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炅心頭一跳, 急忙回身拍門大喊:“藍葉,藍葉你怎麼了?”
沒有人回答。隔着門板,他隱約聽到了幾聲斷斷續續的□□。
“一定是出事了!”想到這裡, 他再也顧不得是否失禮, 一腳踹開房門便衝了進去。
看清屋裡情形的那一剎, 他頓時驚呆了—— 一張四腳朝天的板凳旁, 藍葉手捂腹部倒在地上, 手上衣服上全都是血。
“你受傷了?”回過神來之後,他立刻心如刀割地趕到她身邊,俯身把她綿軟無力的嬌軀攬入了懷中。
藍葉惶急地瑟縮了一下, 氣喘吁吁地掙扎道:“我沒事,不用你管!你給我出去, 出去啊!”
“這都什麼時候了, 你還跟我逞強!”年炅又氣又憐地瞪了她一眼。爲免她的掙扎加重傷勢, 他不由分說地點了她的睡穴,隨即抱起她快步走進了臥室。
把她放到牀上以後, 他稍一猶豫便伸手解開了她的衣衫,霎時間,一塊草草纏於腰腹之間,此時已被鮮血浸透的白紗觸目驚心地映入了他的眼簾。咬了咬牙,他扯開系在她腰側的結, 小心翼翼地把那白紗一圈一圈卸了下來。
待到看清她的傷勢時, 更大的震驚讓他差點當場昏厥過去, 只見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從她的左腹斜貫到右乳之下, 邊緣參差不齊, 不似刀劍所傷,倒像是被什麼猛獸的利齒撕咬而成一樣。傷口上原本塗敷過一些止血的藥膏, 但是還沒有結痂,如今受了震動再度裂開,正在不停地冒出鮮紅的血水。
“我的天!傷成這樣,你居然能忍到現在!”年炅覺得自己就快瘋了。迅速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勢,他確定這條口子看起來雖然可怕,卻只是皮肉之傷,未曾損及臟腑,總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定了定神,他四處一望,目光最終鎖定在牆角的衣櫥上。他走過去拉開櫥門,動作麻利地找出幾件乾淨的棉布衣裳,三下五除二就把它們撕成了細長的布條。回到牀前,他先用碎布替藍葉拭盡傷口附近的血污,然後取出隨身帶的金創藥給她敷上,最後用長布條把她的傷口細細密密地包紮了起來。經過他的處理之後,她的傷處終於不再流血了。
擦了擦滿頭的冷汗,年炅如釋重負地長出口氣,一把扔下手中的血布,渾身虛脫地坐倒在了地上……
* * * * *
恢復知覺的那一刻,隨之復甦的灼痛感瞬間涌上腦門,刺得藍葉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但她隨後便發覺,現在的這點痛和先前比起來,簡直可以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疑惑地掀起衣衫一角,她清楚地看到傷口已被人仔仔細細地重新包紮過,早不是原本鬆垮凌亂、血污斑駁的樣子。
“剛纔發生什麼事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這不是我自己包紮的,難道……是他?”
她精神一振,立即從牀上半仰起頭往屋內四處看去,可是沒見到半個人影。就在這時,房門霍然而開,年炅端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了進來。
“你怎麼在這裡?”藍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被窩裡一縮,把身子裹得緊緊的。
“我要不在這裡,你死了也沒人知道!”年炅把藥碗往桌上一放,轉身朝牀前走去,“怎麼樣,覺得好點沒有?”
藍葉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她記起了年炅來找過她,本來要走,後來又破門而入的事情。
這麼說來,幫她包紮傷口的人是他?
彷彿當頭捱了一棒,她的眼前頓時一陣天旋地轉,差點再度昏厥過去。“你……你剛纔……”她顫抖地向他投去了垂死掙扎的一瞥,“我的傷……是不是你……”
“是我!”年炅很肯定地點頭。
藍葉頓時尖叫出聲,一把拽起被子矇住了頭。
“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年炅面上一紅,訥訥地解釋道,“可我既然發現你受了傷,總不能袖手不管,眼睜睜地看着你流乾了血死掉吧?我……唉,好了好了,算我不對!等你的傷好了,要打要罰隨你,撕破了你的衣裳,我也會賠給你的,現在……先起來吃藥好不好?”
