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的鳴叫又尖又銳,方易下意識捂住耳朵,但聲音並不是來自外源,捂耳也無濟於事。 首發哦親
根本無需他再提示,那個靈體的惡意如此明顯,系統反覆響起的“惡意值3500”簡直像一句廢話。葉寒站在方易前面,方易又下意識地把楊穆拉到自己身後,剩下石豐藝沒人庇佑,大叫一聲,趴在楊穆肩上抖。
那惡靈一直盯着方易,咧開的嘴裡竄出條長而滑的舌頭。
它身上赤.裸,皮膚慘白,背上和腿上都是鞭痕,而手臂上更是佈滿無數針孔。
“葉寒……”方易大概猜到它是誰了。那對吸毒者死後,其中一個惡靈附着在私企小老闆身上和石豐藝面基,這應該就是剩下的那一個。
葉寒點點頭,緊緊手上的手套,反手從挎包裡掏出了一把長針。
石豐藝和楊穆什麼都看不到,只知道兩位天師突然間如臨大敵,自然也不敢亂動。看到葉寒抄出一把長針之後,兩人都瞪大了眼睛。
惡靈突然張開了口。裂到兩側耳下的大嘴內部粗糙不堪,上顎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尖細牙齒。
葉寒手裡的針一根根彈了出去。
方易給自己用了定魂咒,正要衝惡靈使用定魂咒時,惡靈飛快地在牆壁上移動,未幾已爬到四人頭頂上。
它的目標非常明確:方易。
在它頓住身形的瞬間,葉寒手裡的黑色長針齊齊拋出,將惡靈手腳和頸部牢牢紮在牆上。惡靈發出尖利的嚎叫,兀自掙扎。
方易立刻對它使用了定魂咒。這段時間以來他每天沒事就抱着那本三百六十五夜研究不輟,在家裡常常用廢柴和葉寒做練習。一人一貓都有些無語:正洗着澡突然就動作遲滯,或是正要溜出門看貓崽突然就趴在窗上跑不起來了;方易倒是樂此不疲,咒術的準確性大大提高。
惡靈立刻就動不了了,喉中咕咕作響,發出令人齒寒的聲音。
石豐藝與楊穆仰頭呆看着那些分佈得很零散的長針。長針還在兀自抖動,似乎有什麼被釘在上面。兩人都不由得顫了一下,隨即看到葉寒走到牆邊,爬了上去。
石豐藝:“……”
楊穆:“……”
方易:“好帥。”
“帥個鬼啊!!!”楊穆又驚又怒,連退幾步,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已經爬上了牆壁與天花板交接處,轉而沿着天花板朝那幾根長針爬去的葉寒,“正常人怎麼可能這樣爬上去!”
石豐藝好心解釋:“葉寒確實很不一般。能看到這些東西的怎麼可能是一般人,同學?”
楊穆不吭聲。他能接受葉寒有奇怪的能力,能接受葉寒能把曉春的媽媽救醒,但他不能接受一個正常的人不依靠任何輔助工具,居然能貼在天花板上爬行。前者還可以用怪力亂神來解釋,後者直接衝擊了他的物理學常識。他兇悍地轉頭衝方易吼:“你不要命了?!跟這樣的怪人在一起!”
方易先是一驚又是一喜:這小孩在關心我!
