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普領笑了笑,開口說道:“叔叔知道婉兒你和笑笑姑娘情同姐妹,我看笑笑姑娘流落風塵,心想婉兒你一定日夜想着幫笑笑姑娘脫了賤籍,清清白白的過日子。我這個作叔叔的就幫襯一把,也算是作個叔叔應該做的。”話語說的很漂亮,一點漏洞都沒有。
但是聽到林婉兒耳朵中有些冠冕堂皇的刺耳,不由得冷笑一聲,開口說道:“婉兒替笑笑謝過叔叔的好意,但是自家的事情還是自家解決的好,就不勞煩叔叔費心了。”
“這是哪裡的話,婉兒你說費心就太見外了。”林普領開口說道,眼睛望向畫舫船內另一人。
這人是掌管畫舫街的人,名字叫鄭恆,身着一襲灰色長衫,臉色有些蒼白。說起畫舫街,是澶州一個極爲特殊的地方,可以說是擦着澶州律例的擦邊球,某些生意確實是不爲律例所容,但是有些生意卻能夠給澶州帶來不菲的稅收。
當前王啓年來澶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整頓畫舫街,但是用盡各種方法也沒能將畫舫街整頓成“山清水秀”的地方,反而受到各方勢力的阻撓,越整頓越混亂。王啓年對此頗爲不滿,但是無可奈何。
這鄭恆就是在整頓期間成爲了畫舫街掌事人。
鄭恆沒有任何背景,正是沒有任何背景,所以既不偏袒權貴人家,也不偏袒知州大人,立下了規矩,凡是入了畫舫街的女子,都要按規矩辦事。
這賤籍一事就是鄭恆提出的,女子入了畫舫街,他鄭恆保女子平安,但是卻淪爲賤籍,若想出畫舫街便要湊足銀子脫了賤籍。鄭恆此人在澶州屬於灰色人物,褒貶不一。
有些女子走投無路,入了畫舫街,有了遮風避雨的地方,還能受到鄭恆和身後那羣打手的照顧,保住性命,有個平安。但是也有女子湊不夠銀錢,想逃出這畫舫街,尋一方自由天地,卻被這鄭恆裝了麻袋,丟進大江,成了一江春水中的一抹孤魂。
鄭恆欺負過窮苦人家,也拿出銀錢幫助澶州建立了幾座私塾。
鄭恆看到林普領望向自己,站起身來,一雙手細長,先是對林婉兒微微欠身,說道:“林大家《西廂記》巧奪天工,字字珠璣,鄭某從心裡佩服。但是今天的事情要按規矩來。”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張契約,鋪在畫舫船桌子上,接着開口道:“畫舫船規矩,入了畫舫街便是畫舫街的人,湊夠銀兩才能脫了賤籍,笑笑姑娘入畫舫街是賣身葬父,當時契約上寫着五百兩紋銀,經過幾年利滾利,若想贖身需拿出二千五百兩紋銀。”
說完,鄭恆看了看林婉兒和林普領,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
林婉兒下意識攥了攥小手,實在沒想到竟然要二千五百兩紋銀,當初《西廂記》分紅纔剛剛兩千兩,如今一張小小的契約卻要二千五百兩,而且這利息高的離譜。最讓林婉兒心中焦急的事情是林家小院拿不出這麼多銀子,這可如何是好。
林婉兒的一舉一動都落入了林普領的眼中,心中無聲大笑,但是面上卻不顯露分毫,拿出一疊銀票,笑着說道:“鄭老闆,這有二兩五百兩銀票,請您清點一番。”
鄭恆沒有接銀票,而是看着林婉兒如何應對。
林婉兒咬咬牙,也是拿出一疊銀票,還有各種單據契約,開口說道:“慢着,我出二千六百兩。鄭老闆,婉兒拿不出這麼多銀票,但是這又一些林家絲綢生意的單據契約,想來也能夠湊夠。”
鄭恆搖搖頭,看樣子是不符合規矩,但是卻開口說道:“本來畫舫街從來不收單據契約,但是婉兒姑娘才名出衆,鄭某也就破例一回,收下這單據了。”鄭恆在澶州是個特例,有時候有特別的話語權,比如此時就能破例收下風險不小的單據契約。
林普領眼中精光陣陣,想着這鄭恆果真奸詐,利用單據契約故意擡高價格,心中惱火,二千五百兩本就穩賺不賠了,卻還想要的更多。林普領咬咬牙,從懷中又拿出五百兩銀票壓在桌子上,用食指輕輕敲了敲,開口說道:“再加五百兩,我願意出三千兩。”
鄭恆輕輕一笑,並沒有多少歡喜。
在畫舫船周圍看熱鬧的人卻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呼,整整三千兩實打實的銀子,爲的就是幫陳笑笑贖身,那可真是“千金之軀”了。
林婉兒眼中突然有了怒火,林普領步步緊逼,真是想將林家小院逼入絕境。
