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芳香小築
峙逸撣一撣袍子,從轎子裡頭下來,眯着眼睛朝“芳香小築”四字看了看,他從前並未真的好好看過這匾額,這四個字筆法富貴圓潤,原是同李穆的筆意有三四分相似,卻又不盡相同,如今仔細看來,越發讓他心內生疑。拍了拍門環,卻是個面生的小廝來啓門,顯然是纔來的,並不認得峙逸,看了看峙逸服色,又詢問了峙逸的官階,臉上不甚好看,一邊讓峙逸在門外等待一邊慢悠悠的去向李穆通傳去了。
峙逸微皺了眉頭,繼續擡頭看那匾牌,大概站了這麼一炷香的功夫,一個十幾歲的家養小騎奴牽着一匹棗紅大宛馬走過來,那騎奴看見峙逸,高興道:“艾公子,您可來了,月桂姐姐前些時候還念着您來着呢!”那馬似乎剛被餵飽了草料,毛色油亮,體態不凡,一看就是良駒,背上的馬鞍雖看得出價值不菲,卻似塞外之物,峙逸伸手撫了撫馬背,抿一抿脣笑了:“九王爺也在?”他語調歡愉,似是對此十分高興。
因着他是這府上的熟人,爲人處世也十分謙和溫柔,這小騎奴原是認得他的,討好的說道:“可不是嗎?自從從江南迴來之後,九王爺常常來這裡呢。”
峙逸點了點頭。
騎奴原是不瞭解峙逸是如何樣人,以貌取人,見他常年溫潤的笑着,只當他是個極好說話的,見這麼熱的天他就站在這門口,分明是被那新來的看門的欺辱了,心裡不忍,就自招呼了峙逸進府,嘴裡還不免牢騷:“如今這府上熱鬧起來,從前那幾個人就忙不過來了,我們公子爺又弄了許多人進府,這府裡倒不如從前太平了。”說着說着,又想起什麼,小騎奴眯着眼睛問道:“艾公子,人都謠傳我們少爺要轉運了,這可是真的嗎?”
峙逸笑一笑,用手扯了一根路邊的狗尾巴草:“許是真的吧!”心不在焉的樣子。
小騎奴告訴了他李穆正同啓瑜在花園子裡頭對弈,峙逸向那邊慢悠悠的走去,手裡的狗尾巴草恣意的揚着。
正是盛夏,園子裡頭大片大片的薔薇月季恣意的開着,紅紅白白,爛漫不羈。襯着那一碧千里的天空,美得讓人心內恍惚,峙逸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幾乎被那同樣恣意的日光打了頭,微微有幾分眩暈,招架不住了。又朝前走了幾步,他依稀聽見歡笑聲,遠遠的,就看到花海中心的一處亭子,亭子四周白色輕紗簾子在薰風中擺盪,如白鳥的翅膀,裡面密密麻麻似是站了許多彩衣女子,峙逸雖然看不分明,卻也料得那二人怕是就在這裡了。
正往那邊走去,峙逸突然感覺到一縷視線似膠着在自己身上,他憑着直覺將目光投了過去,晴天白日,不遠處的高臺之上,一襲紅衣飄然而過,他微微皺了眉頭。
那女子面白如紙,卻穿着飄逸豔麗的紅裳,薰風拂過,漆黑的長髮飛舞,讓人生怖。
峙逸認出了她是誰,二人就那麼相互對視着。
紅衣女子定定看着他,神色不明,一個轉身,倏忽就不見了。
峙逸向那亭子看了看,轉身向那高臺走去,才走到門邊,就聽到吱呀一聲門響,一個穿粉紅色紗衫的小丫鬟從裡面探出半個身子:“公子,我們王妃叫您上去一敘呢!”她也當是新來的,不認得他,眨巴着一雙圓圓的杏眼在峙逸身上上下打量,充滿着狐疑。她身後門上懸着一塊大扁——罔語閣。
峙逸跟着她進得罔語閣,拾階而上,忍不住問道:“這高閣從前不是不住人的嗎?”小姑娘提着裙子嘰嘰喳喳的答道:“我們王妃好靜,不愛人打擾,住在這兒好着呢……”峙逸聽着這話,抿了抿脣,到底沒說什麼。默默的打量着這高閣,這裡到處雕欄畫棟,十分精美,似本來就是女子的繡樓,峙逸記得這芳香小築是李穆發跡後向一處富戶買來的,他現在對那富戶的身份有些好奇了。
來到高塔之上,就看到那個紅衣人兒蕭瑟的背影,忽而,她轉了面孔來看他。
縱使在下頭站着都能依稀看到她的憔悴,上來了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只見她本是韶華好時光,卻偏偏白了雙鬢,暗了目光,同從前那個嬌俏的美人兒不能同日而語了。
牡丹揚了揚手,那小丫鬟就下去了。
“你來了啊!”她的手還是那麼漂亮,舞動翻飛着表達她的思路,臉上的笑容卻苦澀。
峙逸點一點頭。
“他還好嗎?”她的手滯了一滯,眼裡隱隱含着淚光,峙逸豈會不知道她這麼急問得那個人是誰。
他昨日已經得到啓玥被毒酒賜死滿門抄斬的消息,張了張嘴,到底不能把這個傷人的消息說出來,聲音有些沙啞:“……忘了他吧,一切從新開始,好在你還有這個孩子。”
牡丹似已經明白他話中所說,雙目一花,幾欲倒仰。
峙逸過來扶她,苦笑道:“你早已料到了這個結局,這又是何苦呢?”
