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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一條,黑白兩邊。
生人在左,死人在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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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闢塵的目光中,所見到的人間之世已經完全顛倒。
是非錯亂,生死不分。
善惡也顛,正邪難辨。
人間失去了色彩,一切都變成黑白兩色。
那蒼老殘破的牆壁,此時身邊匆匆走過一個又一個人,他們沒有情感,沒有慾望,沒有塵心,更不是行屍走肉,亦不是魂魄之身。
黑白路,李闢塵踏上了這條路,只因爲混沌之前的狂言,說踏上這條路就是長生不死。
可笑,人仙也不過活一千五百年罷了,這長生是真,但何來不死?
於是李闢塵決定踏上這條路看一看。
於是人間錯亂了。
這裡彷彿是人間的反面,但卻比人間更加的黑暗與深沉。
所有的“人”在走過這裡的時候,都會向着李闢塵所在的地方望來一眼。
“啪——”
有人扯住了李闢塵,李闢塵轉頭看他,卻是發現,他的臉上並沒有五官。
這是一個士子打扮的人,他扯住李闢塵,那明明沒有嘴巴,也不知道從哪裡發出的聲音,但其中滿是森寒冰冷。
“陽世的人,到這裡幹什麼,誰讓你進來的。”
他在言語,李闢塵看着他:“這裡是什麼地方?黑白路通向哪裡?爲什麼陽世的人不能進來?”
“這裡是生死夾縫,這裡的人都是非生非死之人,不是魂魄亦無肉身,你有肉身,在生死夾縫之中,就如同那白晝的太陽一般讓人熾熱且厭惡,如果是隻有魂魄,那就如月華一般讓人寒冷且痛苦。”
無面士子開口:“從哪裡來,回哪裡去,生死夾縫之中,不歡迎陽世的人,更不歡迎陰世的魂。”
生死夾縫?這個似乎在哪裡聽說過。
李闢塵不回答他,只是頭顱轉動,看向四周,那些行客都是步伐匆匆,似乎在追尋什麼,可李闢塵看的出來,他們一直都在黑白路的兩側打轉,來回的走動。
“他們爲什麼不斷打轉?”
李闢塵抓住無面士子的手,後者頓時想要掙脫,但剛是動作便僵住,因爲李闢塵的目中,有陽世的光,亦有陰世的光。
李闢塵看着他,發現他並沒有真靈,像是魂魄,但又不是。
“你......非陰非陽?”
無面士子被兩重光華照破,此時放下了手:“原來如此,你也是非陰非陽,是新來的,所以還帶着陽氣麼......”
他自己腦補了一些東西,而李闢塵並不答話,此時無面士子開口:“我們在來回走動,因爲我們想要找到出去的路。”
“出去的路?”
“對,黑白路是沒有窮盡的,白的通向陽間,黑的通向陰間,但是有一點,從黑白路上走出來,就不能再踏回那條路了。”
無面士子指了指腳下,李闢塵低下頭,卻是發現,不知何時,自己也已經脫離了黑白路。
“看吧,你也是一樣的,都是失去了心的人。”
無眠士子指着李闢塵:“你死了。”
“我死了?”
李闢塵盯着對方,而就是這時候,無面士子突然放開手,那轉過身去,低下頭來,開始向着遠處走去,還沒有踏出兩步,突然化作一片黑霧散開。
於是他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李闢塵看了看四周,那腦海中微微思索,終於明白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黑白路,生死夾縫,黑白一線天。
曾經有個鬼王,叫做陳清陰,他有一招大神通,喚作——借屍還魂。
那大神通的逃遁之法讓艄公都無法察覺,正是因爲通過生死夾縫施展。
這裡不是人間,更不是幽冥。
這裡不是天上,更不是聖境。
這裡是生死夾縫,如果硬是要說明,就是類似於鬼門關前的深谷,許多人都掉了進來,這裡極其靠近幽冥但又不是,於是他們在谷內打轉,尋不到出去的路。
漸漸地,他們忘記了一切,魂魄在這裡待得太久,而真靈已經在長久的歲月中消磨殆盡。
“白臉艄公有個解釋,得借屍還魂之神通者,只需多做準備,可規避無量劫下一切劫難,因爲劫難加身,無非滅身殺魂,這神通丟棄肉身,魂魄捨棄,入生死之中,故此劫認定他已經死去,於是便自動消弭。”
“生死夾縫.....”
