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涅槃之地,神龍和鳳凰城邊境上的聯合監獄,它依傍暴風山脈而建,是一座典型的寂靜時代建築,氣勢恢弘,不作任何華麗的修飾,牆樓高達百米,遠遠看去,儼然就是一座縮小了的暴風要塞。

在傳說中,這裡是犯事兇徒的最終歸宿,只要你進去了,往往都無法再等到釋放的那一天。在傳說中,這裡是兇悍暴戾的集中營,“把你送到涅槃之地去”成爲了阿蘭斯民間詛咒別人最惡毒的方言之一,擁有權力的貴族們假如非常痛恨一個人,往往不是要他死,而是把他送到這裡。

經過四天幾乎馬不停蹄的趕路,阿倫終於被押送到這處兇邪之地,被禁錮住強悍的力量,變成平凡人的體質後,這樣長時間的勞累奔波,阿倫感到陣陣的腰痠背痛,充分體會到了當一個平常人的滋味。

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元氣鎖雖然禁錮住了他的力量,卻也爲他帶來了一些意外保護,那該死的太陽恐懼症竟然不再發作了,他又可以重新正面面對太陽,甚至狀態尤勝於過去最巔峰的時期。

此時的太陽僅僅是刺眼,卻無法再令他體內的銀灰色血液有絲毫沸騰,甚至陽光代替了黑夜,總能爲他的身體添加一絲與過去完全不一樣的力量。

要不是那侍衛長連解手都要緊跟在旁,阿倫真有可能割開自己的皮膚,看看裡面的血液到底還是不是銀灰色的。

監獄城樓外的人造護城河並不算寬敞,但河水中養殖了一些品種希罕的鋸齒魚,它們體積不大,卻嗜血成性,任何生物一旦落水,恐怕立即會落個屍骨不全的下場。

那侍衛長陪着阿倫探頭看了看,這些古怪的魚類正自由的悠遊,其中不少鋸齒魚還好奇地遊近岸邊,看着岸上這羣美味的食物。

恰好這時城樓上有兩個獄卒將一具屍體拋了下來,激起陣陣浪花,四周的鋸齒魚頓時像瘋了一般涌了上去,搶奪今天的午餐。

看着那屍體被一羣鋸齒魚包圍撕咬吞噬,血霧瀰漫中,隱約已可看到有些部位已被咬到可見白骨,場面因爲過度兇殘而變得無比噁心。

那侍衛長頓時縮了縮脖子,臉色也有點不自然起來,要不是城樓上有獄卒看着,身後又有這麼多手下,他大概立即選擇掩臉不看。

事實上,他的許多手下已經轉開了臉,有個士兵還因爲這個場景過分血腥,已經蹲在一邊嘔吐了起來。

只有城樓上獄卒們目不轉睛地盯着,看得津津有味,彷彿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畫面。

阿倫忽然低聲哼了一句,說:“不對啊!那傢伙好像沒死的……”

他話音未落,那具屍體已經拚命地掙扎了起來,看來還是個精通水性的人,這樣情況下還能撥開鋸齒魚,拚命掙扎上水面,大聲呼救。

阿倫才發覺城樓上的大多獄卒臉上竟然有了笑意,隱約聽到前面擲此人下水的兩獄卒在談論。

“……裡瓦那混蛋不是說這傢伙已經死了嗎?”