牡丹聽到這話,眼中似又重燃起一把火,峙逸說得何嘗不對,她就是要他死,就是要他記住背叛她的代價。可是她的一顆心卻還是隨着他的逝去燒成了灰,這焚燒的過程這樣漫長這樣煎熬,讓她恨不得從這高臺之上一躍而下,從此解脫。
峙逸看着她憔悴的面龐,輕輕撫了撫她的背脊:“不要想太多,這個孩子非常重要,對許多人來說,都非常……重要。”
牡丹聽到峙逸刻意強調的話語,驟然回頭,頭上珠釵顫了顫,看向峙逸的眼中盡是驚懼。
峙逸那琥珀色的眸子卻格外平靜。
夏天的熱風將滿園的花香送上了高臺,夾帶着衆人的歡笑聲。
峙逸扭轉了頭,就看到花海中一處亭子裡頭,李穆正同月桂對弈,啓瑜搶走她手裡的子繞過她的臂膀將那棋子落下,旁邊一羣圍觀的鶯鶯燕燕瞬間嘰嘰咕咕笑了起來,夏日燥熱的風將那茜色花海吹起波浪,這景象不是不美的。
只是月桂整個人似乎木木的,一張臉半俛着,似是看着那棋盤,似乎又根本沒看見,一雙大眼虛晃晃的,充滿了莫名的憂傷。
峙逸對牡丹道:“這高臺真是個好地方,這整個芳香小築盡收眼底。”
牡丹微不可見的笑了一下。
那笑容似是有些扭曲,哀傷刻毒卻又憐憫。
峙逸卻並未在意,他低頭凝神看了月桂一會兒,忍不住嘆息。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專注,驚動了月桂,她一仰頭,李穆和啓瑜就一同仰起頭來,李穆搖着摺扇笑眯眯的擡眼看峙逸:“艾兄來了啊!”
峙逸在芳香小築略坐了會子,在家裡另換了一套行頭就帶着艾維又出了門,直奔鬧市之中一處民宅。
這宅子鬧中取靜,外面看起來毫不起眼,古樸得很。只見他二人沿着照壁三穿兩轉,往着一處夾壁向內,就看到一箇中年人正蹲在那裡拾掇着草藥,穿着一件半舊夏衫,十分不起眼。
峙逸也不催促,對艾維做了個手勢,二人靜靜等待,直到過了許久,那中年人將他的草藥收拾好了,轉過身來,纔看到他們二人,臉色有一分的意外,隨即卻只是冷冷的瞪了一眼峙逸。
峙逸笑眯眯的同他作了個揖:“陳大人!”那人嘆一口氣,半句話不同他寒暄,轉身進屋了。
艾維臉色一變,低聲道:“這姓陳的太不識擡舉了,若不是他們爺救了他,這老東西現在早就做了屍首了,峙逸不光救了他的命,還給他房子住,他不知道感恩就算了,還在這裡給他們甩臉子擺譜,這算怎麼……”
峙逸回身瞪了他一眼,艾維垂了眼目,剩下的話到底噎回去了。臉色卻還是不好,峙逸低聲呵斥道:“你擺臉子給誰看?給我看嗎?沉不住氣的東西。”順帶着還踹了他一腳,這才先行一步進了屋。艾維踉蹌了一下,躬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彎着腰趕緊跟進去了。
陳御醫盤腿坐在大炕上,翻弄着剛剛擡進來的一小簸箕藥材,眼皮子都不掀一掀。
峙逸照例恭敬的行了個禮,陳御醫擡起頭用那枯槁的雙目看着他半晌,嘆口氣:“艾公子,坐吧。”