他沒試圖扭轉楊穆對葉寒的印象,畢竟自己和葉寒對楊穆來說只是兩個陌生人。他對楊穆露出“請你放心”的表情:“葉寒很正常,他並不是壞人,只是接受過相關的訓練而已。他的手套和鞋都是特製的,上面有類似吸盤的東西……”
他bb亂扯一通。三人頭頂上,葉寒已經找出那惡靈的核。然而在即將捏碎它的時候,葉寒猶豫了。
包裡有瓶子,裝進瓶子裡,不必剿滅應該也是可以的。剿滅多一個,指標就少一個。
他看了看正跟楊穆口若懸河說話的方易。方易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擡頭瞅瞅他。
他臉上是很平靜的信賴神情。
葉寒突然硬起心腸,手上用勁,將那顆核捏碎了。
方易看着他從上面跳下來。長針在牆裡紛紛聳動,一枚枚竄出,落入葉寒手裡。
把針收好,葉寒偷偷瞟了方易一眼。他心裡有些沒底。方易喜歡自己,依賴自己,他非常確定這件事。但對於來臨在即的分別,對方似乎並不太在意。這讓葉寒很迷惑。他心裡明白這場分離的不可避免,也儘量讓自己處之泰然。
但,自己表現出“我很鎮定我能處理好”說明自己成熟穩重,對方如果也這樣表現,就很令人忐忑了——他希望方易至少能多表現出一點不捨和挽留,如果沒有這些,彷彿分別就還欠缺很多情緒。
葉寒對自己的雙標呆愣片刻,收起臉上表情,當先走進二層的房間,去面對麥雲凡。
跟在他身後的方易察覺了他方纔有些怪異的視線,但此時不適合問,也就不出聲。
麥雲凡依舊在呆滯地唱歌,外間的騷動全然無法進入她的思慮範圍。
這個房間因爲缺口和窗戶的原因,空氣流通,氣味並不太難聞。地面依舊堆積着各種垃圾,帶着酸臭的液體積在角落,他們走進來的時候地上慌亂地爬過十幾只肥大蟑螂。
麥雲凡的身影有些模糊,系統始終提示她的惡意值只有50,這讓方易和葉寒有些不解。能強大到在不附體的情況下對人類產生影響,它的惡意值不可能那麼低。
“波動較大是什麼意思?”方易問,“你以前碰到過這種情況嗎?”
葉寒輕皺眉頭,思忖片刻後才道:“碰到過。那次是一個患過人格分裂的惡靈。”
“這次也是嗎?”
“我不知道,沒法和她交流。”葉寒擡頭看石豐藝,“人格分裂一般有什麼症狀?”
石豐藝:“……我沒得過,我不知道。”
四人都沒轍了。
倒是楊穆在旁邊聽了半天,總算聽出點眉目,奇道:“管她是什麼情況,你只要把她銷燬不就行了嗎?”
葉寒頓時很煩這個十□□歲的少年人。要是平常他肯定直接就這樣做了,但這是倒數第二個,而且攻擊力不強,甚至可以說和大多數惡靈都不一樣,拖得久一點,和方易相處的時間也就多一些。
方易:“你說得對啊。”
葉寒:“……”
他只好走到麥雲凡後面,試圖接近她。石豐藝和楊穆被方易趕出房間外面,兩人一個對這種事情從來不感興趣,一個覺得反正看不到即使場景彷如好萊塢大片也沒什麼意思,站在樓梯旁閒聊。
就在葉寒手剛剛接觸到麥雲凡背脊的瞬間,方易在身後大叫了聲“小心”。
葉寒也發現面前靈體的不對勁,立刻退了幾步,將身後人保護起來。
