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親王大人並不喜歡這個濃眉大眼的影月代表,粗魯、不懂禮儀,而且說話還總能說到你的痛處上,南方蠻族就是南方蠻族,選出的代表也是這麼不堪,幸好他只是到附近的一張餐桌上取水,並不是衝自己而來。

只見這位扎斯町先生提起一個精美的玻璃水壺,也不用杯子,直接就提壺灌進自己的喉嚨裡,還在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漱口聲,令本在四周的貴族們慌忙彈開幾尺,以示與此人劃清界線。

扎斯町先生好不容易將水嚥到喉嚨裡,立即就發現了附近的憐雲飛大人,誰叫親王大人正睜大眼睛瞪着他呢!

他哈哈一笑,也不放下水壺,就這麼提着水壺走了過來,大聲笑道:“親王大人,你們神龍的舞會太過斯文了,到處都是虛僞的笑聲,實在受不了啊!哈哈……”

憐雲飛大皺眉頭,低聲向阿倫介紹道:“這是影月部落的代表扎斯町,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粗人。”

阿倫笑了笑,將帽檐拉了拉。

看着扎斯町走到面前,憐雲飛無奈地站了起來,迎了上去,笑道:“扎斯町先生,你永遠都是這麼愛說笑呀!但是又不得不承認,你是一位能爲我們帶來歡樂的先生。”

扎斯町朗聲大笑,說:“親王大人總是這麼喜歡稱讚我呀!不過我得承認你說的都是事實。”

他張開雙臂就要和憐雲飛做一個友情的擁抱,憐雲飛敷衍應對,接着,扎斯町手上那壺清水就在擁抱中濺了出來,將憐雲飛的後背濺溼了一小片。

“啊!真是不好意思,親王大人,我忘記了手裡還拿着這個鬼東西……”

“沒……沒關係……”

憐雲飛很有風度的擺擺手,回頭向阿倫歉意一笑,接着心裡一邊咒罵扎斯町一邊離開了主殿。

扎斯町對阿倫笑了笑,不知爲何,阿倫竟然覺得這個笑容裡暗藏着一份會心和親切,不過扎斯町顯然沒打算和約翰修士說上些什麼,又大大咧咧地走向了主殿的另一個方向。

扎斯町這傢伙,可真不簡單啊……波特看人真有一套!阿倫注視着扎斯町離去的背影默默評價着。

一對盛裝的絕色佳人與扎斯町擦肩而過,其中一個笑後如花,另一個如有層層煙雲環繞,這樣一對麗人無論走到哪裡,往往能成爲衆目的焦點,但阿倫趕緊將目光移開,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因爲其中一位就是唐四小姐。

唐芸一臉燦爛迷人的笑容,盈盈向阿倫走來,彷彿前幾天發生的那場鬧劇根本沒有上演,她笑道:“約翰先生,這麼歡慶的場合,你爲何這麼孤單獨坐於此呢?”

這小妮子又想打什麼主意?阿倫牽了牽嘴角,說:“唐芸小姐,我畢竟是一位修士,熱鬧並不適合我的個性……對了,唐磺大人呢?”

提起她的父親,唐芸的笑容立時黯淡了許多,但很快又恢復燦爛,說:“父親大人在那邊和宋叔叔商量要事……呵,我來介紹,這是我的好姐妹,當今神龍二公主鳳雅煙小姐。”

“很高興能再次與你見面,約翰先生。”鳳雅煙大方地向阿倫打了個招呼,眼眸明亮了少許。

阿倫只好微笑與對方客套,心中暗暗警惕,雅玲與她關係平平,想必有因,神龍內部現在暗潮起伏,還是保持一定的距離爲好。

但唐芸絲毫不看阿倫冷淡的表情,熱情無限地在一旁坐下,彷彿從未與阿倫產生過芥蒂,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二樓一塊落地玻璃的背後,一雙美麗的眼睛正將一些她感興趣的人和事收進眼裡。

當鳳慕雪看着疾風代表波特竟然與雷諾代表拜倫站到了一塊,而且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不時還舉起手中的高腳杯愉快相碰時,她眼神深處蒙上了一層陰霾。

“咚一一,咚一一”的兩下敲門。

“進來吧!”鳳慕雪沒回頭。

“母親陛下,你找我?”鳳雅玲推門而進。

鳳慕雪點了點頭,說:“嗯,雅玲,你過來。”

鳳雅玲依言走到鳳慕雪的身邊,在這個角度,恰恰能清楚地看到阿倫和唐芸、鳳雅煙坐在一塊。

鳳慕雪以平靜得毫無波瀾的語調,淡淡的問:“雅玲,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鳳雅玲怔了怔,母親可是罕見以這種語氣向自己問話的,她正容道:“陛下請問。”

鳳慕雪淡淡道:“雅玲,你是否喜歡約翰?有多喜歡?已經到了‘愛’這個地步了嗎?”