“那滑頭的話你也相信,你該檢查一下的。”

“喂,你是在推卸責任啊!當時你也在場的。”

“哈哈,算了吧!反正都這樣了。”

“也是,寶則門的午餐時間都到了,看它們吃得多歡快啊!可憐我們還沒到換班時間……”

他們的對話絲毫沒有壓低聲量,很是肆無忌憚,語調更是漫不經心,冷血的程度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阿倫不禁也微微皺了皺眉,轉頭便發現那侍衛長正用滿懷同情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畢竟自己即將住進這個鬼地方了。

一場慘叫過後,那人又重新被拉到水下,波濤陣陣中,血腥畫面正上演的時侯,狹隘的城門緩緩打開了,一條比城門還要狹隘的吊橋放了下來,恐怕只能供兩人並肩而行。

一個胖子騎着一匹瘦馬,搖搖晃晃地沿着吊橋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兩個一路小跑的獄卒。

胖子滿臉的笑意,哪怕是轉頭看見了水下的恐怖情景,仍保持這份親切平易的笑意,遠遠就打招呼道:“平常一向是暴風監獄那些老頭子和我們打交道的,沒想到這次來的是神龍宮廷的貴客啊!真是希罕!小人屠里奧向各位大人問好了。”

胖子眯起了眼睛,遙遙望去,立在正中那人俊朗過人,清秀無比,只是隨意站在那裡,已有立於萬人之上的氣勢,不容小窺,但有點礙眼的是,他全身上下都套上了黑得晶瑩發亮的枷鎖,要不然,還以爲是神龍高層要來視察涅槃之地呢……

侍衛長迎了上去,客套幾句後,才介紹道:“這位是約翰修士,因爲陛下……嗯,因爲與陛下不和,暫時要被關押在此,日後還望屠里奧先生多多關照他。”

“不敢,不敢。以後日子還長,恐怕是約翰先生多多關照小人才對。”屠里奧對阿倫微微躬身行了一禮,他不明底細,已經打定主意,沒弄清楚真實情況之前,對這位約翰修士一定要以禮相待。

阿倫微微一笑,點頭回禮,心想這場面實在滑稽,自己真是個神龍重犯嗎?爲什麼更像是一個前來渡假的貴族……

侍衛長又說:“對了,屠里奧先生,這裡還有信箋一封,是親王大人要我交給你的。”

“哦,是憐雲飛大人的信箋啊!”屠里奧趕緊雙手接過,將信封立即拆開,然後不動聲色地將信件看完。

他點頭道:“我明白親王大人的意思了,侍衛長大人請稍稍等侯,小人立即回信。”

侍衛長說:“好,我等就在岸邊等侯了。”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阿倫皺了皺眉,忽然說了一句,“侍衛先生,我勸你還是立即離開吧!假如你還愛惜生命的話。”

侍衛長爲之愕然,屠里奧那胖子則眯起了小眼睛。

“約翰修士,你何出此言呢?”那侍衛長眼中不由得閃過了深深的疑惑和一絲不明的擔憂。

阿倫淡淡一笑,說:“因爲在屠里奧先生看信過程中,我嗅到了濃烈的殺氣,請相信,那封信就是你的死亡通知書!侍衛先生,我倆相識一場,實在不想你無辜枉死。”

屠里奧哈哈笑道:“約翰先生的想像力未免太過豐富了,小人瘋了嗎?出手攻擊皇家衛兵可是死罪呀……”

侍衛長擠出一絲笑容,看了看仍是滿臉笑意的屠里奧,又看了看無論何時都保持平靜優雅的約翰,沉聲道:“約翰修士,我看是你多慮了。”

阿倫牽牽嘴角,不再說話了。

屠里奧又補了一句“侍衛長大人請稍等”,便領着阿倫快步走回城樓,因爲他不明阿倫底細,不敢上馬先行,就這麼陪阿倫走過狹隘的吊橋。

阿倫清晰地感應到屠里奧身上的殺氣更濃了,淡淡問道:“屠里奧先生,你不是監獄長吧?”

屠里奧友善一笑,說:“約翰先生,我是負責城樓系統的主管,同時也是涅槃之地的首席顧問。”眼睛又一次瞥向那套黑得發亮的枷鎖,欲言又止。

阿倫淡然一笑,爲他解惑道:“你沒猜錯,這確實是神龍元氣鎖,親王大人的信件中沒提到嗎?”