“我不吃!我寧願死掉算了!”被子裡傳出了藍葉賭氣的嗚咽聲。
“你……”年炅怔了怔,咬着牙說不出話來。要不是她現在有傷在身,他真想結結實實地揍她一頓。不領他的情也就罷了,可她怎麼能對自己的生命這麼不負責任?虧她讀過那麼多的書,腦袋竟然一點都不開竅!
心念一轉,他忽地扯開嗓門大吼起來:“藍副隊長,我現在以上司的身份命令你,馬上給我滾出來吃藥!”
藍葉身軀陡然一震,瞬間的沉默後,蒙在頭上的被子緩緩滑落。
“這纔是像是我年炅的好手下!”年炅心底暗笑,伸手輕托起她的身子,拿了個早就準備好的軟墊塞在她的脊背與牀欄之間,讓她舒舒服服地靠了上去。
“這種藥我以前受傷時吃過,蠻不錯的……”他回身端過了桌上的藥碗,“既能止痛,又能彌補失血後損傷的元氣,和外敷的那種藥內外相輔,會讓你的傷好得更快!”
“你去請大夫了?”藍葉又是一驚。
“沒有,這是我按自己以前用過的藥方去藥鋪抓的……”年炅邊答邊向她投去了若有所思一瞥,“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害怕別人知道自己受了傷?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星眸慌亂地一閃,藍葉本就血色不佳的臉龐霎時間慘白如紙。
“好了,你不想說就算了!”心疼而又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年炅沒有再追問下去,“來,吃藥吧,都快涼了。”
怔怔地看着他用慣於揮刀掄劍的大手略顯笨拙地舀起一勺湯藥,湊到脣邊吹了又吹才送到自己面前,藍葉鼻子一酸,一串豆大的淚珠驀然涌出眼眶,撲簌簌地滴落到了湯匙中。
“哎呀,這又是怎麼了?”年炅皺了皺眉頭,佯作不滿地道,“難不成……咱們刑捕隊的堂堂女英雄還怕苦?”
說着,他把湯匙放回碗裡,手腕一翻,變戲法似的摸出塊糖來。“就知道你們姑娘家都這樣,你看,我早有準備!”他呵呵笑道,“來,乖乖把藥吃了,這塊又香又甜的松子糖就是你的了!”
他滿以爲自己的這一手可以把藍葉逗笑,誰知她非但沒笑,反而哭得更兇了。這下他可是真的傻眼了,看着眼前這個泣如帶雨梨花的姑娘,他愣愣地眨巴着眼睛,再也想不出任何辦法來。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藍葉卻漸漸止住了哭泣,瞠着水汪汪的眸子擡起頭來。“年長老……”她怯怯地喚了一聲。
“嗯?”他茫然地應着。
“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楚楚可憐地看着他,“我以前……對你的態度壞透了,從來都沒給過你好臉色……”
“這個嘛,呵呵……”年炅乾笑了幾聲,額角一滴冷汗滑落,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他終於找出了一個似乎還算說得過去的藉口,“我對你好……嘿嘿,可不是白好的喲!”
見藍葉的眼中又露出驚慌之色,恢復了爽朗之態的年炅聳聳肩扮了個鬼臉道:“我和小樊子都是生平最怕動筆桿子的人,要是你這個才女有個三長兩短,以後誰來幫我們寫文書,理案卷?哼,等你養好了傷,我一定讓你一個人幹三個人的活,把你欠我的統統討回來!”
大笑聲中,他重新把藥送到了藍葉嘴邊:“好了臭丫頭,快吃藥吧!還有啊,你給我記住,以後不在刑捕司的時候,少叫我年長老!和小樊子一樣叫我年哥吧,我可不想無緣無故地被你給喊老了!”