鳳雅玲怔了怔,顯然沒想到鳳慕雪竟然會如此開門見山的坦率,她輕輕咬了咬下脣,說:“陛下,女兒此生,非他不嫁!”

聲音雖低,但卻有說不出的堅決。

一陣難堪的沉默。

沉默間,鳳慕雪像是無聲地嘆了口氣,她冷冷的問:“雅玲,假若在神龍的皇座與他之間做一個選擇,你會選什麼?”

鳳雅玲臉色變了變,稍稍猶豫後,終於回答道:“他。”

聲音低不可聞,彷彿害怕母親的苛責,但語氣仍如先前,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堅決之意在其中。

鳳慕雪冷冷一笑,身軀因爲太過震驚而微微顫動,密告說得對,她太過低估鳳雅玲對此人的愛慕了。

她緩緩從座位上站起,轉身注視鳳雅玲,“假如我告訴你,這個約翰很可能來歷不明,甚至非我種族,你依然愛他,就算連皇座都放棄,也獨愛他一人?”

鳳雅玲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呼出,點頭道:“是的,陛下,我是這麼打算的。”

“……我有點累了,你先下去吧!”

鳳慕雪並沒有半句苛責,但鳳雅玲很清晰地從母親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失望,“抱歉,母親!無論如何,我都會尊重你任何決定的。”

“……”

主殿中心換上了夢幻色調的燈光,令舞會的氣氛熱烈了不少,但阿倫遙遙看着這些熱舞的人們,總覺得所謂真正貴族間的舞會,有着太多的矯柔和造作。

這時,一個英俊異常的年輕人映進了阿倫眼簾。

乍眼一看,那個年輕人竟與阿倫有幾分相像,尤其頭髮也是一片深藍,身穿一襲白衣,在四周都是彩色的世界中,分外亮眼,那純淨的氣質,更像一道清泉,遊過阿倫的心田阿倫心神一陣顫動,這種熟悉的氣息,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接觸過,他幾乎可以肯定,此人就是亞瑟,那個在塵封記憶中的童年好友,他的堂弟……

他向唐芸和鳳雅煙告罪了一聲,撐起了疲意的身軀,大步就往那年輕人的方向走去。

唐芸見阿倫說走就走,眼神中閃過了強烈的不悅,但很快又發現了阿倫離開的原因,她恍然大悟,低聲對鳳雅煙說:“雅煙,我終於明白了!他爲什麼竟然連我也可以拒絕,原來他的愛好不同於常人啊!”

鳳雅煙若有所恩的笑了笑,沒有迴應唐芸這個驚人的評價。

“先生,你好。”阿倫叫住了年輕人,微笑打着招呼,爲了表示友好,他甚至將帽檐拉高了少許。

那年輕人回過了頭,微笑迴應:“你好!”

“我是天空聖堂的約翰,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叫亞瑟,來自邊緣部落。很高興認識你,約翰先生。”年輕人的笑容弧度大了許多,因爲他也從對方身上感應到了親切。

仍如童年記憶中一般,亞瑟的笑容十分清朗,就像邊緣部落九月的晴空,令人感到由衷的愉悅。

阿倫控制住內心激昂的情緒,保持着禮貌的微笑,用微微有點激動的聲音,說:“邊緣部落是一個迷人的地方,有機會我一定要去那裡遊歷一番。”

“約翰先生,十分期待着這一天的到來,我樂意擔任你的嚮導,帶你去看看那一望無際的草原、那雄奇壯麗的山河……”

亞瑟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和一個剛剛認識的陌生人聊得這麼愉快,甚至還可以談論到一些比較深入的話題,那感覺就像是和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在交談。

他毫不保留地向對方分享了這個想法,這令阿倫不由得暗暗地唏噓嘆息,心想,因爲你說的正是事實啊……

當然,他表面上只是這樣回答:“命運可以令一些人註定就是朋友,我想,我們的友情從一開始就得到了它的眷顧。”

這樣的回答,又引來了亞瑟一陣愉悅的笑意。

正當兩人談興正濃,一個內侍走到了阿倫身邊,躬身道:“約翰先生,陛下有請。”

阿倫只好暫時結束這次愉快的談話,跟着內侍往二樓走去,心裡滿滿地洋溢着故鄉的味道,當某種情懷已經淡忘到幾乎記不清它原先色彩時,它再亮麗地再現眼前時,這份感覺分外能給人帶來由衷的驚喜。

