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四年的二月,對劉表而言無疑是噩夢般的一個月。
劉巴在浣南遭遇伏擊,全軍覆沒;李嚴數萬兵馬又在山谷遭遇伏擊,同樣是全軍覆沒。在臨浣的劉磐,也沒能躲過一劫。張任假扮劉巴的人馬,於臨浣側翼突襲。周昕出兵夾擊,劉磐軍大敗而回。原本劉磐想要往作唐撤退,卻得知甘寧的錦帆營正猛攻蔡瑁的水軍大寨。
於是,劉磐率領殘兵敗將往零陽方向撤退,在途中遭遇沙摩柯大軍。
劉磐慘死,而殺入武陵的數萬荊州軍也棄械投降。同時,胡昭以沙摩柯長子沙(chu爲主將,在李嚴入山之後,率軍奇襲丹陽聚。此時,韓嵩已趕往南郡,防禦甘寧錦帆營的突襲,以至於夷道和丹陽聚兵力薄弱。幾乎沒有費太大的周折,沙奪丹陽聚,並佔領夷道。
那夷道,毗鄰夷陵,是西川入荊北的門戶。
如今被沙摩柯所掌控,南郡震動,襄陽震動,整個荊州,籠罩在一片慘淡的愁雲之中。
但厄運還沒有結束……
二月下旬,呂布率領飛熊軍自汝南突襲魯陽,斬魯陽守將李首級,馳騁南陽,日破三城。
昔日惡虎再展雄風,讓劉表惶恐不安。
前往徐州的韓暨尚未有回信,這曹操就先動手了嗎?劉表在驚恐之下,一場大病,臥牀不起。荊州事務皆有蒯越和蔡瑁聯手主持,雖然從表面上來看,一切平靜。可內中暗流激盪。
三月上旬,霍峻領八千無難軍,以張鬆爲軍師,王威爲副將。自川中抵達武陵。
兩年多的休養生息,令關中逐漸恢復元氣。雒陽大戰所帶來的損耗。隨着戰事的停止,已不見了蹤跡。不僅僅是關中,包括遠在雒陽的京兆地區,也逐漸地恢復了生氣,人口日見增多。
往來於官道上的客商,絡繹不絕。
董自泰平二年中發出開放馬市和鐵市的命令之後,長安客棧的生意,就變得格外紅火。
董在河東、西河、雒陽三地設立馬監。鐵監兩大機構,以滎陽和中山兩個地區爲主,與關東諸侯進行貿易上地往來。自古,官不與民爭利,董設立三監(還包括河東鹽監),令許多人破口大罵。可你就算罵了又能如何?罵完了,你還是要乖乖的來交易,正是形式不由人。
自西域。源源不斷的馬匹輸送至關中。
這些用來交易地馬匹,多出自西域居延牧場。準確的說,是已經被軍府淘汰下來的駑馬。
可就是這些駑馬,依然供不應求。
中原戰馬矮小,品種不純。要說在當年。漢武帝也曾在中原設立軍馬場,並且用西極馬和中原馬交配,試圖培養出更優良的品種。但好馬,都有一股子傲性,或者說是一股子烈性。
輕易不會服人!
而且。在騎戰當中。馬匹會受驚,加之當時多以單邊鐙爲主。騎士經常出現從馬上摔下來的情況。就連漢武帝也遭遇過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是那個缺德孫子出了主意,將軍馬閹割。戰馬老實了,溫順了,騎士也安全了,可這戰馬的延續傳承,卻也因此不得不放棄。
凡事一利一弊吧……
漢武帝設立的軍馬場,也就因此而關閉。
中原缺馬地情況,依舊是很嚴重。偶然間獲得一匹好馬,上至君王,下至小卒,都會愛惜如命。
但閹割還要繼續!
