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還是明媚的夏天, 祖拉從下午就催着雷伊去買菜回來做飯等夢夢和菲洛回家。
凱半躺在沙發上啃着瓜子追着他的電視劇,還不忘取笑老太婆:“他們是去旅遊玩樂,又不是受苦受難, 用得着那麼隆重嗎?”
“你沒心沒肺的怎麼知道我心裡有多想念兩個孩子?”祖拉尖聲罵道。
“他們雖然很少離開我們身邊那麼久, 可都是很自立的孩子, 我一點也不擔心。”蒂亞娜坐在凱旁邊的搖椅上, 端着碎花杯子品着紅茶, 悠閒地搖着椅子,饒有興致地觀察着杯中紅茶晃來晃去。
雷伊在餐廳忙了大半天,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式, 全是夢夢和菲洛最愛吃的,凱斜目:“雷伊真是個賢夫良父型的男人, 將來哪天夢夢真嫁給你也不虧啊。”
“什麼賢夫良父……”這形容就連雷伊也忍不住輕輕笑了, 帶着難以掩飾的幸福, “菲洛來電話說夢夢發燒了,我只是怕她沒胃口。”
“怕她沒胃口也用不着買那麼多菜吧我說!分明就是太寵她了。”凱整個人激動了, 跳起來壞笑着取笑他。
“夢夢從小就沒有生病受傷過,雷伊當然會擔心。”祖拉插嘴。
蒂亞娜和凱霎時愣住,就連雷伊也纔想起,夢夢的確從來沒有生病過:“夢夢受過傷,在畢業典禮演邪惡仙女的時候腿被勒傷了……我就見過她受傷一次……”雷伊越說越小聲, 難免有幾分愧疚, 畢竟她在他身邊成長, 自己卻從未留意過這些細節。
凱皺眉:“可我們沒有見她有傷啊!”
雷伊沒回答了, 因爲他清楚地記得當晚和夢夢離開化妝室之後, 她腿上的傷就消失了,在任何一個人類身上這都屬於不尋常的現象, 就算他疑惑,也不能在凱他們面前坦白,惡魔們對於不尋常的人類特爲敏感。
正鬧着,外面大院的大門就被悶聲推開,雷伊迎出去開門,菲洛拖着行李走在前面,面帶愧色,擠出一個故作輕鬆的笑容:“我們回來了。”
夢夢不吭聲走在他身後,無神的雙眼對上雷伊,目光很快就回避了,語氣冷淡:“我回來了……”
這細微的舉動怎麼可能逃過惡魔們的眼睛?凱趴在沙發背上逗哄道:“我們的小夢夢怎麼啦?畢業旅行回來不開心嗎?下個月我們去看舞蹈團的大舞臺劇好不好?就在市大劇院演出。”
“菲洛,你是不是惹夢夢不開心了?”蒂亞娜笑問。
菲洛不好回答,幫夢夢把行李拿進來,小聲嘟嚷:“又不是我……”
“聽說你發燒了,好點了沒?”雷伊上前握住她暖烘烘的手,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額頭,慣性地將她摟進懷裡,柔聲叮囑,“待會吃完飯早點吃藥休息。”
“我沒事……”她輕輕推開他的手,退出他的懷抱,這少有的舉動讓家人們詫異不已,“不用等我吃飯了。”說罷,她直徑走上樓去,頭也不回。
雷伊不明狀況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菲洛,發生什麼事了?”
“對啊!從實招來!”祖拉故作嚴肅地喝道。
“夢夢她……”菲洛忐忑地掃視每一個人的表情,支吾支吾地把事情說了出來,“恢復了被刪的記憶。”
蒂亞娜停下了搖椅,優雅地將茶杯輕放在茶几上:“這不可能,夢夢是普通人類,她沒有掙脫雷伊的法術的能力。”
“你問我也沒用啊!煩死了!”菲洛丟下行李直奔冰箱,拿了一罐可樂喝了起來。
雷伊不予反駁,立刻跑上樓去,留下其餘四位面面相覷。
夢夢迴到房裡反鎖上門,背靠在門後無力地坐在地上,欲哭無淚,她呆滯的目光掃視閣樓的一切,十年來,她的生活她的一切都是惡魔們給的,可如果不是他們到羅莎琳德市去,又怎麼會釀成悲劇?她的親人又怎麼會死於天使手中?
