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是屬於克洛諾斯輝煌的一天,如果說還有什麼瑕疵的話,那就是他的演說引起了藍雪雲堅實擁護者們的不滿:這個半精靈怎麼可以把涅磐軍團的勝利說成是他一個人的功勞呢?我們藍雪雲大人竟然只是從旁協助過幾次指揮?這,這實在太過不可思議了……

幸好所有的媒體都十分考慮他們的感受,畢竟藍雪雲旗下的擁護者如雲,是不可忽視的消費羣體,在報導涅磐軍團每一次神奇的勝利時,都不約而同的把藍雪雲的名字放在克洛諾斯的前面,“狂風怒浪”這個響亮的名字始終沒更改爲“怒浪狂風”。

這令怒浪忍不住來信對阿倫抱怨:你小子只是偶爾來開開會,發動突襲十次有七次不到場,十一次出征只到四次……

是,是,我得承認你每次決策都很正確,但爲何,在世人眼中,你變成了涅磐軍團的第一領導人了?

關於這個部分,阿倫回信:盛名所累,慚愧,慚愧……

怒浪在下一封回信中笑稱:你也可以發表一份公開聲明的,還原一下歷史的真相吧……

阿倫的回信更簡單了:我這人一向很低調…… щшш¸ тTk ān¸ ¢ 〇

隆冬時節,醞釀已久的人類統一戰線聯盟會議終於要召開了。契機並非是獸人又發動了新一輪的猛攻,而是矮人的第一批武器終於運送到了雷諾,如何分配這重要資源的問題需要討論。另外,精靈的代表團也正式穿過了幽冥森林走廊,進入到人類世界。

各國都將派出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前往邊緣部落北部,但是神龍本來最可能成爲代表的祖賓大人,卻在臨出發前三天病倒了,臨時換成了唐氏家主唐磺,而得了“急病”的祖賓大人就在唐磺出發後的那個下午,獨自來到了鳳雅煙的別院辭別。

“應該沒有多少人想到自由天堂的守護者藍雪雲大人也會在那個會議上出席吧!”鳳雅煙正在亭子裡看書,聽到阿倫的腳步聲,也只是擡頭笑笑,接着又低下頭,將書翻到了下一頁。

亭子一側的泉水發出了清脆的叮咚聲,冬日的午後,院子裡瀰漫了一絲墉懶的氣息。

阿倫也笑了笑,在鳳雅煙對面坐下,和聰明人說話真是方便,什麼都不需要說,對方已清楚你的意圖,甚至在你沒來之前,已將亭子裡的侍從撤走了,免得看到祖賓大人那過於健康的臉色。

看着面前這張經過精心裝扮後酷似鳳雅玲的臉龐,阿倫內心默默嘆了口氣,那個灰色的下午已經過去了半年,但他的心情還時常停留在那個時刻……

鳳雅煙似是感應到什麼,又一次擡起了頭,發覺阿倫正怔怔的看着自己,那蔚藍色瞳孔裡的眼神是如此的溫柔。

鳳雅煙很清楚這份眷戀的目光其實並不屬於自己,他在看的,僅僅是已迴歸星辰深處的另一個人,便淡淡道:“祖賓大人,阿蘭斯未來的命運如何,我想藍雪雲大人的意見將相當重要,對嗎?”

阿倫稍稍愕了愕,很快便從這陣迷惘中脫離了出來,眼神很快恢復了平和,回答道:“陛下過譽了,但藍雪雲絕不會逃避自己承諾過的責任便是……”

這半年來,他儘量避免見到鳳雅煙,也是有點在逃避看到那張曾經無比熟悉的臉龐。

鳳雅煙注視阿倫神色的變化,淡淡一笑,說:“那就好!神龍如今的地位很尷尬,相信在聯盟會議上也不能佔據什麼有利的位置,只望這場戰爭,不會成爲神龍最後的奏鳴曲吧!”

如果上一句話僅僅是令阿倫回過神,那麼這句話就是明顯在暗示了。局勢註定了藍雪雲將成爲聯盟指揮官的重要侯選人,戰爭結束後,神龍能否得回本來的疆土,到時已具有崇高聲望的聯盟領導者,就能提出相當有影響力的意見了。

鳳雅煙笑容中那份內斂的促狹,又一次觸動了阿倫的神經,記憶深處中某個似曾相識的片段自他腦海裡一閃而過,他苦澀一笑,說:“陛下高瞻遠囑,祖賓自愧不如。但陛下過慮了,我堅信將來有一天,神龍的旗幟會再一次飄揚在那片輝煌的土地上!藍雪雲,也絕不會忘記與神龍之間的深厚情誼。”

“祖賓大人,聽你這麼說,我安心多了。那麼,藍雪雲閣下,朕在此便祝你馬到功成了!”

