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由廢棄寺廟改建而成的山寨,本是屬於金光頭陀一夥盜匪所有,“惡狗門”的衆人也是外人。可是大殿中的那幾名土匪先前在雙方動手拼鬥時,就已逃的逃,藏的藏,那金達更是一早抱着腦袋躲到了牆角,華不石鵲巢鳩佔,也就變成了此地的主人。
只不過,他卻並不是一個好客的主人。
只見他臉色一沉,道:“此處空間狹小,本少爺帶着夫人一行就已經不夠住了,豈能再收容外人?那邊石牆外面有一間草房,妙真師父若不嫌簡陋,本少爺倒是可以借給你們住上一晚。”
這座“聚義堂”本是廟中的大雄寶殿,裡面足有數十丈見方,實在談不上狹小,而華不石所指的那間草房,卻是土匪們平日堆放柴草的地方,不但矮小,而且四面透風,簡直不能算做房子,最多就是一個破草棚。
即使大殿中不能住,山寨的後面其實還有不少廂房,是那羣土匪嘍羅平日居住之所,華不石卻偏偏叫妙真師太一行去住破草棚,擺明了就是故意爲難之舉。
誰知那妙真師太聽了此言,卻一點火氣也沒有,唸了一聲佛號,道:“出家人怎會嫌棄房屋簡陋,華少爺既肯借一處草房給我們暫住,貧尼這廂先行謝過了!”
她說完招呼一聲,那紫衣女子扶起受傷的中年尼姑,三人躍上石牆,退了出去。
看着三人沒了蹤影,華不石凝望着門外飄灑的雪花,神情卻是有些憂鬱。
楚依依來到他的身邊,問道:“公子不讓她們進寨,可是在擔心她們要對我們心懷不軌麼?”
華不石搖了搖頭,道:“那妙真師太之言雖然有些離奇,我卻相信今夜之事果真是一場誤會,而她們三人的武功皆是釋家路子,功力也俱是不弱,想來確實是靜慈林庵門下不假。”
楚依依道:“既然如此,靜慈林庵也算得上是粵境中的白道正派,與她們結交一下倒也無妨,我們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華不石苦笑道:“若在平時,結交一下自是不妨,不過眼下還是離她們遠一些爲好。若我猜得不錯,她們行事如此反常,定是因爲遇到了麻煩,或許惹上了極厲害的對頭,但願不要把我們牽扯進去,就算是萬幸了!”
他隨即一轉臉,對朱洪吩咐道:“今晚或許還有敵人來襲,一定要小心守夜,斷不可讓敵人潛入進來。”
※※※
華大少爺的猜測果然準確得要命。
收拾好大堂裡打鬥時造成的一片狼籍,華不石讓白奕靈帶着海紅珠到後面廂房歇息,自己則在火堆前的椅上坐下。還未過一柱香的時間,敵人就已經襲來,而且進得廟來,即使勇悍如朱洪,也防守不住。
因爲來的敵人只有一個,就是那位一身紫色衣衫的女子,而她也並非“潛入”,而是光明正大地從山門走了進來。
“靜慈林庵門下俗家弟子伊若瑛,前來拜訪華少掌門!”她的聲音清脆如珠玉,美妙如黃鶯,實在好聽得很。
而她走進大殿的時候,華不石才發現她的人竟然比聲音還美三分。
先前這紫衣女子從屋頂飛落下來,雙方都在拼殺搏命,打鬥之時人影飛舞,自是難以看清她的相貌,而之後她很快就退出了廟門,華不石更是無法瞧得清楚。直到了此時,伊若瑛俏生生地走到了面前,華大少爺纔有機會仔仔細細地欣賞這位紫衣美人。
美人也有許多種。有杜丹花一般豔光四射,人見人愛的,也有如幽蘭一般孤芳不羣,獨成一景的,還有如芍藥一般妖嬈動人,充滿了誘惑的。
可伊若瑛卻不是任何一種。若把她比花,應該是雪中的寒梅,既嬌豔,又清麗,沒有半點妖嬈之感,卻又讓人覺得俊俏動人。
她僅二十歲左右,瓜子小臉,面如美玉,眉目如畫,身材更是窈窕有致,分明是一個嫵媚之極的美女,舉止間卻落落大方,神色又從容鎮定,令人難以生得出邪念。
而一襲淡紫色的勁裝衫裙,以及背在後肩上的精光閃閃的劍環兵刃,不僅沒有使俏麗稍減,反而令她身上更多了一股颯爽英氣。
望着她一步步走到近前,華不石似乎已看得呆了,直到站在旁邊的楚依依連咳了好幾聲,這位大少爺纔算回過神來。
“若瑛姑娘請坐。”華不石吃吃說道。
伊若瑛並未客氣,大大方方地在華不石的對面坐下。
木桌上擺着幾口茶碗,桌邊還有幾壇燒酒。她伸手拿起兩隻海碗,再取過酒罈倒滿,將其中的一碗雙手呈到華不石的面前,說道:
“素聞華大少爺海量,若瑛先敬一碗,請華少爺賞臉!”