腦中一片混亂。
她顫顫地擡起手,狠狠地往櫃子的金屬尖角上劃了一下,手心涌出鮮紅的血液,疼痛不已,繼而,傷口又慢慢癒合,恢復完好。
這是隻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無論什麼物體對她身體造成的損傷都會在短時間內自動復原,從小如此。原先因爲害怕不敢告知旁人,如今在夢中見到了年幼時候的自己,讓她更加不安。
菲洛說了,他們要消滅掉魔女留下的東西,至於是什麼,他們還沒找到。
直覺告訴她,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一點,夢夢隱約感到這樣的特質讓她處於一個危險的境地。
“夢夢……”雷伊輕輕叩門。
她回過神來,平靜地應聲:“我很累了,想休息。”
“對不起……”他低聲道歉。
“呵……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她儘量讓自己的語調平穩,可還是哽咽着就變了音。
“如果不是我們去羅莎琳德市找妮可遺落的東西,就不會引發那場災難,你的親人也不會枉死……你會在幸福美滿的家庭裡成長……是我們的過錯,”雷伊低沉着嗓音,隔着房門,“我想把你養大,收養了你……”
夢夢猛地起身開門,流着淚反駁:“你不需要那麼自責,我其實就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揹負那麼大的心理壓力來養育我還不如去找妮可留下來的東西更重要!”
“夢夢!”雷伊嚴肅地緊抓住她的雙臂正視着她,厲聲喝道,讓她從混亂中稍微清醒,“妮可留下什麼東西我們已經無法考究了,現在對我而言,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只要你好好的,我們好好的,再也不去想過去的事情,這樣不好嗎?!”
她怔住了,半晌,淚珠依然簌簌而下,嗚咽着:“可是……可是我父母死了啊……如果你們不去羅莎琳德市,他們就不會死……”
雷伊落寞地鬆開她,低垂地睫毛遮住了暗紫色的雙眸,他沉重地問:“……要怎麼做……你纔不恨我們?”
恨?
“我有什麼資格去恨養育我十多年的人?”她反問,雷伊沒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她,“但也沒有辦法去愛間接害死我親人的人。”
到底是愛還是恨,她也想不清楚。
“我想去天晴家住一段時間……我不想見到你們。”
夢夢沮喪地垂下頭,沒有看見有人比她更沮喪,她轉過身去收拾行李,雷伊靜靜地站在門口,她始終沒回頭看他一眼,他忽然關門上前緊緊摟住她,嬌小的身軀在他寬大的懷裡呆住了:“夢夢,你要去天晴家我不反對,但是,你不要把知道的事情告訴斯諾,她太危險……”
“你們就不危險嗎?”她打斷他的話語,“你們都知道我是羅莎琳德市唯一倖存者,難道就不曾懷疑過我跟妮可有瓜葛?萬一我真有什麼異常,你們是不是在下一個瞬間就把我消滅掉?!我……”她還沒說完的話被雷伊含在嘴裡,前所未有的強烈親吻瘋狂地廝磨輾轉,她從未試過被雷伊如此用力地擁抱着,幾近暴力,無法掙脫。
直到她疲倦地放棄掙扎,他才緩緩鬆開雙臂,夢夢一掌刮在他側臉,喘着粗氣盯着他,兩個人默然對視幾秒,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他推向房門,雷伊退到牆壁,依然溫柔地握住她的手:“你跟妮可沒有任何關係,夢夢只是夢夢,一個普通的人類,唯一的倖存者不能說明什麼,我不會傷害你。”
她甩開他的手,沒回應。
又是一陣沉寂,他失落地轉身開門離去:“你要去天晴家就去吧。”
她再次關上門,額頭貼在冰涼的牆面,回想起一個禮拜前她臨出門,他還在她的額心留下了守護的咒文,無聲落淚……
夢夢拖着行李離開的時候沒有人敢吭聲,氣氛緊張,雷伊站在二樓的露臺安靜地望着她的背影,她知道他會在的,就像多年來每天早上他都會默默目送她和菲洛出門上學。
她沒有回頭……
這一次,他也不會迫切地追上來挽留她。
她一路步行走到天晴家,在天晴家院子門前呆站了不知多久,按門鈴沒人應接,她把行李放在地上,精神恍惚地坐在行李上。
陽光活躍的少年大呼她的名字,把她的思緒拖回現實,她昏沉麻木地站起來。
夢夢轉過身來,見到天雨揮着手跑過來,只是淺略回報一個笑容,整個人無力地跌向地面,天雨傻愣半秒,立刻回過神來,俯身穩穩接住她,用肩膀托起夢夢的腰間,焦急地拿出鑰匙開門,快步回到屋裡:“媽!天晴!”
混沌之中,夢夢只記得天雨把她放在長沙發上,匆忙地拿起電話撥通喊人……
似乎是這幾天來睡得最沉的一次,沒有夢,沒有矛盾,沒有悲傷……
一切的恩仇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