峙逸這才撿了對面的一個條凳坐了下來:“如今京城危險得很,我看陳大人還是先出去避避風頭纔好,在這裡到底不宜久待。”
陳御醫翻起他那鼓泡眼:“我不走。”
峙逸:“如今這裡已經是褚貴妃母子的天下了,還是先出去避避爲妙。”
峙逸原同這陳老怪並不真的熟稔,救了他也是意外。
雲鳳一直不孕,峙逸雖然面上不提,暗地裡卻恨不得急斷了腸子。想來想去,普天之下,他所認得的醫術高明者,除卻這陳老怪便沒有旁人。而且,也許沒有人比這陳老怪更適合診治雲鳳。
一則,若是雲鳳的身體問題,依着陳御醫的醫術,也不是不能解決的;
二則,若是雲鳳被人下了藥,陳御醫可能早已察覺,他既然一直緘口不語,恐怕他也是知道一點內情的,那麼,下藥的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皇上……
不論如何,峙逸想,事情的突破口恐怕就在這陳老怪身上。
這麼一來,他就一直密切關注着陳老怪。只是這陳老怪除卻給人看診,每日便窩在太醫院哪裡也不去,要是從前,峙逸倒是可以請他看診,或是進宮的時候去太醫院找他,可是如今被免了官,這兩樣便都不成了。
峙逸正上火呢,前些天李吉貴卻給他帶了個消息,原來是褚貴妃讓太醫院掌事李御醫告老還鄉。
聰明如峙逸,怎麼會不知道褚貴妃想要幹嘛。李御醫同陳老怪一樣,是今上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嫡系,如今皇帝臥病罷朝,都是李御醫同陳老怪在旁伺候。峙逸原是常常見到那位李御醫,此人白髮蒼蒼,慈眉善目,原是個真正的醫家善者。
褚貴妃卻說今上病情始終不見好轉,分明是太醫院辦事不利,自換了一批她的人執掌太醫院。
峙逸明白如今朝中諸事幾乎被褚貴妃母子全然掌握,自然是要清洗一番,各處各部都要換上自己的心腹纔是,想不到她竟然把爪子都伸到了老皇帝塌邊,看來她是根本不希望老皇帝康復了。而是要趁此機會扶自己兒子上位纔是要緊。
峙逸心想着這件事絕不單純,就託了李吉貴暗地裡想辦法把這陳老怪給迷暈了從太醫院給運了出來,安頓在這個鬧中取靜的宅子裡頭。果不其然,二日就聽聞李御醫的暴死在家中的訊息。
陳御醫脾氣古怪的很,被峙逸救了命,卻沒得半分的感激樣子,此刻也只是睨着峙逸冷笑:“你叫我走,你做什麼又留下?我自當會面呈皇上,把那一對母子的醜事說出來。”他有些激動,唾沫星子飛濺。
峙逸無聲的笑了一笑:“陳大人先保住性命吧!”他心裡想皇帝究竟病得有多重?以至於讓這麼一對母子爲所欲爲,九皇子死得這麼快,滿門抄斬還要昭告天下,不是皇帝的作風,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他怎麼會這麼絕決?恐怕也是褚貴妃做的。她如今將皇室骨血乾淨殺絕,她自己的兒子卻還沒有孩子,她也不怕自己這番辛苦最後都爲旁人做了嫁?