華不石剛剛接過酒碗,伊若瑛就已經端起了另一碗酒,仰起頭一飲而盡。
華不石的目光都快要直了,他從來沒有見過有女人象她這樣喝酒,就算是男人,這麼喝酒的也不多。他遲疑了片刻,還是把酒碗放在嘴邊,也一口喝乾。
伊若瑛又要去倒酒,華不石卻連忙擺手道:“且慢,華不石酒量不佳,一碗就已勉強,再喝定要醉倒了。”
伊若嫣然一笑,道:“許多男人都喜歡在女人面前強逞英雄,就算醉得爬不起來,也不肯承認自己的酒量不好,華少爺卻敢於直言坦承,令若瑛佩服。”
華不石亦是一笑,道:“若瑛姑娘過獎。我料想姑娘不會是爲了這一碗酒而來,若有甚麼事情,但請明言就是。”
伊若瑛道:“華少爺說的不對,若瑛就是爲了敬這一碗酒前來,要以此酒向華少爺賠罪。”
華不石奇道:“賠罪?這又是從何說起呀?”
伊若瑛道:“近三日來,我們一直都跟在華少爺的車馬後面,將你們誤認爲黑道強人,纔有今日之事的發生,其中之錯全在若瑛,故此要向華少爺賠罪。”
華不石道:“說起此事,我實在頗爲不解。我們這一行人,哪一點象是黑道強人,你們爲何會有此誤認呢?”
伊若瑛道:“實不相瞞,若瑛對於探查追蹤頗有心得,能探聽到十里之內的車馬動靜,正是因爲探得了華少爺一行所行走的路線,才讓若瑛有此誤會。”
華不石道:“哦?”
伊若英道:“華少爺一行人所走的,是穿越南嶺山脈,去往南澳鎮的路線,卻也正是我們所要走的道路,因此若瑛纔會以爲你們是黑道佈下的眼線,一直在監視我們,直到得知華少爺也是去南澳鎮參加‘萬易大會’,我們才曉得實是做出了誤判。”
華不石道:“這麼說來,是因爲我們兩路人馬要去的是同一個地方,剛好又走上了同一條路,偏偏我們雙方都擅於在遠處探察動靜,彼此不曾到近處照面,以致生出誤會囉?”
伊若瑛道:“正是。易地而處,若是我們靜慈林庵搶先佔據了此廟,華少爺大概也會前來夜襲,是不是呢?”
華不石道:“不錯,我多半也會。”
伊若瑛道:“既然如此,華少爺是否可以寬宏大量,不再計較若瑛和師姐失手傷到貴門下的弟子呢?”
她的話有理有據,極有說服力。
華不石卻搖頭,道:“不對。我們一行十人走在前方,你們乃是尾隨而行,若要說跟蹤,也是你們跟蹤我們,若瑛姑娘何以會反懷疑我們在監視貴庵呢?”
伊若瑛道:“只因爲那些黑道勢力,已經知曉了我等一行要去的目的地,自是可以派人在前方監視,以探知我們的動向。”
華不石想了一想,道:“原來如此。此事既然已經解釋清楚,本少爺答應不怪貴庵便是,這一碗酒已經喝下,姑娘這就請回吧。”
他擺了擺手,竟然下了逐客令。
伊若瑛卻依然坐在椅上一動未動,一雙美目盯着這大少爺的眼睛,過了半晌,才道:“華少爺難道不想知道,是哪一股黑道人馬要與我們爲難,我們此行的目的何在麼?”
華不石打了個“哈哈”,道:“一點也不想。事情若知道的多了,麻煩也會變多,有些事我雖覺好奇,卻害怕麻煩。”
伊若瑛道:“原來江湖上對‘惡狗公子’的傳言,居然沒有一句是真的。”
華不石道:“是麼?”
伊若瑛忽然輕聲淺笑,道:“湘境舞陽城的‘惡狗公子’大名鼎鼎,江湖上有關你的流言更是不少,華少爺可想要聽一聽?”
華不石道:“請若瑛姑娘賜教。”
伊若瑛道:“賜教可不敢當,這些傳言實在不怎麼好聽,若瑛說了,華少爺可不要生氣。”
華不石道:“姑娘請說,我不生氣就是。”
伊若瑛略一停頓,道:“江湖上對華少爺的傳說大致有三,一說華少爺膽大包天,霸道蠻橫,爲了擴張勢力,搶佔地盤,與官府勾結,對江湖同道痛下殺手,滅人門派不留餘地,比黑道中人還要兇惡。”
華不石“哦”了一聲,道:“那第二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