“……”

倫多巴,鳳凰城西面的工業重鎮,踏過這座城市,便是鳳凰城西邊的邊防線。邊防線的另一邊,就是以蒼茫的草原以及淳樸的個性而聞名於阿蘭斯的邊緣部落了。

在獸人戰爭期間,這座輕工業城市的貿易變得前所未有的繁榮,難民潮雖然已經基本渡過了**,但因爲這裡特殊的地理位置,每天的人流量仍遠勝於和平時期,不少商人和傭兵團都聚集在此地。

阿倫策馬緩緩踏入這座陌生的城市,看着四周一張張陌生的臉龐,走在這樣一條陌生的街道上,阿倫彷彿自內心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怯意,舉目往西眺望,彷彿已能看到那一望無際的邊緣草原。

冬日蔚藍的天空下,他用力的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空中飄蕩的,是奶油咖啡和紅炯牛肉的芬芳。這是一股令人心情愉悅的氣味,令這座因貿易商太多而顯得有點浮躁的城市在此刻透出本身恬靜的底蘊,同時也令阿倫感到有點餓了。

他在一家大道旁的餐廳外性好了馬,坐在太陽傘下的圓餐桌邊,細細打量着這座城市。

這個建於千年前的城鎮依然完整呈現着寂靜時期早期的風貌,紅磚修築的小鐘樓精美絕倫,藍磚與上了黑軸的粉磚相間拼砌的條紋城牆呈現出讓人難以名狀的優良質感。陽光照射下,大道另一邊的教堂尖頂閃爍出金光閃閃的光芒。大道的盡頭是古老的倫多巴廣場,那裡依然矗立着倫巴多建造者佛朗哥的雕塑,雕塑下正有不少投機商在交頭接耳,討論着今天的行情……

阿倫牽了牽嘴角,這座城鎮能爲人們帶來戰爭以來久違的平靜。

“先生,有什麼可以爲你服務嗎?”

一把清脆的女聲打斷了阿倫的遐思,看到侍應生好奇的打量着自己,他隨手掀開頭上那連身衣的罩帽,俊美的容貌頓時暴露在暖陽之下。

那是足以讓所有正常的女性加快心跳的容貌,年輕的女侍應生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心想:人們常說的白馬王子、少女口中完美的夢中情人,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了吧……

紅暈不自禁的飄上了侍應生的臉龐,但她卻很有自知之明的後退了小半步,這樣一個男子是不可能屬於自己的世界的。

阿倫沒多注意身旁侍應生的心事,翻閱着功能表,隨口點道:“三份紅炯牛肉、一隻燒雞、冰蒸排骨兩份、手撕豬肉卷五份……”

但這位食量驚人的男子很快就發現侍應生僅僅是困惑的眨着眼,並沒有記錄,不由得不滿道:“喂,我有帶錢的。”

侍應生的臉更紅了,趕緊低頭記錄,應道:“先生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你只是一個人嗎?”

“當然……”

阿倫還沒回答完這句話,一個灰衣男子無聲無息的坐在了他的對面,介面道:“不是,是兩個人,再加一瓶藍毒酒,兩份麪包,不要奶油,一份新鮮的蔬菜,切忌過熟。”

侍應生記錄好後,轉身離去了,心中暗想:他們的食量真這麼驚人嗎?城市裡的怪人是越來越多了,只希望他們不要像昨天那個頭綁繃帶的混蛋那樣跑單就行了……

阿倫曾無數次想像着再次相遇東帝天,第一句話會是什麼。質疑他爲何要這樣對待雅玲?對他大聲咆哮來宣泄憤怒?還是一言不發的大打出手……

然而,當東帝天在這片陌生城市的藍天下坐到他身邊時,他反倒理智了下來,強控住心中的憤慨,還有那蠢蠢欲動的復仇慾望。

阿倫僅僅是淡淡的道:“先說好了,等會各付各的。”

東帝天那張隱藏在陰影下的臉龐彷彿笑了笑,說:“我請你!”

