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霧升騰於空中,從那隻盛了毒血的大瓷盅內上方飄過,華不石凝神觀望,又從桌上拿過了幾味藥材投入到鍋內。
這般持續了盞茶工夫,華不石已先後往鐵鍋中投入了二三十種藥物,一開始他動作甚快,也極是果斷,然而投入了二十種草藥之後,這位大少爺的動作開始慢了下來,每投一次均要思考片刻,也不似先前那般一次連抓過數種,而是一味一味地逐次放入。
在一旁掌控火勢的卜望,已累得在大口喘氣,只是未得吩咐,不敢停頓下來。
又過了一陣子,華不石向鍋中投放藥物越發慢了,每投入一味藥之前,均要細細查看瓷盅的情形,且凝神思索良久,而整間屋子裡已然是霧氣騰騰,一片朦朧,由於爐火的做用,也比先前熱了許多。
忽然之間,華不石臉上的神色一動,卜望瞧得亦是一驚,但見那瓷盅內的毒血突然有了變化,從先前的一片鮮紅顏色,變成了一片碧綠。
華不石大聲道:“果然如此!”抓過了幾味藥來,投入到鐵鍋之中。
但見從鍋上升騰的霧汽在瓷盅上拂過,盅中毒血的顏色從碧綠漸漸轉淡,成爲了淡黃,但倏然之間又忽生變化,好象被滲入了一團濃墨一般成爲了一片深綠,比原本還更暗了幾分。
華不石臉色一變,雙手疾出,又抓來了三種草藥,放入鍋內。蒸汽升騰,毒血的顏色頓時不再加深,似是被藥力所控,然而仍是隻持續了片刻,便再度突變,成了墨綠之色。
一盞茶的時間之內,華不石陸持向鍋中投入十餘種藥材,動作時快時慢,有時未加思索便一把投入,有時卻是苦思冥想方纔決定,且頗有猶豫不決之意。而那瓷盅內的毒血顏色由深變淡,又由淺變深,竟然來回變化了十餘次。
華不石的額角已滲出了汗水。這般投入藥物看似不費多少氣力,其實不僅須得挖空心思控制藥性,還得根據盅內毒血的變化做出應對,反應亦須十分迅速。
若非華不石天生記性極佳,對於各種草藥的藥性和相互作用變化全都能夠熟記於胸,且心智敏捷能夠隨機而應用,便是換了他的師父醫聖孟無命,沒有這等迅疾的反應只怕也無法做得到。饒是如此,就在這並不算長的一盞茶工夫,便已經令得這位大少爺心力交悴。
而卜望不住搧火加炭,維持爐上火力的猛烈,也累得手臂痠麻,氣喘如牛。
瓷盅內的血毒不斷地變化毒性,而華不石亦不斷在鍋內加入藥物,使蒸汽中的藥性改變與血毒相抗。這哪裡是尋常的探毒試藥,簡直就如同一場絕頂高手的對決,雙方皆在不斷變化招式,力圖佔得上風,而且現有的武功已然窮盡,只能不斷根據對方的變化,演進創立新的絕學加以剋制,任何一方若是心智不夠敏捷,反應不及便要敗落!
又過了盞茶時分,華不石面色蒼白,伸出去抓拿草藥的手已有些顫抖,而卜望則汗如雨下,顯然亦是筋疲力盡,只在強自支撐。
但見瓷盅的毒血,已變成了一片翠綠之色,且開始翻滾,竟似有許多細小的蟲子在其中隱隱蠕動一般。而整間屋子早已經煙霧瀰漫,從鐵鍋上升起的霧氣變成了澄黃顏色,在爐火上方形成了一個涌動的旋渦,其中心正是那隻盛着毒血的瓷盅。
旋渦中濃霧環繞,象是空間之中有一條張牙舞爪的黃龍,盤卷着那一盅毒血。
這等異象,就好似藥力與血毒盡皆具有了靈性,幻化爲了兩頭兇獸,一頭隱身於黃霧之中,一頭蟄伏於瓷盅之內,將要做一場你死我活的廝鬥一般。
華不石又向鍋中投入了兩味草藥,鐵鍋之上的冒起的澄黃色霧氣更加濃郁。然而就在此時,他神情卻忽然一變!