阿倫甚至在想,假如我也一直留在邊緣部落,是否也能像亞瑟那樣,擁有純淨無比的眼神,如晴空一般的笑容呢……

不過,他很快就停止了這些美麗而不切實際的幻想,面前這條長廊,正佈滿層層疊疊的陰森殺機,阿倫甚至能清晰地感應到,正有八對冷漠無情的眼睛注視着自己,只要他露出絲毫破綻,這些眼睛的主人將破牆而出,使出各自一擊必殺的絕技,將自己擊斃。

阿倫認出了這些陰冷的氣息,這是女皇陛下週圍的影子。

身前帶路的內侍顯然並不知情,仍是以不緊不慢的速度走進這條瀰漫着死亡的長廊。

阿倫不動聲色,甚至連腳步也保持原來的頻率,他知道以現在自己的狀態,恐怕連這羣影子的隨便一擊都抵擋不了,但他有可以憑恃的地方,他有一人放倒五百精銳的戰鬥記錄,重要的是,他相信這些紀錄是這羣影子所知道的。

只要鳳慕雪下達的命令是具有彈性的,那麼面前這些殺意完全可以無視,雖然他現在沒有絕世強者的實力,但仍有絕世強者的氣勢和眼光。

阿倫任由有如實質般的殺氣穿體而過,悠然而行,所走出的每一步都恰恰是對方準備出手的方位,眼神冷淡地掃過每一個影子的位置,他充滿挑釁性的眼神和動作將對方的氣勢完全壓制了下去,本來陰沉沉的長廊很快便恢復了原本的光明。

阿倫推門看到鳳慕雪的背影時,心裡忍不住輕輕鬆了口氣,剛纔假如有誰忍受不了這樣的挑釁,那麼他現在進來的應該只是一具屍體了。

鳳慕雪緩緩轉過了頭,看到阿倫毫髮無損地走了進來,臉上流露出難以察覺的失望,但也帶着理所當然的無奈,她淡然一笑,說:“約翰,過來,坐到朕的身邊。”

“是的,陛下。”阿倫盯着這心機反覆的女子的背影,默默思考着她爲何要嘗試殺自己的原因,是否有什麼事情刺激了她?

鳳慕雪坦然地說:“約翰,不必介懷,長廊上的人是朕安排的,畢竟出使在即,而你身體抱恙,朕只想測試一下你目前的狀態,假如你狀況不佳,朕也好另外安排人選。不過,你沒令朕失望。”

阿倫心中冷笑,口中卻以感動的語氣道:“感謝陛下的關心,約翰只是染上了一點小風寒,並無大礙。”

鳳慕雪欣慰道:“那就好,等你完成使命歸來,我會舉行一個盛大的儀式,將我認你爲兒的喜事公告整個阿蘭斯,到那時侯,約翰,你將成爲神龍三百年來的第一個王子。”

阿倫喜道:“深感陛下眷顧之恩。”

鳳慕雪微笑說:“不過約翰,假如,僅僅是假如,你成爲王子後,將不能再和雅玲在一起,你又做何選擇呢?”

鳳慕雪促狹着眨了眨眼,就像一位慈母正與自己的孩子在開着某個小玩笑。

但阿倫的腦海頓時清明瞭許多,他甚至有點明白鳳慕雪爲何會忽然有衝動殺人的動機了。他默默感應四周,並沒有鳳雅玲的氣息,這說明鳳慕雪並沒有設置什麼特別的圈套,此刻僅僅是爲了知道他的真實想法。

阿倫也促狹的眨了眨眼睛,微笑回答:“我選擇雅玲,或者,母親陛下可以封我做個大官,並不一定要是王子的。”

鳳慕雪笑了,眼前這位約翰先生真是瞭解無賴哲學的精髓。

她自問已經可以洞察人心,卻始終摸不透這位約翰先生內心的真實想法,面對阿倫友善的微笑,她涌起了一陣乏力感,只好微微一笑,柔聲道:“朕一定好好考慮你的建議,嗯,約翰,我有點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的,陛下,約翰告退。”

紛紛擾擾的舞會結束了,虛榮浮躁的氣息仍停留在皇廷的夜空之上,一片落葉飄蕩落在水面,隨着溪水衝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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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倫在這夜做了一個非常甜美的夢,他又回到了童年,在帳篷間與亞瑟追逐嬉戲,輕靈的風聲中,景物漸漸朦朧……