“這樣啊……”阿倫轉過頭對着侍應生離去的方向,嚷道:“剛纔我點的菜,全部多要兩份。”

身旁的大道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兩人注視着一張張陌生的臉孔自身邊而過,一頭熟悉的白鷹在廣場的天空上盤旋。

“阿倫,我對已發生的事感到抱歉,這確實在我預計之外。”東帝天沉聲道。

這是一句含義豐富的話語,在東帝天口中說出,那其中幾乎就包含了所有心照不宣的前因後果。

阿倫用力的握了握隱藏在桌下的拳頭,淡淡然一笑,沉聲應道:“老師,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道歉呢……不過,當一切都已經成爲事實,就算是偉人口中的道歉,也是無補於事的。”

東帝天爲自己倒了一杯藍毒酒,緩緩道:“正是因爲一切都已成事實,我們再屢屢回頭,只會因此看不見前方的石子,而被重重絆倒。”

菜開始一碟碟的擺放在圓桌上,阿倫將一團牛肉塞進自己的嘴巴,看似含糊的隨口應道:“如果沒有回頭看清走過的路、所犯下的錯,又怎麼能知道前面的道路將可走向何方呢?”

“但你回頭的次數太多了!明明已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仍是依依不捨的回頭……阿倫,你一直都是這樣啊!”

阿倫的心絃彷彿被什麼彈動了一下,就連嚼牛肉的動作也稍稍頓了頓,裝作若無其事的看了一眼東帝天,彷彿能感覺到對方帽沿下那深沉的注視。比起往昔,老師今天好像有點不同,這種感覺在記憶中只出現過一次,那是當年流星雨的夜晚過後,天空之城西郊水晶礦坑驚變的第二天清晨,他坐在藍河畔,也是以這般語氣和自己說話的……

但這股溫情迅速被阿倫壓下了,比起他過往對自己造成的悲劇,還有雅玲的死亡,這樣的深切仇恨,並不是瞬間的溫情就可以融化的!

阿倫牽了牽嘴角,將一整條肉卷往嘴裡塞去,淡淡道:“老師,你特地找我,應該有更要緊的事情吧?”

東帝天凝視着街道對面那座精緻的鐘樓,凝視了一會,才道:“如果我沒猜錯,神聖聯盟打算把你推舉爲聯盟的領導者,對嗎?”

阿倫聳聳肩,不置可否。

東帝天的手指輕敲了兩下桌面,才舉杯幹盡了藍毒酒,說:“戰爭期間,成爲人類的第一號人物,這就意味着,戰爭後,把握好機會,統一阿蘭斯的機會就會出現了!”

阿倫暗想,人類世界歷史上第一次大一統,聽起來美妙得可真是一塌糊塗,可對我而言,這一切也未免太過遙遠了,遠得彷彿跟我半點關係也沒有……

陰影中的東帝天似乎又笑了笑,像是看穿了阿倫的想法,以罕有的語調溫言道:“當你身處於歷史的大潮之中,那隻能順應潮流。當歷史選擇了你,你將來所走的每一步,都將成爲歷史,無論你是進取,還是逃避……”

阿倫仍是低頭嚼着食物,用那不文雅的聲音來沖淡東帝天話中的深意,心裡仍情不自禁的猜度了一下,他這句話不但是在說我,或許,還在說他自己……

東帝天似乎對阿倫的態度不以爲意,又道:“無論這次聯盟大會,再或是你的未來,你都需警惕一人,疾風今天的守護者,波特!”

“嗯?”阿倫終於好奇的擡了擡頭。

“如果他表示要與你公平競爭聯盟領導者的位置,那我這句警告作罷;但如果他表示願意全力支援藍雪雲成爲聯盟領袖,那你日後就需多多提防他了。”東帝天不緊不慢的應道。

波特作爲疾風的軍神,戰無不勝,不單在疾風平原樹立起自己崇高的威望,也在阿蘭斯建立起自己良好的口碑。自從他登上疾風的政治舞臺開始,幾乎就從來沒犯下過任何錯誤,尤其在打通幽冥森林走廊之後,他的聲望更是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這位疾風守護者,同樣是聯盟指揮官的重要侯選人之一,對比起藍雪雲的戰場經驗,他的資歷恐怕更優勝一點……

阿倫腦海裡分析着波特,聯想到他的野心,再聆聽着東帝天的警告,心裡不由得寒了寒,但他還是儘量樂觀的想,波特與自己畢竟有過過命的交情,兩人的友誼不致於這麼不堪一擊吧……

東帝天將目光投向了阿倫的身後,說:“你有熟人來了。”

阿倫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鳳凰城的代表歌德正領着幾名隨從,從倫多巴的東城門策馬而入。

當阿倫再回過頭時,東帝天已不知所蹤。

他輕輕的舒了口氣,接着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招手喚來侍應生,沉聲問:“這張單,買了沒有?”

“先生,還沒有呢!”

“啊,這老混蛋……哦,沒什麼,再給我來兩盤羊肉卷!”