屠里奧這個胖子的笑意首次斂了一斂,但是馬上又恢復了過來,眼中的神色更爲戒備了,真的是元氣鎖,天啊!這傢伙竟然是一個絕世強者,也太年輕了吧……

他們剛過完吊橋,吊橋立即被迅速收起,城門也馬上關閉,屠里奧向兩旁的人吩咐:“立即召集南北兩面的當值士兵,全部到西面城樓上集中,五分鐘後有緊急軍事行動。”

接着,屠里奧又向阿倫告罪道:“約翰先生,真是抱歉!一般新人到來,必須由我親自領進涅架之地,但因爲現在有要事要辦,所以還要浪費你一點點時間。”

他滿臉歉意地微微躬身,就沿着石梯,大步走上了城樓,阿倫只好緩緩跟在他後面,他發現,在他身後還有兩個身材矮小的小獄卒正緊緊地跟着他,神色裡滿是森嚴的戒備。

阿倫所預料的不幸,還是在不幸中發生了,甚至連半點徵兆都沒有。

涅槃之地城樓上的獄卒表現出了驚人的效率,迅速集中,然後列隊,接着連號角也沒有,屠里奧這胖子向前一指,密密麻麻的箭雨立即射向了城樓下的皇家押運隊。

這羣平常養尊處優的侍衛隊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已被射成了箭豬,唯有那侍衛長前面得到過阿倫的警示,心中忐忑之際,早有防範,一看勢頭不對,立即飛身上馬,掉頭亡命奔去。

屠里奧見弓箭一一落到侍衛長的身後,悶哼一聲,一把就從旁邊一個獄卒手中搶過了強弓,“嗖”的一聲,弓箭滿弦怒射而出,接着侍衛長座下的馬兒“籲”的一聲慘嘶,已馬失前蹄,跪倒在地。

那個侍衛長慌忙飛身落馬,原地一個打滾,繼續往前狂奔,屠里奧再次彎弓瞄準,臉上那堆肥肉因爲施虐而變得異常興奮,以令人感到噁心的頻率微微顫動着。

在城樓上衆獄卒的喝彩聲中,那可憐的侍衛長竟然連中了七箭才身亡,阿倫站在屠里奧身後,看得清晰,這殘暴的胖子無論是一開始射馬,再到後來射侍衛長的大腿、手、肩膀,最後纔是要害,全部是故意的,他喜歡居高臨下地主宰他人生死,因爲那可以品嚐到貓將老鼠戲弄在爪下的快感。

屠里奧將強弓交還給那個獄卒,又恢復了友善的笑容,儘量若無其事地轉身面對阿倫,儘管他臉上還有尚未退去的興奮。

他看到阿倫竟然仍是一臉的平靜、優雅,從容自若地面對城樓下的滿地屍首,就像剛纔他什麼也沒有看到,前一剎那根本什麼也沒有發生,屠里奧心中不禁大爲凜然,此人要不是天生冷血,就是城府實在太深,深得令人實在無法揣摩。

“約翰先生,耽誤你時間了,真是不好意思。這邊請!”面對這雙彷彿能穿透你外殼,看清你靈魂的眼睛,屠里奧心裡一陣不舒服,他轉開了臉,遴過眼前這雙眼睛,又領着阿倫重新往城樓下走去。

其實阿倫遠沒有表面看起來冷靜,心中爲侍衛隊等人的結局感到悲涼之餘,也爲自己命運的前程感到擔憂,憐雲飛不惜犧牲一批對己忠誠的下屬,也要令自己來到涅架之地這事成爲秘密,這證明了他已經有把握避開樊帝靈和伊琴娃的耳目,有把握抵擋住未來鳳雅玲的質疑。