西域駑馬,全都沒有經過閹割。
董是個愛馬如命的人。當年斑點獸的死,令他總懷有內疚。對他而言,閹割一匹馬,無異於奪走了它的尊嚴。你騎術不好,那就先找匹普通的馬練着,不要去妄想擁有一匹好馬。
也正是這原因,即便是被淘汰下來的駑馬,於中原而言也是絕世良駒。
而且董不要金銀錢帛進行交易,對他來說,那玩意兒用處不大。董以糧草做交換,第一個和董交易的人,正是曹操。他以兗州山山陽郡和青州北海國兩郡庫糧爲代價,換來上等駑馬六千七百匹,全部充入虎豹騎,是戰鬥力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在平原郡大敗袁紹軍。
想想,一萬擁有甲裝騎具地重裝騎兵在平原衝鋒,那是何等的規模……
去歲末,吃了大虧的袁紹,不顧田豐的阻撓,以河間、中山、常山三國清倉糧草,向董交換了萬餘匹上等駑馬,組成大戟士,由韓瓊眭元進兩人統領,誓要和曹操再見一次高下。
徐州劉備,雖然和董有恩怨,可也明白騎軍的重要性。
他命麋竺設法買通雒陽鐵監馬監地官員,用徐州一年的錢糧爲代價,得戰馬三千匹,軍械無數。
關中所產,必屬精品。
對於董麾下出品的軍械,不僅僅是劉備眼紅,曹操和袁紹,也都沒有放過。
甚至包括那江東孫策,和董有殺父之仇。也不得不收緊了腰帶,買來萬具元戎弩,裝備步卒。幾家諸侯當中,也就是曹操對董的軍械需求較少。但曹操所要的,卻包括了龍骨翻車,巨型水力風車……等,用於民生之上地器物。而這些器物地花費,也是格外驚人。
按道理說,董和諸侯是敵人,怎麼能提供這些給對方?那不是讓對手更加強大了嗎?
在這一點上,陳宮顧雍等人,力諫董,甚至不惜以辭官來要挾,請求董關閉三監市場。
對此。董在府中設宴。
藉口非常的直白:有荊襄名士龐德公一家來到長安,所以要擺下宴席,爲龐公一家接風。
也許有人會問了:“龐德公怎麼來了?”
呵呵,龐德公能不來嗎?家中兩個小子。都投靠了董。龐統龐林,如今已經是涼王幕府中舉足輕重地人物。所以,龐家的身上。不可避免的打上了董家地烙印,他不來能行嗎?
再加上早先的徐庶石韜,諸葛瑾也曾在他門下求學。
龐德公在荊襄,已經明顯的感受到了來自荊襄世族的敵意。再不走,保不齊會出大事情了。
雖龐德公一起前來地,還有諸葛瑾的弟弟,諸葛均一家。
此外,又有一個董的故人隨同龐德公一起來到了長安。這個人。就是原揚州別駕,蒯良。
關中地發展勢頭,太猛了!
猛地讓各地的世家門閥,不得不放下偏見,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眼光,來正視董。
正如同早先廬江陸遜,潁川荀適,譙縣夏侯霸……除了陸遜之外。荀適和夏侯霸兩人的身上,可以說有着極爲鮮明的曹氏烙印。可即便如此,兩大家族也不得不讓他們來觀察一下。
當然了,他們也只能隱姓埋名。
除上述三人之外,長安郡學中還有一個學生。今年正好十六歲。此人的名字很怪異,叫做侯大。在郡學的學籍上著名,此人是在泰平元年,隨侯霸一同來到長安。陳留譙縣人,是侯霸的書童。但天資極爲聰慧。而長安郡學地治學方針又是:不問門第出身。只要合格,皆可就學。
這侯大居然以比侯霸還要優異的成績考入了郡學。如今正處於郡學三年生。
一開始,董冀並沒有注意到這侯大的怪異處。此人入學之後,並不張揚,成績也是中規中矩。
然則後來還是周不疑發現,侯霸也好,荀適也罷,對這侯大似乎很尊敬。
這可就引起了董冀了注意了……
此人,非夏侯氏族人!這是董冀調查的第一個結果,而第二個結果就更有趣了,他似乎是曹氏族人。
侯大……
說文中註釋:大者,丕也!