他已經漸漸長大,正帶着他所喜愛的女孩,在邊緣部落的土地上,騎着駿馬,翱翔於無垠的草原之上……

藍藍的天空盡頭,曾有他藍藍的夢想。

美夢結束後的第二天清晨,晴空萬里,暴風要塞的東城門,狂風正吹得神龍旗幟聽聽作響。

出了這道城門,就是一望無際的播多拉平原,無論對於人類,還是獸人,這裡代表的都是死亡、絕望和仇恨,無數的鮮血深深地滲進了這片土地之中,這令潘多拉平原彷彿被詛咒了一般,常常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完全是黑色的焦土,寸草不生。

但如果從高大的暴風城頭上望去,這片黑綠相間的土地,彷彿蘊涵着一股強大的魄力或者說,這是一種蠱惑人心的妖異美麗。

自暴風要塞建成的那一天開始,人類罕有踏足這東城門之外,因爲一旦踏足,等待你的很可能就是死亡。

而這一天,各國的代表帶領着他們的衛隊,就這麼馳馬踏出了東城門,迎着呼嘯的風走上了與獸人的談判之路。

因爲人類與獸人的交涉談判,被列爲各大勢力的最高機密,所以,他們的離去並沒有任何的歡送儀式,甚至連守城門的衛兵,也只是以爲他們是一支敢死隊性質的偵察團。

隊伍裡只有兩輛馬車,其中一輛就是爲矜貴的約翰修士而準備的,此刻他正半眯着眼睛,感受着車窗外的風,回味着昨晚那個久違了的甜夢。

繆諾琳馳馬來到了神龍的隊列前,說要拜訪約翰修士,神龍爲約翰安排的衛隊立即讓出了一條道路,繆諾琳從中而過,然後輕輕一躍,已在行進中躍進了阿倫的馬車之中。

“小師妹,早啊!嗯,今天天氣不錯……”阿倫衝繆諾琳笑了笑。

繆諾琳勉強一笑,問:“感覺好點了嗎?阿倫……”

“好很多了,力量也恢復了不少,也不那麼怕光了,”阿倫活動了一下脖子,說:“我開始有點懷疑,這一次的急病是突發性,就像一場過雲雨,很快就雨過天晴。”

繆諾琳打量着阿倫的神色,淡淡道:“阿倫,你不要故作豁達了,我就是擔心,你說什麼都改變不了這一點。”

阿倫笑了,說:“小師妹,爲何一大早就來刺激我了,該不會是嫉妒我有馬車坐吧!哈……”

繆諾琳終於笑了笑,但馬上又沉下臉,淡淡的問:“鳳雅玲知道你去執行這個該死的出使任務嗎?”

“她應該不知道。”阿倫搖了搖頭,“鳳慕雪想必也不會告訴她的。”

“那你覺得她知道後會有何反應?”繆諾琳倒了一杯椰子茶,慢慢喝了一小口。

鳳雅玲知道後?她大概會先去問女皇陛下自己的下落,瞭解自己的使命後,會質疑她母親的目的,甚至還會引來一場不大不小的爭吵,接着在心裡埋怨自己,然後接下來的日子還將會在月色下牽掛自己……

繆諾琳注視着阿倫的神色,冷然道:“阿倫,不要把事情想得太過美好了!鳳雅玲或許是真心喜歡你,願爲你付出一切。但神龍皇廷呢?誰都希望能招攬到能力超凡的強者,但一旦這個強者的能力遠遠超出了想像,超出了他們可以掌控的範圍,那麼當權者就會毀掉這個強者……”

她頓了頓,接着說:“出使之前,神龍皇廷許給你種種美好承諾,阿倫,你是不是爲了鳳雅玲,就相信了這些謊言,讓愛情矇蔽了你的眼睛,還是存在什麼僥倖心理,希望能行險博得他們的信賴?……哼,別那麼天真了!不出意外,神龍皇帝已經佈下種種陷阱,假如你能從談判中平安歸來,這些陷阱將一一爲你打開!”

阿倫爲之默然,繆諾琳已經是第二次向他說出類似的話了,這確實包含有繆諾琳對他的深切關注,同時也有一定的私心在其中,假如阿倫能和神龍劃清界線,那麼就很有機會和繆諾琳站在一起了。

良久後,他才說:“小師妹,你所講的,我都有想過,但我願意出使的動機,並不單單是爲了愛情……”

繆諾琳注視着眼前這張清秀俊雅的臉孔,緩緩地嘆了口氣,從童年時想像中那個冷酷無情的惡魔英雄,到後來矛盾至極點的邊緣者,再到現在這個爲了愛情願不顧一切的情深人……

她有點開心,因爲她離阿倫真正的內心又近了一步,但也有點失望,因爲這段愛情的女主角並不是自己。

她長長嘆了口氣,說:“算了,阿倫師兄,什麼都不用再說了,等出使歸來再談吧!無論如何,很高興能一路與你同行。”

“小師妹,我也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