但對於阿倫而言,他們正是最有辦法令自己平安離開此地的人。

等憐雲飛來釋放自己,那隻能是鳳慕雪駕崩後,他親王大人最後決定支持鳳雅玲,而不是鳳雅煙,還要恰恰是有用到自己的時侯,大概纔會想起自己的存在,但對於這麼一個可能性的組合,阿倫個人判斷,這種機會實在微平其微……

這時,屠里奧忽然轉過了頭,滿臉謙卑的笑意,解釋說:“約翰先生,小人只是一名小小的主管,對於上面的命令,只能忠實執行!無論是涅槃之地,還是我個人,都不能擁有自己的想法,這一點,希望先生你能諒解和明白。”

本來他根本沒想過要去解釋什麼,但忽然間,他覺得有解釋一下的必要,不然誰知道這個約翰到底是什麼人物,竟然隨便進個監獄都要拉上百號人陪葬,日後會不會因今天一事而產生什麼可怕的後遺症?

阿倫冷淡地牽了牽嘴角,平靜道:“屠里奧先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些什麼。”

屠里奧微微尷尬地笑了笑,因爲他覺得對方已經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

走下城樓,他們繞進了一段長長窄窄的小道,小道兩邊是高高的城牆,假如城樓上的弓箭隊忽然對他們攻擊,恐怕他們連半點閃避的空間也沒有。

阿倫開始有點明白,爲什麼有人說進入涅槃之地後,就算你變成蒼蠅也未必能飛出來這個說法了。

“屠里奧先生,你們這裡的士兵一般要服役幾年的?”阿倫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屠里奧那對小眼睛眯了眯,像是摸索到阿倫的一些想法,口中回答道:“約翰先生,涅槃之地的服役期,普通士兵是四年,像我們這種顧問,是三年,在服役期間,任何人都不能與外界有任何接觸,所以,士兵們壓抑久了,總會有些失常的表現,令約翰先生你見笑了,嘿嘿……”並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爲自己解釋的機會。

阿倫又以不經意的語調,淡淡的問:“不能與外界有任何接觸?那麼,你們的糧食問題、衣物問題呢?”

屠里奧像是絲毫不明白阿倫的用心,耐心解釋說:“在十里外,有一個貯存倉庫,由幾個有智障的聾啞人看守,每隔一段時間,裡面就會添加大量的基本物資,我會親自帶人去領。”

阿倫淡淡一笑,說:“那些物資肯定是有人放置的,你們去拿物資的時間,難道從來沒和他們放物資的時間重合過嗎?”

屠里奧以十分肯定的語氣,說:“從來沒有重合過!當然,當中還有一套特殊的聯繫手法。一般來說,我們和外界的正常人是不能有任何接觸的,除了那幾個聾啞人外,就只有每隔一段時間運送犯人前來的各地監獄系統的官員,但也只有我一個人有權力和他們交談。”

阿倫頓時爲之默然。

對於這個應該具備有高度危險性的新犯,屠里奧覺得還是有必要警醒一下,要不然日後定會給他的城防系統帶來麻煩,他稍稍斂起笑意,沉聲說:“約翰先生啊!來這裡的每一個士兵或者官員、顧問,首先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保密,尤其我這個首席顧問,對這點更是無比忠實的執行。所以,每個犯人的資訊,都不可能通過任何途徑流傳出去的。唉,一般來說,犯人們都是等到刑滿,纔有獲得釋放的一天。”

阿倫忽然笑了,問:“對了,屠里奧先生,憐雲飛大人給你的信件中,到底判我是什麼罪,刑期又是多久呢?”

“……叛國罪,死刑!獲女皇陛下特赦,改判刑期一百六十六年!”屠里奧想了想,還是決定賣個人情給這位約翰先生,真實地說出這條訊息,但又不忘補充說:“不過先生是人中之龍,不可能長困於此,而且以先生的智慧,應該不難看出,這只是一條數據化的表面資訊罷了。”

阿倫笑了,沒再答話,心裡卻十分親切地問侯了鳳慕雪以上的神龍歷代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