董當時聽聞了這個名字之後,差一點給噎死。
曹丕?
呵呵,這也許就是古人的密碼吧。即便是用了假名字,也會和本名有牽連。就如同陸遜的假名宮孫一樣。陸,地也。五行爲土,戊守中宮。相對應,宮,屬五音之列。宮、商、角(ju)徵(zh)羽。宮在五音中,對應五行之土。故而,這陸遜到了長安,改名叫宮孫。
古人的一點小把戲,但也很有趣。
董命董冀加強對曹丕等人的監控,一俟有不利於長安地行動,就地緝拿。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而後,他的精力就放在了其他的事情上。
蒯良前來,算作是荊襄世族對董發出的一個訊號。董自然不能等閒視之,接待規格極爲隆重。
涼王幕府的宴會結束後,陳宮顧雍再次向董進諫。
董讓他們坐下,而後笑問道:“諸公,我且問上一問,這軍械設備生產出來,是做什麼用?”
陳宮道:“軍械以兵事,設備以民用,千歲爲何如此問?”
董點點頭,“那我再問諸公,我們把這些設備、軍械生產出來,除了供自己使用之外,堆放在庫府當中,能產生什麼作用?是能爲我們帶來錢糧呢?還是可以讓我們地軍事民生更好?”
“這個……”
“我把這些設備和軍械給曹操,給袁紹,並不是說我想要資助他們強大。有道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我所做的,只是想要那些黎民百姓生活的更好而已。我們的敵人,是諸侯,卻非百姓。我們拼死拼活,也無非是想讓天下早些安定,令黎民安寧,可以更好的生活。”
董如今也可以說出一番大道理了!
如果說,當年和蔡邕論天下時,他只是順口無意地回答。那麼如今,他已經學會了口是心非。
“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這道理無需我再爲諸公來講解。”董喝了一口葡萄酒,清了清喉嚨,接着說:“我們把那些聚集了無數人心血智慧地東西,囤積在倉庫中,卻是白白的浪費了生產者,發明者地一番好意。再說了,就算他曹操袁紹,劉備孫策得到了這些,我們就害怕了?就打不過他們嗎……呵呵,我想也不盡然。民心在我,大義在我,我又何懼哉?”
這一場爭論,整整持續了一夜。
一開始只是就設備軍械馬匹而爭論,到了後來,卻變成了純脆的學術上爭論。董冀周不疑等人,剛開始也只是旁聽。但到了後來,發現參與爭論的人越來越多,覺得情況有點不妙。
龐德公來了!龐山民來了……
蒯良來了,黃承彥也過來了……
好傢伙,小小的書房裡,圍坐十餘人。一開始董還參與爭論,可到了後來,他就閉嘴了。
和這些人論口舌之爭,簡直是找死啊!
董冀和周不疑充當起了記錄者,後來蔡節也來了,黃月英也在旁聽,五六個人一起記錄。
這一場辯論,從民生到軍事,從具體的操作,到學術的高度。
方方面面,無所不包括。《涼書-高祖本紀》和《泰平大事記》等幾本後世流傳的書籍裡面,將這次辯論稱之爲泰平問對。當然了,書中多以古文記錄,包括董的原話,也做了加工。
在這本《泰平問對》裡,董第一次提出了一個新穎的概念:超前意識。
而這個競爭的含義,不僅僅是單純的人與人競爭,還包括在生產,軍事,教育、發明等各方面的競爭。
若用董最原始的話語說:“我不怕曹操掌握了我的技術,因爲隨着我的技術在不斷推廣,我將掌握更好的技術。只要我始終領先於他人,那麼我就可以保持住我的優勢,立於不敗。”
而董的這番言語,究竟對後世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誰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