李闢塵皺着眉頭,混沌說到了這裡就是長生不死,但是無面士子直接否定了這個言論,他言之鑿鑿,只是那三個字猶如斬釘截鐵一般。
“我死了?”
李闢塵摸了摸自己的臉,那種觸感變得冰涼,全然不似活人。
人劫之中有一劫喚作生死劫,中之必死,若是渡不過就此隕滅,若是渡過,來日可有一次不入幽冥的機會。
這可以說是很眷顧了,無非就是一場大賭而已。
但李闢塵聽葉緣說過,這一道劫難並非隨意而發,而是人在遇到大難時,危機降臨,纔會出現這道劫難。
現在是危機降臨麼?
混沌不過是個螻蟻,七殺刀已經歸於自己手中,而無面的士子已經化作黑霧散盡,那麼所謂的危機,指的是入了黑白路,不能回到陽間嗎?
長生不死.....看來混沌是被騙了。
李闢塵的目光之中有光華在閃動。
“混沌....沒有說他長生不死的消息從何處得來,是有人在誆他.....他被騙了。”
“黑白路確實是長生不死.....是了,活在生死夾縫之中,可不就是長生不死麼。”
“渾渾噩噩,真靈被泯滅殆盡,不是活人亦不是死人......艄公不至,幽冥不顯,人間不見,天上難知.....永遠被困在這座監牢之中不見天日......”
李闢塵看向黑白路的盡頭,那處仍舊是混沌難知,沉沉浮浮,而不斷有黑與白的光從中彈出,落在路上,漸漸凝固成岩石。
“滴答——”
一滴黑色的雨水突然落下。
李闢塵擡起頭來,看見一片白色的雲。
白雲滔天,黑雨潮潮。
當黑色的雨水降臨這處生死夾縫的時候,所有在兜轉的無麪人都停下了動作。
他們宛如放棄了什麼,那僵硬如死屍般的擡起頭,望着天闕,再也不動半點。
而在李闢塵眼中,那些雨水化作了刀。
“殺水雨.....第五難殺生劫.....”
李闢塵看清這些黑色雨水是什麼,這是劫難!
噗呲——!
鮮血飛灑出來,但卻是詭異的黑色,那些無面的人被雨水劈到身上,隨後瞬間就如同被撕裂一般,那黑血灑落滿地,他們砰的跪倒在地。
“殺——”
冥冥之中有什麼聲音在響徹,李闢塵看向那白的路,在白路的盡頭,那混沌之中突然出現了一面銅鏡。
人劫之第五難殺生,其中第五劫喚作殺水雨,爲衆生聚願,願化水雨如刀,若是擋不住衆生意志,則被羣刀分殺而死。
黑色的雨水仍舊在下,然而傷不到李闢塵半點,那雙目之中陰陽顯化,望舒的力量蓋過了這些黑雨。
然而劫難並不是這麼容易就能渡過的,此時那些被斬倒的血人忽然站起來,它們的身上插滿黑刀,那兩隻手持着黑刀,一步一步向着李闢塵走來。
太陽是黑的,雲是白的,雨是黑的。
衆生是黑的,它們提着刀,那身子扭曲的如同某些不可名狀的東西。
李闢塵看着它們,步伐踏出去,只是一步,那四面八方,浩蕩的純陽氣息散開,把這一片乾坤都沾染成白色。
陽世的氣息顯露,那些黑色的血人都化作虛無,然而黑雨仍舊在下,更加的洶涌,那些無面者也不斷的從虛無之中走出,而原本的無面者一但被黑刀砍中,瞬間就化作血人。
“這是我的劫嗎?”
李闢塵看着前方的那些黑色人影,而在最深處,有一道沒有感情的聲音響起。
“這些都是你的因果,荊門關時你給那小將一杆令雲旗,那一揮就殺了十萬大軍,你以爲你接不到因果嗎。”
“它們是來向你討債的,魂魄不能化入幽冥,艄公不來,永遠迴盪在生死夾縫,這些都是你的過錯。”
李闢塵看向那處,當中有一雙眼睛漸漸顯露,最後化作一個人坐在黑白路的盡頭。
那身上的氣息,與自己極其的相似。
“你是哪一位太上?”