陳老怪原是個單純的人,對那些朝中爭鬥不甚明瞭,也不感興趣,想起自己如今這般險惡,恐怕那母子倆也不會放過皇帝,情緒低落起來,眼眶含淚:“我陳某這半生,憑着一點些微末技受到皇上的恩寵,到現在卻無法……”
峙逸自然知道老皇帝落在那母子倆手中落不到好,但他關心的卻也並不是這些,清清嗓子道:“陳大人,如若你一心想見到皇上,那麼,不走我也不會勉強,自當儘量保證你的安全,只希望你不要隨隨便便出去便好,要什麼,同我說便是,這是你上次要的那些草藥和經書,我都讓下人給你備齊了。”峙逸說完,望了艾維一眼,艾維連忙把東西都放在了桌上。
陳御醫垂眼看了看,知道這些東西都不易得到,容色溫柔了些許:“艾公子有本事我早就知道了,想不到你卻這般厚待我,我素來最恨欠別人人情,你想說什麼,直說無妨。”
峙逸心中一亮,面色卻格外沉靜,低下頭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翠玉扳指,清冷的道:“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今年已經二十有四,年紀漸長,就格外盼望有個子嗣,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卻始終……”峙逸說到這裡,擡眼看着陳御醫。
陳御醫翻着那魚泡眼半晌不語,苦苦笑了:“子嗣這事情還不夠容易嗎?哼,艾公子這般聰慧,何苦執迷不悟呢?只要換個女人,許多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峙逸聽他這麼說,便知道這陳老怪是知道內幕的了,側頭對艾維道:“你去外面守着,別讓人進來。”
待艾維去了,峙逸才清了清嗓子道:“陳大人,實不相瞞,艾某對朝中這些爭鬥並不感興趣,艾某不過是個市井之徒罷了,所求不過家宅和睦,豐衣足食罷了。”
陳老怪一臉鄙夷:“早就看出來了。”
峙逸咳嗽一聲:“只是艾某同內子感情非同一般,實在難捨難分,艾某此生無所求,只願帶着她離開這是非之地,隱姓埋名,去他鄉安居,其他的,一概不留戀。”
陳老怪看了他半晌,搖頭嘆息:“唉,可惜了你這一身本事,居然毀在了一個女人身上。”
峙逸苦笑一下,走到陳老怪面前,一撩袍擺,跪了下來:“求陳大人成全。”
陳老怪閉着眼睛想了想,幽幽道:“如今皇上生死未卜,那母子倆都不是什麼善茬,你的夫人若是有了身孕,對你們是更加兇險的事情,艾大人,你可都想好了嗎?”
峙逸目光堅定。
陳老怪嘆一口氣,苦笑:“……看來這世上的事情,都是有些緣分的,當年皇上命我給阮家新婦下藥,讓她終身不育;因着我一直同阮大人是朋友,敬重他的人品,更愛惜從小看着長大的阮俊誠,知道阮家門風檢點,素來沒有娶妾的慣例,若是讓這新婦不育,就是讓俊誠斷子絕孫,也就暗地裡存了私心,沒有給她下重藥,只待皇上將來回心轉意,事情便還有轉圜餘地。只是沒有料到這世上事變化無常,許多事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沒想到……當年我的那一點良心卻回報在了你的身上。唉……”
峙逸聽他這麼說,才終於有些明白,驚詫道:“這麼說,當年內子手骨……”
陳老怪笑一笑,鼓泡眼閃着些微狡黠的味道:“你以爲我真的會爲什麼鳳翔居士看診,我除卻行醫弄藥,還會對別的什麼感興趣嗎?不過是皇上的意思罷了……也罷,如今皇上安危不知,你們夫妻原是無辜之人,我便幫你這一次吧!也算是回報你的救命之恩。”這麼說完,他下炕取了筆,蘸飽了墨,筆尖如走龍蛇,頃刻間,一張方子遞到了峙逸手中。
作者有話要說:太忙了,最近可能每週更兩章,但是我會盡量保證質量,爭取六月前完結,謝謝!鞠躬
道歉聲明
我表示非常對不起大家。
上次要上季榜的時候,問大家要留言,號稱要日更,結果沒有做到,其實我很想做到,因爲文寫得快有利積分有利增收有利一切,可是我很沒用的就卡文了,我好想總是越想做好一件事,就壓力越大,反而越做不好,然後mc一直沒來,心情也很起伏,最後反而寫得比平時還少,我當時真的很愧疚,然後自己也很沒臉……
這次我說我七天更新六天,其實我真的是這麼想的,我五一過完了,過來找我玩的同學我也都送回去了,我想我總該有機會更新了吧,但是卻意外面試被錄取,大家知道,在晉江寫文,我這樣的小作者是養活不了自己的,然後我就去上班了,工作非常艱辛,真的,還拿不到錢,但是爲了生活,爲了以後的飯碗,還是要百倍艱辛努力的去做你該做的。
其實我何嘗想去上班,我最喜歡寫文了,我何嘗不想一醒來就寫文,睡覺前看着大家的評論傻笑,可是我寫文吃不飽飯啊。
這幾天實習,我每天六點多就起牀,晚上九點多才回家,累得像狗一樣,徹底的耽誤了寫文。雖然我昨天週末晚上一回來就寫文,今天終於更新了。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大家!
我爲我的坑品向大家道歉。
謝謝大家長久對我的支持,非常感謝。
我以後再也不會做這種事情了,在沒有存稿的情況下再也不向大家做這種沒有保障的許諾了,是我的錯!
向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