因爲他瞧見原本盤旋於瓷盅毒血之上的霧龍,忽然之間開始移動,似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驚擾,那濃得幾能凝形的黃霧,瞬時朝向屋子一側的窗戶直涌了過去。
“外面什麼人!”華不石厲聲喝道。
這間屋子本來門窗緊閉,在各窗之上都拉了布簾遮掩,爲的便是不讓外面的人瞧見屋內的情形。然而此刻只見其中的一扇窗戶不知何時已被推開,布簾亦被掀了起來,竟有人躲在窗外偷窺。
華不石的喝叫聲剛落,外面已傳來了呼喊:“站住!有刺客!”正是院子裡的守衛所發出,接着便是一聲火槍的爆響。
華不石快步奔到門邊,拉開大門走出屋子,正好瞧見一道黑影從院中四名霹靂營弟子身邊掠過,那四名弟子紛紛舉槍發射。數聲槍響之後,那黑影卻象一隻蝙蝠般騰身縱上了院牆,顯然並沒有被射中。
瑞德祥客棧前後共有三進宅院,兩側各有兩進的跨院,華不石所在的這個院子位於最裡面,要逃出客棧,至少須得越出三道院牆才行。
那黑影過了第一道院牆時,守衛弟子已傳出示警之聲,一時之間燈火大作,將整座客棧照得一片通明。
華不石向來小心謹慎,此番前來孟津城乃是爲了討伐“富貴盟”,在這等大戰當前的危境之中,當然不可能對敵人突襲未做防範。“惡狗門”一行人住進這間瑞德祥客棧,從表面上看來甚爲低調,瞧不出有多少人在站崗放哨,可其實這幾進宅院內外,盡皆佈置了霹靂營的衆多弟子暗中守衛,防備之嚴密,比起一座堡壘也遜色不了多少。
然而這等森嚴的防衛,依然未能擋得住潛入之人。只聽得數聲槍響之後,那條黑影已躍上了第二道院牆。
因爲各處燈火都已點亮,儘管隔着一道院子,華不石目力甚好,仍是瞧見了那黑影的大至模樣,卻是一名披着黑色鬥蓬之人。此人似乎未帶兵器,身材高挑,頭上戴着一頂布笠,笠沿低垂着遮住了相貌,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那人躍上第二道院牆,雙足還未落地,倏然之間寒光疾閃,一柄闊劍已當胸刺到,持劍之人正是厲虎!
前些天在桃花峪與楚長亭的一戰中,俞千里身受重傷還不能下牀,如今負責守夜的是厲虎和西門瞳,這頭戴布笠的潛入者朝前院硬闖,正是厲虎所把守的方向。
只聽見“錚”的一聲,那人一掌擊偏了迎面刺來的劍尖,足尖已踏上了牆頂,厲虎手腕一抖,連刺出了五劍,“蛇翼劍”幻出了一道劍網,朝對方當頭罩下!
厲虎與人拼鬥的經驗豐富得很,也十分精明,眼見來人身手不凡,這五劍刺出並非求勝,只爲了擋下他的去路。
如今各院之中的霹靂營弟子都已被驚動,只要有數息時間便能趕至近前,到那時這頭戴布笠之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在幾十支火槍的包圍之下,也決計逃不了,不想被殺便只有束手就擒。
卻聽得那名布笠客發出一聲冷笑,身形一閃,竟然從厲虎的劍網裡穿越而出,已到了他的身前尺許之處!這一閃形同鬼魅,厲虎意料未及,連忙撤劍回守,布笠客卻並不出手襲擊,已從他身邊直掠了過去!
此等變化,非但令厲虎驚駭非常,便是隔着一座院子瞧看的華不石,亦是吃驚不小。
要知厲虎刺出的五劍雖然並不凌厲,也非甚麼絕招殺手,但卻是十分嚴密的困敵招式,布笠客若是出手擋下一點也不奇怪,可這般全不格擋地迎面穿越而過,卻是令人不可思議,便是方長生那種絕頂高手也未必能做得到。
從此亦是可見,那名布笠客的武功,實是比厲虎要高上不少!
眼見布笠客闖過了厲虎這一關,華不石便即料想後面的防守定然也奈何不了此人。果不其然,伴隨着幾聲火槍的鳴響,那人越出了客棧最外一道院牆,毫髮無傷地飛縱而去,瞬時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一番折騰,將整座瑞德祥客棧鬧了個天翻地覆。片刻之後,厲虎和西門瞳帶着數名霹靂營弟子迴轉到內院,卻瞧見華不石站在院牆旁邊的草地上,正對着一雙足印發呆。
見二人進院,華不石纔回過神來,問道:“那個人已走遠了麼?”
西門瞳道:“我們在客棧四周搜找了一遍,沒有發現,想來他定已走遠了。”
厲虎緊繃着臉道:“那傢伙也不知練的甚麼功夫,活象使妖法一般,我的‘青蟒劍法’竟然也擋他不住!”
華不石道:“並不是妖法,而是他輕功高明,身法移動太快,瞬時便從你劍網的間隙中穿了過去。若無這等輕功,他又怎能潛入到客棧內院來也無人察覺?”
瑞德祥客棧防衛森嚴,那布笠客卻能來去自如,而如果不是先前華不石試藥時霧氣產生的異狀,只怕根本發現不了此人。
厲虎道:“三師兄,那個傢伙這般厲害,會不會就是你上回在懷慶城裡遇到的那個戴鐵面具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