髮就徹底吹乾了。
兩人落座於餐桌開始吃這頓或許稱爲夜宵更加合適的晚飯。
非常微妙地,吃飯時他們都沒說話保持安靜。屋內只有動筷子的聲音,以及從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驟雨聲,時不時還伴隨着一聲沉悶的雷鳴。
“吶,加藤,我們白天買的那些衣服是不是都被淋溼了啊?”
加了一箸生菜沙拉送入口中,夏悠想了想決定拉起話題。
一直保持沉默總不是個辦法。好尷尬。
“嗯,是啊。不過沒關係的,就算沒被淋溼,在穿之前我也得洗一洗的。”
加藤惠不疾不徐地點頭。她輕撥一縷垂落下來的青絲,將之撥至耳後。小巧白嫩的耳朵隨即顯露而出,令她看上去文靜而優雅。
“話說夏悠同學呢?你的書沒事吧?”
“沒事。我買的那幾本書都還沒拆封呢,所以裡邊的書頁沒有被雨水弄到。”
“這樣啊,那就好~”
這樣一聊一回下來,氣氛漸漸變得輕鬆。說起白天發生的一些趣事,兩人時不時還笑了起來。
這也讓夏悠感到很安心很放鬆。盤踞在他胸口裡的那些煩惱、不安、猶豫、後悔的感情在漸漸平息,彷彿被如植物般柔和的加藤惠治癒了。
——要是時間……
夏悠忽然想道。
加藤惠忽然想道。
在一片對話聲、笑聲、雨聲中,兩人同時想道。
如同爲了不破壞這一刻的平靜,他們小心翼翼地尋找着最合適的話語,然後在心裡說道。
——能夠停下來就好了。
…
不過。
那是不可能的。
待回過神來,已經深夜十一點多了。
望着時鐘顯示的數字,夏悠有些無奈,不由在心底感嘆一聲‘時間過得真快’。
無論多麼不情願,現實仍然會繼續向前走動。
頓了頓,他醞釀出平靜隨意的微笑,對加藤惠說道。
“現在時間很晚了呢,我也是時候回去了。”
“嗯,也是呢……”
加藤惠一面默默點頭附和,可卻動也沒動。她輕輕摩挲着茶杯的紋路,然後緩緩吐了一口氣,像是試圖在排除什麼。
終於她決定了什麼似的緩緩啓脣道。
“吶,夏悠同學,要不……今晚你留下來吧?畢竟那個——雨那麼大走夜路回去也不安全。”
“……”
夏悠沉默嘴上無言,可心裡卻思緒紛涌到要爆炸了。
他不是遲鈍的輕小說男主,當一個女生都暗示到這份上了,十有八九……不對,應該說是十成十都是那個意思了。
要是還是不能理解的話,那就換一個說法好了。
深夜,孤男寡女,情愫暗生,乾柴烈火。
當這四個詞拼湊在一起時指向的結局還有其他可能嗎?
沒有了。
可夏悠明白歸明白,但卻不好去戳破。畢竟他還沒想好到底要怎麼去均衡身邊這些女孩子啊……
雖說開後宮的覺悟是做好了,但在事情還一團亂的情況下直奔本壘,感覺好人渣耶……
於是猶豫半天,夏悠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留下來啊……也不是不行,不過加藤你就不擔心我會欺負你嗎?”
這就是夏悠的策略,不明確表示拒絕,而是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來回應。
這樣一來,加藤惠應該會明白他的意思,從而更加巧妙地化解目前這個不上不下左右爲難的局面。
比方說‘啊,這句話我已經錄下來囉明天去跟綾瀨說’又或者‘是是是,夏悠同學你該睡覺了,夢裡什麼都有’這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非常符合加藤惠風格的回答。
然而……
夏悠的預測卻徹底落空了。
加藤惠什麼也沒說。她只是沉默的、異樣的、臉紅的,纖指不斷摩挲茶杯。
而這也讓夏悠感到十足尷尬臉都紅了。
哪怕只是隨便敷衍一句也好啊,拜託別保持沉默啊加藤同學……
如此沉默了良久,久到讓夏悠都以爲加藤惠是不是生氣了的時候,才聽見她輕聲說。
“其實……可以欺負的。”
…
(我心裡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加藤惠.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