陳笑笑也是於心不忍,收拾了一下畫舫船內的金銀首飾,又將壓在枕頭下的瑣碎銀子取出來,整理一番像是小山一般堆在桌子上,再將身上的金銀首飾統統摘下來放在桌子上,開口道:“鄭老闆,這是笑笑全部家底,都在這裡了。鄭老闆估摸一個價吧。”
鄭恆還是一如既往的微笑,隨手拿起一個手鐲顛了顛,開口說道:“這些金銀首飾加起來價格是多少,想來笑笑姑娘也是明白的。”
陳笑笑神情一黯,鄭恆說的對,這些首飾加起來也值不了幾個錢。
鄭恆接着說道:“但是鄭某經常來聽笑笑姑娘的小曲,也飲過笑笑姑娘親手倒得清酒,所以就做個估價,五百兩。”
林婉兒和陳笑笑相視一笑,恰巧不巧正好比林普領多一百兩。
林普領臉上再也沒了微笑,心中暗罵鄭恆這人的奸詐,雖然還想再加錢,但是確實是力不從心,林家綢緞莊被林家小院小作坊模式擠兌的已經沒了效益,這剛剛拿出的三千兩紋銀已經是當前林普領拿出的極限。
看到林普領爲難的樣子,林婉兒和陳笑笑都長長出了一口氣,覺得這件事情終於告一段落,兩人忍不住將兩手緊緊相牽。
林普領稍有不悅,但是嘴角突然間微微翹起,略含着諷刺和嘲弄。
林婉兒暗叫一聲“壞了,韓青衫還沒有出現。”
人羣再次分出一條小道,手拿摺扇的韓青衫施施然而來,青衫一襲,說不出的瀟灑,進入畫舫船,韓青衫先是對着林婉兒微微欠身,開口說道:“婉兒姑娘好久不見,今日一見,風采一如往昔。”
林婉兒看到韓青衫的嘴臉,突然覺得想吐,這韓青衫外表無可挑剔,但是心思實在曲折了些,心中所想之事、所求之事讓人想一想就覺得渾身惡寒。
林婉兒沒有搭理韓青衫,而是對鄭拓說道:“鄭老闆,剛剛我們出了三千一百兩銀子,不知道契約是否可以交予我們了。”
鄭老闆微微一笑,點頭說是,但是還沒將契約拿起,就被一把摺扇輕輕壓住,韓青衫笑着說道:“韓家和林家世代交好,林世伯有意幫笑笑姑娘脫了賤籍,我韓青衫想幫林世伯一番。”
韓青衫這話說的毫無邏輯,還不如林普領剛剛說的想幫林婉兒的藉口,但是衆人都知道林婉兒和韓青衫之間的恩怨糾葛,韓青衫明白着是要給林婉兒難看。
韓青衫稍作停頓,繼續說道:“我出五千兩。”
“五千兩?!”衆人驚呼,私下竊竊私語,竟然一口價就出到五千兩,這在澶州城還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前些年那澶州畫舫街頭名花魁,紅透半邊天的歌-妓李師師也不過區區五千兩,今天韓青衫一開口便是五千兩,那鄭恆心中應該已經樂開了花。
可是鄭恆臉色不變,依舊是往常蒼白的微笑,心中古井不波。
林婉兒和陳笑笑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陳笑笑抱緊了懷中的琵琶,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林婉兒拿着木棍將陳笑笑擋在身後,那意思很明顯,誰敢動陳笑笑一根汗毛,試試看?
鄭恆作爲畫舫街的老闆,開口道:“婉兒姑娘,我勸您還是放下棍子,畫舫街有自己的規矩。”話說完,身後有幾個大漢不約而同向前走了一步。
陳笑笑攥緊了林婉兒的衣袖,輕輕搖了搖頭,開口說道:“婉兒姐,笑笑天生命薄,能活到今天已經十分滿足了,給我向大寶問聲好。”人剛說完話,便向一頭扎進大江,尋自己父母去了。
幸好林婉兒在身邊纔沒讓這個的傻丫頭做了傻事,寬慰道:“世間沒有過不去的坎,我自有辦法。”站起身來望向韓青衫和林普領,開口說道:“你們這樣做無非是想擠兌林家小院,如果我林婉兒自願將就絲綢生意撤去,誠心誠意的向韓公子道歉,能否放過陳笑笑?”
韓青衫和林普領相視一笑,說不出的快意,特別是韓青衫,都有些得意忘形了,但是卻輕搖手中摺扇,開口說道:“抱歉,婉兒姑娘,韓某也有韓某的難處,實難從命啊。”
“我出六千兩!”一道聲音從人羣中傳出。
衆人讓開一條道,道路勁頭是那位澶州大家簡大家。
簡大家從人羣中走入畫舫船,一個安慰的眼神遞給林婉兒和陳笑笑,然後面對鄭恆說道:“鄭老闆,我出六千兩換笑笑妹妹的一張契約,不知合不合規矩?”
鄭恆看着今天一波三折的情況,絲毫沒有情緒波動,只是簡簡單單的說道:“當然合規矩。”
簡大家身後小丫鬟將銀票拿出,理直氣壯的放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