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痛,白虎擺出進攻的姿勢,迎着緩慢爬下來的那團東西吐出滾滾火焰。
金白色的火焰沿着吊索捲上去,立刻吞沒了那團觸手。但雨勢太大,那團觸手從吊索落到地上,打了幾個滾之後身上的火就熄滅了。觸手知道前面的巨獸不太好對付,飛快越過橋欄杆,爬到橋底下去了。
白虎因爲自己尾巴被腐蝕,氣得不行,吼了一聲也跟着竄過欄杆追趕。
觸手貼在橋底,白虎的爪子卻沒法倒懸着固定它的龐大身軀。它剛露出個頭,粗大的觸手就狠狠揮了過來,擊在它牢牢抓緊的牆體上!
白虎頓時鬆了手,沉重虎身直直往江中墜落。在即將接觸江面的瞬間白虎化成貓形,小腰一翻,十分狼狽地落在橋下的石塊中。
天天不是吃就是睡或者四處浪蕩地玩,它此刻深深懺悔自己幾百年間的不思進取。太久沒有過對敵經歷,什麼技能都退化了。
一切都不過發生於數秒之內,詹羽在橋邊看得出神,哈哈大笑:“蠢貨。”
話音剛落就被人從後面拍了一記。
葉寒滿臉是水,氣哼哼地瞪着他:“你在這做什麼?”
詹羽衝方易打招呼,饒有興味地指着不遠處的吊索橋:“很有趣呀,怪物大戰。”
說完之後他突然愣了。
白虎化成貓形之後跑到橋底平地,再次化出真身。但原先吸附在橋底的觸手已經飛快移動着離開了。它的目標轉成了詹羽所站的地方。
詹羽也沒露出害怕的樣子:“衝我來,還是衝你來?”他問方易。
方易心道我怎麼知道,突然想起自己能和靈體溝通,忙認真豎起耳朵去探聽那團觸手是否有聲音。但他什麼都聽不到。
“這是吞噬惡靈之後形成的東西,它沒有思想,只能被人驅使行動。”葉寒戴上了自己的手套,“不要聽了!你趕快走!”
“不走!我可以幫你的!”方易也在雨中大叫。他迅速想起章子晗說的話,立刻穩定自己的靈魂。
那團觸手爬到半途就動不了了。白虎在它後方死死咬住它的兩根觸手,拼命往後拉。它用勁太大,咔吧一下把觸手咬斷,膿液噴了一臉。白虎躲得快,立刻吐出口中的殘肢,然而只拖延了幾秒鐘,斷了兩根觸手的怪物依舊往詹羽和方易所在的方向爬來。
容暉臉色蒼白地跑過來:“快走!活的人立刻走!它聞得到活人的氣味!”
“離開這裡!立刻!”葉寒推着方易往後跑,“我們能解決,離開這裡。方易,你去醫院,幫幫吳樂天的老婆!別讓她再睡了!”
方易咬咬牙。他突然間很害怕。
葉寒緊緊地抱了抱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把他和詹羽推到一起:“快走,乖,聽話!我一會兒去找你。”
混亂之中詹羽扯着嗓子喊:“我不怕!讓我看多一會兒,喂!我死不了的……”
“滾!”容暉跑到葉寒跟前朝詹羽怒吼。
詹羽驚呆了,眯着眼打量已不再看他的容暉,轉身拉着方易就跑。
藍色小卡車上的男人跳了下來,把鴨舌帽摘下甩到一邊,悠悠然朝這邊走過來。
葉寒看了那人一眼,有些驚異,但隨即對容暉道:“你的熟人,你解決。”他翻過路邊欄杆躍下,那團觸手已經爬到很近的地方,正要繞過他們繼續追趕詹羽和方易。葉寒從揹包裡抄出一把小匕首,食中二指夾着刀刃飛快地從刀柄往刀尖滑。刃身隨着手指的移動迅速變長,片刻間已增至一柄劍的長度。白虎又竄出來咬住了觸手,葉寒握着薄薄的長劍跳到觸手上方,狠狠朝着它的中心刺下!
觸手痛苦地扭成一團,原本攀在牆體上的觸手瞬間縮了回來,瘋狂地捲上來,想把葉寒拉下去。
只是還未碰到葉寒的身,就被白虎噴出的火焰燒得又縮了回去。
它重重地摔到地上,頂上被長劍刺入的創口裡冒出一股股黑水。白虎落在它身後,威嚇一般謹慎走了過來。
“有點用啊,肥貓。”葉寒說。大腿上被黑水濺了幾處,皮膚連帶着褲子的布料一起被腐蝕,瞬間燒出了幾個血洞。
白虎不滿地吼了幾聲,甩甩尾巴。
容暉看了幾眼,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人身上。
男人身材高大,體格健壯,臉上還帶着一些書卷氣,看到容暉之後略帶驚訝地笑了:“是你?你怎麼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你不是喬之敏。”容暉從眼前人身上聞出了濃烈異常的屍臭味,“你是什麼東西?爲什麼佔了他的身體?”
