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脫魔掌的北宮霓裳愣了好久才明白過來, 那把可怕的匕首已經不存在了。心神驟鬆之下,她渾身的力氣瞬間消失,就這樣毫無掙扎地倒了下去。
“北宮小姐?”
關切的呼喚倏忽飄來, 一堵溫暖的胸懷牢牢承載住了她虛脫綿軟的身子, 銀色的光芒晃花了她的眼, 卻也莫名地驅走了她心底的恐懼。微微牽動了一下脣角, 她疲憊地垂下眼, 安心地放任自己沉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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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房中,北宮霓裳站在窗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揉着宮燈下粉色的絲穗, 恍恍惚惚地想起了心事。
那個男人,真是與她想象中大不相同呢:疾風一樣的身手, 雷霆一般的手段, 眨眼間解決了那麼多族人都對其毫無辦法的殺人狂魔, 難怪當初能震懾住棲鳳嶺的那班土匪!據說他在一場大火中被毀了容?可是,從沒有面具遮掩的那半邊臉龐來看, 還真是個清俊英挺的男子,特別是那雙眼睛……溫暖得能叫人舒暢到心裡去。
想起自己昏倒在他懷裡前一剎迎上的那兩道關切目光,這位向來驕傲自負、眼高於頂,視天下男子如無物的大小姐竟破天荒地臉紅起來,直到門口丫鬟的通報聲打斷了她的遐思:
“小姐, 老爺在花廳設宴答謝水族長夫婦, 他遣奴婢來問您一聲, 您去是不去?”
“去, 當然去。”北宮霓裳回身走到了門口。
“那麼, 可要奴婢把您新置的那幾套衣裳拿來?”
“不,我不穿那個。去, 就要以最特別的方式去!”北宮霓裳沉吟地環抱起雙手,忽閃的大眼睛中掠過了一絲神秘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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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內,北宮拓殷勤地爲浩原和月靈斟酒佈菜,敬了二人一杯之後滿心感慨地嘆道:
“獨孤長老,這已是你第二次有恩於我了,大恩大德,我們北宮家真是今生今世都報答不了啊!”
“我們的交情又不是一兩天了,北宮族長何必說這麼客氣的話?您再如此客套,這滿桌的美味佳餚,我們可都吃不下去了!”浩原淺淺一笑,若有憾焉地朝那些色香味俱佳的菜餚瞥了一眼。
“好好好,不說,不說!兩位豈是愛聽這些俗語的俗人呢?算我老頭子失言了!”北宮拓也拍案大笑起來。
“對了,霓裳小姐受了那麼大驚嚇,現在可好些了嗎?”想起那位受驚過度昏厥過去的大小姐,月靈忍不住關心地問了一句。
“哦,沒什麼大礙……”
北宮拓正要回答,卻聽門口丫鬟報道:“老爺,小姐說,爲了答謝獨孤長老的救命之恩,她特地請了個樂舞班子來獻藝。現在人就在外頭侯着,可要讓他們進來?”
“樂舞班子?”北宮拓錯愕地擰了擰眉,“這丫頭自己也剛醒過來沒多久,打哪兒去請的樂舞班子呀?”
“北宮族長,既是小姐的一番好意,那我們就不要掃她的興了,你說是不是?”月靈輕聲道。
北宮拓想想也是,於是點頭道:“讓他們進來吧。”
丫鬟應聲而去,不消片時便帶了一羣人進來,這些人中間有手持笛簫的,懷抱琵琶二胡的,也有揹着古箏揚琴的,樂師模樣的總共十來人,可舞娘卻只有一個——身着紅裳,面蒙輕紗,青絲及腰,體態婀娜,看來氣質不凡,卻不知長相如何。
既說是樂舞班子,卻只有一個舞娘,這情形未免令人詫異,但浩原夫婦和北宮拓都不是講究這些的人,同意他們獻藝不過是不忍駁北宮霓裳的面子,因此,三人心裡雖都有些奇怪,但誰也沒有多話,北宮拓徑自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開始。
衆樂師齊齊一禮,坐下開始演奏,舞娘斂衽一福後站到場心踏起了舞步。
要說這些樂師的演奏,最多是中流偏上的水平,算不得什麼名家高手,但那舞娘的表現絕對是令人驚歎:步履輕盈,宛若飛羽驚鴻,肢體柔軟,有如風拂楊柳,舞姿曼妙,勝過彩蝶蹁躚,特別是那對水袖舞起來,活脫脫就是兩條縱橫雲海的游龍。
月靈與浩原起初興趣不大,看到後來,卻也不由得暗暗爲這技藝高超的舞者喝起彩來,唯獨北宮拓神情奇特,盯着那舞娘看了半晌,他眼裡的詫色越來越濃了。
這時,樂曲漸漸進入了高/潮部分,紅衣舞娘合着節拍舞袖旋轉,速度越來越快,那纖細的身軀似要在盤旋的輕紗雪練中飛昇起來一般。忽然,她嬌軀一擰,隨着樂曲結尾的那個高亢長音來了個大幅度跳躍,樂聲戛然而止時,她不偏不倚地輕飄飄落在浩原身邊,長長的水袖帶着一絲魅惑拂上了他的面頰。
“獨孤長老,霓裳的這份報恩大禮,可還入得了你的眼嗎?”