看着他藏起滿腹心酸,故意油腔滑調地跟自己說笑,藍葉心絃一顫,直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差點又要滴落下來。她不想讓年炅再爲自己擔心,於是強行忍住淚意,乖乖地低頭喝起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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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和雲岫約好一起去探望大寶的日子,樊通帶上了前次去看大寶時答應給他做的木劍,又買了些那孩子愛吃的點心,提着一摞禮物朝春暉善堂走去。
路過迎賓傳舍的時候,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天晚上與龍錦麟爭執之事,想到月靈毫不猶豫地替他出頭,最終讓高傲的龍錦麟向他低頭認了錯,他的心底不由得浮起了一絲甜意。
可是,這樣的快樂沒有維持多久,很快,龍錦麟親吻月靈的情景又如魔咒般浮上了他的心頭。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看得出來,當時的月靈並沒有拒絕對方的意思。
他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這個龍錦麟,長得的確和浩原有幾分相似,又是一般的氣質高雅,才華過人,月靈該不會對他……
“真是那樣又如何?”他滿腹心酸地嘆了口氣,“我只是受少主之託照顧月靈,她要喜歡誰,終究是她的權力,豈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可是,她要真愛上了那個龍錦麟,對她來說真的好嗎?論身份地位、才華相貌,他是比我強,可我怎麼總覺得他……就是有什麼地方讓人覺得不舒服呢?是因爲他得罪過我,所以我纔對他有成見嗎?還是……唉……”
正這麼恍恍惚惚地想着,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把心神不屬的樊通驚醒了過來。
“你敢保證這種刀傷藥比我原來配的那種更好?嗯?哦……那我就姑且相信你吧。價錢不是問題,我要的是療效!要是我拿回去用了效果沒你說的那麼好,我可是要來找你的啊!”
“年哥?”看着正在街對面藥鋪裡付帳的年炅,樊通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聽到身後的呼喊,年炅回頭一看,眸中霎時間閃過了一絲慌亂之色。
“年哥,你買刀傷藥啊?”樊通詫異地走上前去,“你什麼時候受的傷?今早看你還好好的啊!”
“我……呃……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年炅有些狼狽地乾笑着。
“朋友?”樊通冥思苦想了半天,猛然“啊”地叫出聲來,“難道是藍……”
在他把“葉”字說出口之前,年炅忙不迭地一把捂住他的嘴,連推帶拉地挾着他就走。
“年哥,你幹嗎?當心,別碰壞了我的點心!”樊通一路含含糊糊地直嚷嚷,直到拐進一個僻靜的角落裡,年炅才鬆手放開了他。
“年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看着兀自神情緊張地四處張望的年炅,樊通一頭霧水地問道,“真的是藍葉?她不是病了嗎?怎麼會成了受傷?你給她買藥……幹嗎像做賊似的?”
面對着他一連串的疑問,年炅惟有苦笑:“其實,我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她什麼都不肯說……我只知道,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受傷的事。”
“是這樣啊!”樊通撓着頭道,“這藍葉可真是個怪人,好像總有很多事不願意讓人知道!”說着,他眉頭一皺道,“哎,你說她受了傷,有什麼理由要遮遮掩掩呢?莫非……”
“你該不會懷疑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吧?”年炅突然沉下了臉,“我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你少給我胡思亂想!”
“年哥你別生氣啊!”樊通趕緊賠笑,“我也就是那麼一說,沒別的意思。藍葉是個好姑娘,這個我們大家都知道,都知道!呵呵……”
“哼,這還差不多!”定了定神,年炅拍拍樊通的肩膀道,“我還得回去給她熬藥,先走了啊。好兄弟,拜託了,千萬別把這事告訴別人!”想了想,他又強調了一句,“就算是族長哪兒你也不能說,答應我,好不好?”
“這……”樊通爲難地張大了嘴。從認識月靈起,他還不曾對她隱瞞過任何事情。然而,看着年炅近乎哀求的眼神,想到對方苦戀藍葉的情形與自己是何其相似,他終究心軟了。
“好,我答應你!”他用力點了點頭。
“多謝了!”感激地一笑,年炅提着一大堆藥匆匆離去。
看着年炅遠去的背影感慨地嘆息了一聲,樊通理了理手中的物什,也拐出街角繼續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