喬之敏的臉抽了幾下,從嘴角裂出一道直達耳根的長縫。
“我就是之敏呀,暉哥。”他輕聲道,說完怪異地笑了。
詹羽和方易在雨中奔向醫院。這個夜裡城市尤其安靜,街面上居然一個人、一輛車都沒有。偶爾有停在街邊的汽車,兩人匆匆跑過,也沒看清楚裡面是否坐着人。
“去醫院做什麼?”詹羽邊跑邊問。
方易沉默不語,詹羽什麼都沒能問出來。離江那邊越遠,雨勢就越小,靠近醫院的時候已經能聽到兩人踏過水窪迸濺出的水聲了。
然而如何爬進住院樓又是另一個問題。現在夜已經深了,兩個人渾身溼透,水滴淋漓,不可能走得進住院樓裡。醫院裡同樣十分靜謐,但至少能看到停車場、值班室和急診室裡的人影走動。
“要爬進去嗎?”詹羽和方易站在醫院的圍牆外,他看到方易盯着圍牆的另一側的住院樓,開口問道。
方易點點頭:“你有辦法嗎?”
詹羽完全沒有把方纔自己受到的冷遇放在心上,在方易還算乾燥的襯衫上擦乾手指,打了個響指。
片刻後,在方易和詹羽面前的圍牆上跑來一個小人。他戴着小小的草帽,背上還負着一個沉重的包裹,氣喘吁吁地對詹羽說了句“主人”,然後在看到方易的瞬間就停了口,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好呀。”蝦餃說着,摘下頭上的帽子略略低頭。
方易震驚了半天:“它是你的?”
詹羽點頭:“它是我的。”
他無力也無心再去糾結這種欺瞞,只是瞪了蝦餃幾眼。蝦餃很尷尬,撓撓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方易瞬間串起了之前的許多事情,和蝦餃很快玩到一起的陳小禾,還有石豐藝那件事中蝦餃給出的關鍵背景。
即使指責詹羽也是沒用的。詹羽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正跟蝦餃說了他們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爬上住院樓的事情。
蝦餃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極小的袋子,從袋子中抖摟出一捧銀白色的粉末,抖落到詹羽和方易身上。
詹羽打了個噴嚏:“問了你幾次都不肯說,這到底是什麼粉啊?”
蝦餃神秘兮兮地搖搖頭:“總之對主人和方先生的身體都是沒有害處的。”
銀白色粉末附在身上,很快隱沒。兩人爬過圍牆、爬上住院樓,都沒有引發任何動靜。翻過牆頭時保安從兩人面前走過,卻壓根沒看到他們。
方易很快爬了上去,鑽進吳樂天老婆的病房。
原本只睡着一個人的病房裡多了個孩子。
孩子似乎是來陪牀的,此刻卻驚恐地趴在媽媽的病牀上。女人已經醒了,蹲坐在病牀上,披着被子無聲地哭。孩子又驚又怕,也跟着哭,一邊哭一邊小聲地喊着“媽媽”。
在奔來醫院的途中方易大概明白葉寒讓他到這裡來的意義。
吳樂天被那團觸手吞噬,但他的意識不一定就立刻消散。惡靈系統已經標記過吳樂天這個惡靈,但方易並沒有聽到系統“惡靈已剿滅”的提示,因此可以理解爲吳樂天的核還沒有被摧毀。既然他的意識仍在,而他本身又牽掛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如果保護好他們兩人,也許可以藉此喚回吳樂天的一點意識,幫助葉寒他們對抗那團觸手。
詹羽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
“沒有那麼複雜。”他說,“他只是想保護你,讓你離開那裡而已。”
“但這個女人現在明顯不太正常。”方易說。
女人死死揪着被子,眼睛盯着牀尾,眼淚一滴滴往下掉。她臉上不是恐懼而是悲慟,五官哭得皺成一團,身子晃來晃去。
方易走到病牀邊,嘗試去窺探女人的思維。
章子晗告訴他要有強烈的願望,他便不斷給自己暗示。站了幾分鐘,女人突然擡頭盯着方易。兩人目光對上的那一刻,方易眼前一黑,再見光亮時已站在一個工地中。
男人胸膛大開的屍體倒在他腳下,方易忙退了一步。
吳樂天胸口的傷口太大了,破碎的骨頭內臟被血浸潤,只一眼就看得人發暈。
女人哭着跪在吳樂天身邊,不遠處的工友正往這邊跑過來。
方易明白了:第一個發現自己丈夫出事了的是這個女人。女人身上穿着和丈夫一樣的工服,背上印着建築公司的名字,應該都在這裡工作。他正要擡腳走出血泊,眼角餘光看到吳樂天的傷口中探出幾根細小的觸鬚。
女人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停了,她呆呆地看着從自己丈夫胸口爬出來的那團觸鬚。在她呼喊的剎那,那團東西彈出一根觸鬚,刺進了女人的額間。
方易扶不住她。女人穿過他的雙腳倒在地上,昏了過去。眼看來人漸近,觸鬚哧溜一下又鑽回了吳樂天的身體。
方易正猶豫要不要走到別處,眼前景物抖了一下,女人和吳樂天都不見了,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地面上,身邊是還未完工的樓房。
樓上遠遠傳來一聲慘叫,一具人體重重摔下來。女人尖叫着從身後跑來,雙腿一軟跌坐在屍體邊上,邊哭邊喊。
方易一動不動地在女人的思維裡站了很久。吳樂天不斷摔下來,女人一次次跪在他的屍體邊上,哭得渾身顫抖。
他理解了女人的悲慟。在她未清醒的時候,腦中竟然不停地回放着丈夫死亡那個瞬間的畫面,像永遠無法停止的凌遲,每見一次,就像割一層心頭血肉般痛苦。
方易蹲在女人身邊,不斷地試圖和她說話。在這樣的地方他同樣失去了時間概念,等到女人終於意識到這裡還有另一個人時,他已經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事發的過程。
“你是誰?”女人驚恐地退後。
方易沒有浪費時間解釋:“你的孩子哭了。你不醒來看看他嗎?”