麥雲凡彎下腰,痛苦地發出乾嘔聲。她轉身爬回房間裡,手指伸進自己喉頭亂挖,背脊上卻迅速隆起一團類似人形的東西。
“1000……2000……3000……4000!”方易背脊盡是冷汗。麥雲凡非常痛苦地試圖在自己喉頭挖出什麼東西,背脊上那團東西越來越腫,看上去像是趴在她身上一般。
就在系統尖銳地提示“惡意值5000”和“極端危險,立刻撤離”的那一刻,麥雲凡背上的那團東西炸開了。
蓬勃的貓毛從她背上瘋狂長出來。
她力竭似的倒在地上,半張的口裡,毛髮一叢叢冒出。
不知是因爲嘔吐還是別的原因,麥雲凡哭得滿臉是淚。她在地上艱難爬行,渾身發抖,在擡起頭的時候視線和方易對上了。
在那一剎那,方易心道壞了——他忘記給麥雲凡下定魂咒了。
然而眼前突然一黑,隨即各色景物緩慢展開。
他站在鏡前,鏡中映出一個肥胖女孩的面孔和身體。
“凡啊,你又不吃早餐?媽媽都做好了。”臥室門外有人敲門。女孩含糊地應了一聲。
是十幾歲的麥雲凡。
穿着夏季校服的麥雲凡在出門之前又回頭,拿出了秋季的長外套套在身上,仔仔細細蓋住自己過分豐滿的胸部和腹部,還有粗壯的上臂。夏季溫度太高,才走了一半的路她就已經熱得渾身冒汗。上學的公車上都是人,她擠得很辛苦,好不容易擠上車便聽到身後有個女孩小聲對同伴抱怨:怪不得那麼擠,是肥婆在啊。
方易還在麥雲凡的記憶裡,以麥雲凡的身份經歷着一切。在聽到女孩聲音的瞬間,少女心裡涌起了一陣殺意。但立刻,這陣殺意就被強烈的悲傷和羞愧掩蓋了。
她拼命縮小自己的身體,在周圍人意有所指的笑聲裡低下了頭。
正讀高三的麥雲凡的成績一般,月考排名不佳,掛在二類本科的錄取線尾巴上,老師也不太在意,甚至有時還會喊錯她的名字。麥雲凡總是低頭默默算題。一個“解”字才寫一半,轉手已在草稿本上開始認認真真地謄寫“死”字。
她的字跡很整齊,很漂亮,很平穩。
麥雲凡的記憶太清晰了。她坐在窗邊,有時候記憶清晰得過分精細,從窗口望出去甚至能看到足球場上訓練的人。
這和方易見過的其他靈體的模糊記憶都太不一樣了。很快他便發現麥雲凡這段記憶之所以如此清晰的原因。
在六十多人的班級裡,永遠有一個地方是清晰、詳細甚至美好的。麥雲凡的目光一直落在她左前方一個男孩的身上。
方易理解這樣的感情。那男孩似乎很優秀,成績好人緣好,球也踢得好。在女生羣體裡不太受歡迎的麥雲凡也怯於和男生溝通,但那男孩偶爾會主動回頭問她:我們訂奶茶,你喝什麼味道的。
他每次這樣一問,或是衝麥雲凡笑,方易就覺得整個人都輕快起來了。麥雲凡會在回答他問題之後將草稿本上寫滿“死”字的那頁撕下來,慌里慌張地撕碎扔進書包的角落,然後滿心歡喜地等待男孩爲大家取了奶茶之後招呼她去拿。
在距離高考還有五十多天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男孩依舊轉頭問她喝什麼,麥雲凡停了筆,正要回答,經過的另一個男孩突然笑出聲。
“……你有問題啊?都那麼肥了還叫人喝奶茶?”他對男孩笑道,“椅子都坐壞幾把了,臥槽你是故意的吧?”