面紗啓處,露出真容的北宮霓裳櫻脣含笑、明眸灼灼地瞧着浩原,霎時間,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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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後回到客房,月靈拽着浩原在牀沿上坐下,笑吟吟地盯着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邊看邊時不時地點頭。
“你看什麼呢?”浩原擡手擰了擰愛妻秀挺的鼻樑,“喝多了,連自家相公都不認得了?”
“什麼呀!”月靈輕輕打掉他的手,託着下巴,星眸半眯地道,“我是在想,我家相公真是一表人才,竟惹得北宮大小姐芳心暗許了呢!怎麼樣,要不要我去給你們說合說合,把我那才貌雙全的好妹子迎回家?”
“我說孩子他娘,你真喝多了是不是?”浩原佯怒地瞪起了眼睛,“一把年紀的人了,孩子都滿地跑了,又當了那麼多年的族長,怎的說話這麼沒譜呢?”
“我是喝多了,不過喝的不是酒,是醋!”月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誰叫孩子他爹這麼優秀,我要不時時提防着,哪天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哦!”
看她的表情,浩原便知道她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並不是真的對自己有所猜忌。
其實,他們二人經歷過那麼多生死磨難才走到一起,如今又豈會對彼此的心意有任何懷疑?月靈之所以有時會和他開這樣的玩笑,是因爲他剛回到她身邊的時候,總難免有些自卑感,擔心她肯在他毀容之後再嫁給他是出於同情而不是愛,所以,她就用那樣的方式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價值和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她是那樣牢牢霸着他,生怕別人搶走他呢。
對於她這點善意的小心機,他了解,感激,也從不點破,久而久之,諸如此類的玩笑就成了他們之間另類的閨房蜜語和增進感情的調節劑。此時,迎着妻子溫情脈脈的眼波,他忽然迷死人不償命地笑了:“怕我跟別人跑了,那你就把我吃了吧,吃進肚子裡,兩個人變成一個,看我還能往哪跑,你說是不是?”笑聲中,自願當食物的某人悍然伸出了“魔爪”。
“喂,你這壞東西,當了爹以後,怎麼越來越沒正經了?這是在人家家裡哎……”
一陣捶打嬉笑過後,燈火倏忽而滅,錦帳繡簾如雲彩般飄落,溫柔地掩住了悄然蔓延的滿帳春光,無限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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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裡,月靈從睡夢中醒來,一睜眼時,發現丈夫已經不在身邊。
微微一怔,她趕緊重新閉上眼,然後,其中一隻眼睛悄悄地,慢慢地睜開了一條縫,鬼鬼祟祟地在房間裡掃視起來。
桌邊?沒有。靠椅上?沒有。衣櫥對面?沒有。窗前……哦,在哪裡了。
窗前的軟榻上,她親愛的相公身披一條繡被,在那兒雙眸微合、十指捏訣,聚精會神地盤膝打坐。此時的他自然沒有戴面具,右側臉頰上仍是隱約可見一些疤痕,從被底隱約露出的胸膛上亦是如此,但相比五年前,那些疤痕已經淡去了約莫九成有餘,這都是皇甫鬆所研製的靈藥加上他自己那一身蓋世神功日復一日不懈鬥爭的結果。