女人又驚又疑。
“他很乖,記者帶他來看你,他還留在醫院裡陪你了。”方易緩聲道,“他已經沒有爸爸,你一定要醒過來。睜眼就能看到他了,你睜開眼吧,他就在你身邊。”
“樂天……樂天還在這裡……”女人流下淚來,她看看吳樂天的屍體,又求助般看着方易,“他們要搶我的錢,那是樂天一條命換來的。你是誰?你幫幫我好嗎?他們以爲我睡着了但我當時清醒,我聽到了,他們說要分錢。我身上藏着一把刀,我要跟他們拼命的!那是榮仔的錢,他爸爸一條命……”
“我可以幫你。所以你要趕快醒。”方易注視着她的眼睛,讓她冷靜稍許,“他爸爸發生了什麼事,最好是你來告訴他。他最愛你,最相信你。爸爸不在,只有你才能保護他了,對不對?你知道的,他最需要你,他看到你難過,他也會哭的。你捨得他哭嗎?”
女人緊繃的肩膀終於慢慢鬆懈。眼前清晰的景物開始扭曲分裂。方易忙站起來,看着女人跟在自己身後,半是茫然半是急切的表情。
見到了自己丈夫的死亡的過程,但還保持着冷靜和大哥、同鄉一起將屍體送回去,而且在身上藏着防身的工具:這絕不是一個羸弱的女人。方易覺得她能站起來。
工友紛紛跑過來救人,方易和女人逆着人流離開。眼前光芒漸盛,方易在閉起眼睛的前一刻,看到工地建材邊上停着一輛藍色的小卡車,車外的男人他十分熟悉。
“師兄……?”他驚愕地停了腳步。
女人倒在牀上,疲倦萬分地睜開眼時,遠處突然響起了一個炸雷,天地幾乎爲之震動。
吊索橋處,天像漏了一個洞似的,大雨仍在繼續。
容暉已將喬之敏打倒在地,雙目赤紅:“你這個混蛋!我爸對你不好?我媽虧待過你?你他媽狼心狗肺!”
他畸形的右臂死死掐着喬之敏的脖子。身下的男人受創嚴重,一手一腳都被打斷了。
“沒想到你力氣那麼大……”喬之敏吐出一口血沫,眼白都是黑色的,唯有瞳仁泛白,眼裡幽幽亮着一點,“你爹媽真對他好,就乾脆一點,把遺囑重新寫一份。明明病得快死了,還要死死攥着那幾十萬不肯鬆手,這不是有病嗎?”
容暉又打了他一拳:“喬之敏就是這樣想的?!”
他頭皮發麻,腦袋一陣陣的疼。
“你爸媽離婚了誰都不要你,你被繼父趕出來是誰接你回家的?!從小到大有我一份什麼時候少過你的那份?!你高中的時候把女孩子肚子搞大是不是我爸撇了老臉去幫你處理的!!!”
他又打了他一拳,下手越來越重。
“你他媽居然搞來那種髒東西,要害他們!”容暉恨不得揍爛眼前人的臉,“先是蟲巢後是養鬼,你是想損儘自己的陰德嗎!”
他很少罵人,現在盛怒之下也說不出什麼更有威懾力的話來。
身下人哈哈大笑,邊笑邊說:“這你就錯怪他了。蟲巢是他問我要的沒錯,但養鬼這件事他確實不知情。畢竟我發現這種養鬼的新方法的時候,他的靈魂就是第一道菜。”
他伸出尖長的舌頭舔了舔容暉的下巴:“你的靈魂味道也很好,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