麥雲凡的視線突然就混亂起來,之前那些清晰、明亮的景象瞬間變得晦暗模糊。在朦朧的鬨笑聲裡,唯有她一直注視着的那個男孩還是清晰的。
方易突然也緊張起來。他甚至希望自己就在麥雲凡身邊,拉着女孩的手說不要怕,給她一點點微薄的力量。
在麥雲凡的視線中,男孩也和別的人一樣咧嘴笑了。他笑得如此開心,開心到刺眼,然後俊朗的臉龐在麥雲凡的視線裡一點點變成了醜陋可怖的怪物。
晚自習時平靜拉開窗跳下去的麥雲凡沒有死,她全身都是傷,躺在草地上痛得直哭。她邊哭邊捂着眼睛,無論老師和醫生怎麼勸說,都不肯放下來。然而方易在她當時已經混亂的意識裡看到了,麥雲凡雖然緊閉着雙眼,但她依舊見到了無數個笑臉,在教學樓的每一扇窗、每一處走廊上探頭衝她發出開朗的笑聲。她暗戀的那個男孩一直在笑,她在這樣的笑聲裡痛哭得休克了過去。
方易從未感受到這樣的恐怖的絕望和困苦。他不知時間流逝,但麥雲凡的意識一直都是晦暗的,偶爾有亮光照進來,很快又消失了。
不知過了多久,水流一樣細碎破裂的景象緩慢拼湊完整。方易看到自己面前又是一大堆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麥雲凡復讀了。
經過了數個月的服藥和住院治療,她大大消瘦,原本不難看的面容和高挑身材終於顯露出來。她在復讀班裡始終安靜地上課、做題,偶爾和女孩子聊聊天說說笑,甚至還有男孩過來搭訕,用感興趣的愉悅眼光注視着她。
一切都彷彿變好了,除了她晚上回到家裡之後還需要不斷吃藥。方易慢慢意識到這些之所以清晰,因爲麥雲凡已經在心裡將它們咀嚼了千萬遍。她調節情緒的生理和心理機制都已經失效,只能靠不斷反芻痛苦來提醒自己不能忘記,卻讓病情一直反覆。
可幸上大學的時候,麥雲凡終於停止了藥物服用。方易十分尷尬,他在麥雲凡的記憶裡看到了女生宿舍的生活日常,驚訝得難以置信。
這些景象像湍流一樣飛快經過,然後在某一日突然又變得清晰起來。
大二下學期,麥雲凡談戀愛了。男朋友長得和她曾暗戀的那個男孩很像。
在戀愛的時候,麥雲凡的情緒開始產生許多變化。她容易生氣,也容易歡喜,起起伏伏,在日記本上寫“我的病已經好了,希望一切也都會越來越好”。方易不知道麥雲凡是否察覺,但那個男孩停留在她胸前和腿上的目光太熱切了。他們在無人的地方熱烈親吻、撫弄,男孩多次想更進一步,但都被麥雲凡拒絕了。
方易窘得面紅耳赤。
麥雲凡大三的時候男孩畢業了,他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間房,麥雲凡偶爾會到他那裡做飯吃。
當眼前景象開始破碎、模糊再重組的時候,方易知道真正的關鍵時刻到了——麥雲凡抑鬱症復發和發展成未分化型精神分裂症的原因。
麥雲凡看到自己男友的住所裡還有另外兩個陌生男人時,已經覺得不妥當。她當時心裡充滿疑問和不安,但在男友的安慰下還是坐了下來。自稱男友同事的兩個人跟她打了招呼之後就和男友開始喝酒,麥雲凡吃了點東西,無事可做,轉身去喂貓。
她前幾天領養了兩隻奶喵,宿舍管得嚴,於是就放在男友這裡先照顧着。
奶喵溫順地舔着她的手指。她將牛奶倒進小碗裡,但小碗突然被踢翻,她在猝不及防中被身後人按到了地上。
方易大聲怒吼,但他什麼都做不了。被三個男人壓制的過程中,女孩的驚恐、絕望和怨恨一絲絲滲進他心裡。
“她力氣很小,反抗不了的。抓穩啊你。”
掙扎中他聽到了熟悉的笑聲。笑聲從男人們嘴裡發出,但方易分不清那是誰的聲音。
是陌生男人的,是她男友的,又像是高三時麥雲凡喜歡的那個男孩的。
他知道連麥雲凡自己也沒有分清楚。
激烈反抗中,有人把櫃子上的開水壺撞倒了,滾燙開水濺了一地,一直淌到縮在角落的奶喵腳下。
“哎喲,燙到小貓了。”男友將小貓拎起放在櫃子上,順手摸摸它們的背脊,似是安撫。
奶喵小聲地驚叫,麥雲凡趴在地上,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她根本不熟悉的男人喘着氣壓在她背上,男友站在她身邊,正要解開皮帶。奶喵趴在櫃子上,四隻圓瞳居高臨下地盯着她,像是在見證她受辱的整個過程。
在這個瞬間,方易再一次感受到了女孩內心強烈的殺意,而且比上一次要濃烈千倍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