依他現在的樣子,即使不用什麼東西遮掩,看慣了也不會覺得很可怕,但月靈知道,她那自尊心很強的小相公,在把自己徹底治好之前,是絕不肯在除她以外的任何人面前露出有缺陷的真容的。
想想當年那個洞房之夜,這傻男人,光熄燈還不夠,非得在窗上糊一層黑紙,連月光都不讓它透進一絲半點來,說是不想讓她把自己的身子看得太清楚,怕壞了她的興致……
咳咳,她很想說其實她不介意,但最終還是尊重了他的意願。有什麼辦法呢?別看他面臨大事的時候有勇有謀,沉穩大氣,對她的體貼寵愛也是沒話說,可在有些事情上,他固執起來也會像個別扭的孩子,那就換她來寵寵他好了,反正她樂意。
後來,他漸漸習慣了與她毫無距離的親密接觸,也不再那麼執意在與她親熱時都要遮掩自己身上的疤痕了,但有件事,他依然總是揹着她偷偷摸摸做的,那就是用藥之後的運功。
皇甫鬆爲他配置的藥,一爲內服,一爲外敷,兩種藥配合使用,再以自身內力催動藥性滲透全身,能夠促進舊皮脫落,新皮生長,每經過一次除舊生新的過程後,他的疤痕就會淡去一層。按照皇甫鬆的估算,用藥之後的第五年,也就是今年之內,他就可以徹底除盡疤痕,恢復昔日容顏了。
因爲運功時需要除盡全身衣物,身上還會有皮屑脫落,那樣子自是不太好看,平日裡,浩原多半是在獨自沐浴行功,只有出門在外,沒有合適的地方練功時纔在臥房裡運功。如是他一人出門也就罷了,若是夫妻倆一同外出,他必然是等月靈睡着以後,深更半夜悄悄爬起來運功。
事實上,有好幾次,他起來的時候月靈也醒了,但她知道依丈夫那要強的性子,必不願讓自己看見他的不雅之態,所以即使醒了也依舊裝睡,只是有時偷偷瞄兩眼,好在他運功時必須專心致志、神遊物外,是不會發覺她醒來後呼吸聲的異樣的。
這時,月靈透過眼皮間那條小小的縫隙,看到浩原身周漸漸冒起了融融的白氣,氤氳霧氣間,他的臉上、身上隱約有一層層的皮屑剝落下來,與以往她看到過的幾次相比,今晚,他的舊皮脫落速度似乎快了許多,量也大了些,這不禁讓月靈又是興奮,又是緊張。
她聽皇甫鬆說過,新舊交替過程的快慢,一與藥力有關,二與他本身的功力有關,近年來,浩原的內力日益深厚,這個過程自也加快了許多,痊癒的時間有可能會早於預計時間,但運功時也需量力而行,如果一味急於求成,一次去掉過多的舊皮,非但會造成新的疤痕,而且還會大傷元氣,所以,看到這情形,月靈一時間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了。
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過去了,浩原身周的白氣漸漸轉淡,就在月靈眯着眼睛使勁想看清楚他的狀況到底如何的時候,只見他突然收功站了起來,輕輕一抖間,肩上的錦被與滿身皮屑一同滑墜於地,露出了他那未着寸縷的頎長身軀。
那一瞬間,彷彿有一道電流筆直通過月靈的心房,驚得她忘記了要眯起眼睛裝睡,就這樣瞠目結舌地愣在了那裡。
天哪,她該不是在做夢吧?這……這真是她的男人,那個與她同牀共枕了五年的男人嗎?走出氤氳霧氣的他,如同仙風神韻的白鶴,瀟灑而傲氣地抖落了修羽間的塵埃,一身皎潔地站在那裡,全身上下毫無瑕疵的肌膚在清幽的月光下閃爍着美玉般溫潤的光澤,矯健挺拔的身姿在窗紙上投下了月中桂樹般神秘魅惑的剪影,那一剎的風姿纖塵不染,清靈飄逸得彷彿隨時要乘風而去。
“浩原……”夢囈般呢喃着,她只覺心跳加速,血脈賁張,眼前一陣陣的天旋地轉,氣都快透不過來了。忽然,她的鼻尖一熱,一張曾無數次出現在夢裡的無瑕俊臉在他眼前倏然放大,溫暖如春日旭陽的笑,伴着潺潺流水般清澈動聽的語聲逸出那弧度柔和的脣瓣:“靈兒,偷看夠了沒有?你相公的身子,還好看嗎?”
“轟”的一下,月靈的臉霎時間紅得像熟透的蝦子,所有的意志和理智也全線崩潰,就這樣毫無抵抗之力地淪陷在了自家相公美貌加溫柔的燃情誘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