李闢塵沒有想到在這裡還能見到一位太上化身,而對方似乎沒有交談的慾望,只是低着頭,緩緩開口:“已死之人,何必多言。”
“已死之人?我可沒有死,可把話說明白了。”
李闢塵搖搖頭,手掌之中閃過雷光,而對面那人的衣着容顏也漸漸露出,那身上穿着灰色的大袍,似王侯將相,披着黑色的鐵甲,那脖頸處繞着兩團白色的,不知道是什麼生靈的絨尾。
他的身下有黑色的雲與霧不斷的纏繞,而那張面孔平凡,並沒有出奇的地方,只是那雙眸子,漆黑的如同最古老的夜空。
“你要殺我?”
李闢塵看向他,而對方則是道:“殺你的是衆生而非我!人間煌煌,萬事皆滅,你既已經成仙了道,遊走紅塵便也罷了,何必沾染那些凡塵亂數?”
“因爲看不過去,所以有了青天令神。”
“因爲看不過去,所以有了琉璃玉盞。”
“因爲看不過去,所以有了畫中山河。”
“因爲看不過去,所以有了黃塵俠莽。”
“因爲看不過去,所以有了令雲血旗。”
“因爲看不過去,所以有了紅塵孤冢。”
“因爲看不過去,所有有了刀殺混沌。”
“但是——!”
他的語氣驟然提高:“你可知道,那梧桐樹神本就將死於陰魔之手,只有他死,梧桐樹纔會倒下,於是那片樹林之中才會生出新的主宰,不是它物,正是那朵青蓮!”
“你可知道,那琉璃盞本就不該點上龍眸,那龍眸被雕鑿,當中雲煙乍騰,此龍可昇天,那人亦將得道,亂了他的壽數,如此他便幽冥除名!”
“你可知道,那畫中山人,本該是鬱郁終身,抱憾而死,他那紅塵半世,所留墨色畫卷當該在百年之後流傳出去,有些則不該存世,但如今一切也都改變!”
“你可知道,那黃塵俠人,本該無所作爲,然而如今他單刀赴會,一人殺百,千軍萬馬之中斬敵將首級,卻帶動多少無辜生命爲他而死?那原本荊門關早該破開,但如今已經違逆拖延!”
“你可知道,那令雲一將,那本就無他之事,若非黃塵刀劈鬼面之將,荊門關十萬將士絕不會死守,結果如今落得全軍覆沒!”
“你可知道,那紅塵孤冢,那老人本該活到八十便亡,然你讓他見到那虛幻念影,於是心中生出命火,卻又硬生生把他的壽元延長了十年!”
“你可知道,那混沌應劫而出,本就是亂世之中一尊大惡,但你刀殺混沌,奪他本命之寶,開他七竅,卻是斬掉一尊大惡,卻又造出千千萬萬尊大惡!”
那灰袍黑甲的太上起身,此時突然面上畫虎,變得一副森羅鐵面,正是畫上臉譜,如怒髮衝冠,那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副驚堂木,對着那虛天一拍,怒喝道:“混元,你擅自妄亂紅塵,如今攪鬧陰陽,打亂天地氣數,你可知罪嗎——!!!”
他大怒而言,李闢塵看着他,此時雙目之中陰陽光華顯化,那輕輕一語:“你來定我之罪?我知什麼罪去?”
“你以爲你是誰,森羅殿中何來太上?你是太上,我是太上,你來定我之罪,可敢問問我那手中八杆神兵?”
李闢塵嗤笑:“拿了個驚堂木真的以爲自己是王侯將相,我知道你是誰了,天地神人鬼,你便是蓬萊惡鬼吧!”
那頭擡起,李闢塵話音朗朗,那目光盯向高天,此時身邊無量華光大放。
陰與陽,二者兩儀,匯於一身,便是混元。
八方卦象,順足而出,瀰漫天地乾坤,而那前方灰袍黑甲的太上則是放聲而語:“混元,你還不知罪,總要一意孤行!”
“我何來一意孤行?天道尚且不問我罪,你不過與我同等位級,也來這裡裝什麼閻羅大帝!”
灰袍黑甲太上言語:“是衆生要問你罪責,我在這裡何來裝什麼閻羅王,你還不認清自己!”
“你看這黑白路,在你進來之瞬間,你便已是將死非死之人,非陰非陽之物!李闢塵!你莫非想要對抗衆生之願.......”