“……”

歌德看到阿倫時,先是茫然了一下,但眼睛很快就亮了起來,遠遠笑道:“約翰修士,沒想到能在這個美麗的城市裡,與你再次相遇,藍天白雲也正爲我們千載不變的友誼喝彩呢……”

阿倫的笑容同樣燦爛如花,絲毫也不介意歌德的囉嗦,很是熱情的招呼歌德前來同坐,還說:“歌德先生,隨便點東西吃,不必客氣!”

“那怎麼好意思呢,嘿嘿,我只要一份牛排就好。”

“……”

在這個暖冬的下午,兩人一同回想起當年的出使,播多拉平原上的寒風、獸人大營裡那個滑稽的葬禮……

正談到**時,相互烯噓間,阿倫就以上洗手間爲理由離去了,接着他的馬兒也消失了歌德久侯不見,只能招手錶示結帳。

接着,倫巴多一角傳出了他的驚呼聲,“什麼!怎麼這麼貴?我只點了一份牛排而已啊!”

碧藍天空上,懸掛着幾朵白雲,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一直延伸到天際盡頭,在那裡,綠草與藍天,相依相偎,相互映襯,蔚是壯麗。

阿倫踏足其上,彷彿踏進一幅唯美的畫卷中,心境一陣豁然和舒暢。擡頭望去,藍天是如此的接近,讓人不由得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彷彿張開雙臂,就可以自由飛翔。

極目遠眺,天邊正有幾十匹駿馬在肆意奔馳,它們撒開四蹄朝另一邊的天際飛奔而去,揚起塵土一片,腳下的綠草隨風搖擺間,彷彿也都奔騰了起來,伴隨着風的咆哮,奔向藍天的盡頭……

呼吸着那純得不帶一絲一毫雜質的空氣,面對着這片無垠的空間,阿倫的眼睛不自禁的微微紅了。他落馬跪倒在這片草原上,淚珠輕輕滑落。

邊緣,我終於回來了!

當年離去時,他不過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最大的夢想便是成爲舉世聞名的大英雄,退休後便在自己的莊園裡享受晚年,但再次回來時,他已帶着一身的塵埃,經歷過人間無數風霜和磨難,雖已名動天下、舉世仰望,但其中付出了何其沉重的代價。今天的他,已不敢再輕易奢望夢想,不敢再隨便憧憬明天……

無數的畫面在他的眼前撩過,彷彿正在面前的草原上演着他當年的樂與怒,重現着他當年的喜與悲……

衆神用蠟筆在天空隨意塗抹,令晚霞悄然降臨在這片美麗的天空,漸沉的天氣令阿倫漸漸回過了神,他緩緩站起,抹去眼角的淚痕,發現一滴滴水珠正從晚霞的深處中鑽出,滴落到塵世間。

呵,久違了,邊緣的過雲雨!

阿倫也不避雨,就這麼牽着馬,任由水珠落在身上,緩緩走在這片曾經無比熟悉的土地上。

往事如風,當真正面對時,也未必如想像中那般可怕,阿倫只覺心情舒爽了許多,就像壓在心頭多年的沉重石頭,忽然被搬開了一般。

雨點漸密,打在身上的滴答聲彷彿正串成一首古老的邊緣歌謠,阿倫情不自禁蹬踏着腳步,跳起了那邊緣自古相傳的舞蹈,彷彿在這個剎那,又回到了童年的髯火邊。

正在他自得其樂時,遠處一個避雨的帳篷裡探出了一個腦袋,一個老人衝他揮手嚷道:“嘿!年輕人,來這裡避雨吧!”

阿倫笑着衝他擺擺手表示不用,但那老人卻以爲這個過客不好意思,又再次用力招手。

邊緣人是熱情的,總是樂於幫助別人,阿倫不忍再拒絕他的好意,便上馬奔了過去。

那帳篷中央正燃了一小堆篝火,除了那老人,還有幾個孩子,正好奇的打量着這個俊美的外鄉人。

老人招呼着阿倫坐到髯火邊,笑道:“年輕人身子骨是不錯,但也得珍惜自己呀,咱邊緣冬天的過雲雨可是入骨的,你還在雨裡蹦蹦跳跳,可得小心着涼了。”

“謝謝大叔關心,不礙事啦!”阿倫微笑應道。

一聽阿倫說的是標準的邊緣腔,小孩子的眼睛都瞪大了,老人樂呵呵的笑了起來,說:“嘿嘿,原來是遊子歸家呀!這次回來就不要走啦,聽說外面兵荒馬亂的,還是家裡好呀!”

阿倫怔了怔,家……邊緣是我的家,但我的家又在邊緣的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