“哪裡來的那麼多屁話!”
李闢塵大喝一聲,那身子突然踏出,於是八方卦相化作天地風雷,山澤水火,那八道氣息施展,讓這方黑白路中,蒼穹乍亂!
灰袍黑甲的太上那雙目微縮,此時只聽得李闢塵道:
“青天令神,梧桐樹神本無大罪,爲何定要死在陰魔之手,這是誰定的妄語!”
“琉璃玉盞,沙河漢人三十年光陰雕鑿,那燃燒壽數,本就該換來千古長明!”
“畫中山河,吳道玄乃落第狂生,高堂朽木,他年華尚好,又何必抱恨去死!”
“黃塵俠莽,天下總有人會站起來,俠客認清自己,單刀赴會,該贊聲大好!”
“令雲血旗,十萬將士忠魂不散,護佑黎民而死,並非無功,正是功成正果!”
“紅塵孤冢,那荒墳無人問去,黑髮白髮,莫非是那至親之人不該見上一見!”
“刀殺混沌,你言混沌應天,我看他霍亂人間,誅一生百,那就繼續殺下去!”
李闢塵一連開言,其音震天,而灰袍太上微退,此時卻突見到那黑白路顛!
四周的黑影血人突然都停下了,他們盯着李闢塵,那身子卻是緩緩躬下,居然跪了下去。
“哐啷——!!!”
無數黑刀化作黑水流盡,灰袍黑甲的太上驚疑,而李闢塵此時對着那些黑影血人輕輕一語,打過稽首,直道:
“諸位,無心無念,忘卻前塵,但諸位仍在黑白之路兩側行走,如今我願點亮長明燈火,請諸位......”
“上路去吧——!!!”
李闢塵的雙眸之中顯露出光華來,那陰瞳打出一道幽暗昏華,卻是直入虛天,只是剎那,在黑白天內,聽到了一片波濤的聲音。
黑白路盡,幽冥海影!
李闢塵長嘆而語:“我觀衆生苦,我看衆生樂,我憐衆生慈悲。”
“此去一指,幽冥當前,諸位,大道已現,我願渡去諸人,歸入海中,返本還源!”
那嘴脣開合,而灰袍黑甲的太上陡然一驚,面上臉譜一變,化驚俱之臉:“你——!”
“放下吧——!”
三字如輕雷,卻又浩蕩而起,傳蕩黑白惡天!
於是一剎那,那四方八荒,無數黑雨化盡,無數血人歸於幽冥,而自李闢塵腳下,那一片純陽仙土顯化出來,那白光如雪,那金芒撼天,剎那之間便將此世盡染。
殺雨水破!
生死劫破!
於是乾坤倒轉,李闢塵擡起眸子,那黑白天在以極高之速凝聚爲一點,那條黑白路亦是如此,而李闢塵開口,緩緩開語:
“真常應物,真常得性;常應常靜,常清靜矣——!”
真言唸誦,那灰袍黑甲太上陡退,面上臉譜變化,成爲一副白麪曹操容。
他那語氣莫名,卻突然放聲而笑:
“好好好,好一個真常應物!以自身本念而引導衆生,非教化之功勞,故心中無塵!”
“靈臺不染,天宮高居在世,俯瞰天下人間,此一念生故萬念同生!”
“你已渡過生死劫難,如今差了半步,已然將要得道!”
他一揮大袖,此時背上出現五面大旗,第一面上寫賞善,第二面上寫罰惡,第三面上寫無常,第四面上寫陰律。
那當中一面,上述兩個大字,喚作“通幽”。
“然而這半步,卻並非那麼容易跨過去的!你所明曉生死之言,至此幽冥不懼,但是——”
“混元,今日一別,來日還有再見之時,你且明曉,此番你渡化此黑白路中無盡遊靈,但終有一日,你一意孤行,必要去幽冥走上一遭!”
“到那時候,我會親自真身前來,請你共赴黃泉!”
他話語落下,轉瞬之間,便化作一道灰煙散盡。
李闢塵的身邊,一切的光景都變化了,他步伐踏出,那天上,那遠方,大日剛剛升起。
於是,熾烈的光,普照大地。
山河開始被染上了色彩,那是青與黃。
那道人迎着東天之日而去,冥冥之中,響起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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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牢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PS:網絡出問題了,剛剛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