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鳳本能的撲向峙逸懷中,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幸福得鼻子發酸。
峙逸緊緊摟着雲鳳,他的一顆心在這一刻像是被人狠狠攫住一般,一陣一陣的抽痛,卻又讓他快活,之前所受的一切似乎都值得了,他的眼睛微眯着,白皙的手在雲鳳後背輕輕拍撫,恨不得時間就靜止在這一刻就好。
雲鳳停在峙逸肩上,半晌回神:“外面亂起來了!”
峙逸似乎並不驚詫:“沒什麼,我帶你走。”他何嘗不是一點底都沒有?只是他這個人素來鎮定慣了,養成了遇到事情不慌張的習慣,像一隻蓄勢待發的豹子,在一旁窺視着機會的到來,一觸即發。
雲鳳聽到他這不慌不忙的語調,這才覺出不對來:“……他呢?”一雙眼開始在這暗室裡搜索,卻遠遠見那個人靜靜的躺在一灘血污之中,面色青白。
雲鳳的心在這一刻似乎沒有跳動一般,一雙眼怔怔望向那邊,手心一陣陣出着汗:“你……你……你殺了他?”
她是恨他,但她從未想過他死。
他卻真的死了,她的心突然空出一個洞,眼前似乎又依稀浮現許多年前的景象,耳畔依稀有簫音和着琴聲,她甚至嗅得到那時春風的味道,可是……
豆大的淚珠從她頰邊滾落,手中緊緊攥住峙逸的衣袖:“你……你……”半天卻說不出話來。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責怪峙逸,他這樣做全然是有他的道理。那個人既然走上了謀反的路,這種結果本就是不難預見的。
他本就在三年前就死過一次了,那一次她以爲她已經將眼淚流乾,世事變幻,物是人非,她以爲她已經不會再爲這個人傷心了,可是她還是哭了出來。
究竟是爲什麼呢?
也許只是單純的爲着許多年前那個吹簫的青衣少年吧……
那時候,他們都還那麼年輕……
只是一瞬間,她的眼淚再一次抑制不住……
峙逸微微皺了皺眉頭,他知道她素來是個心軟的人,也就料到她見了左少良死掉,心裡會苦痛,但是他想不出有比這更好的解決方法了,那人猶如毒瘤一般,這又是難逢的機會,他不得不這麼做。
“情勢緊急,不要再理那些有的沒的。”峙逸一邊這麼說着,一邊轉了面孔,拿匕首沿着一旁石壁敲打,雲鳳不解:“你這是?”
“你有沒有發現,這個石室很不尋常?”
雲鳳打量這間石室,她第一次進來就仔細看過了,這裡除了比外間舒適精緻乾燥些,也不過就是一間普通的石室罷了。
她原是想着男人身份不同,這間石室也許只是彰顯着他的身份吧!
峙逸正要說話,突然聽見外間殺聲大作,近在耳畔,拉着雲鳳往裡一竄,躲在牀背後屏風同牆壁之間。
雲鳳尚有話說,峙逸一個眼神就制止住了。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一個白衣濺血的青年踉蹌着衝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三個人,一身黑衣,身材壯碩,甲冑加身。
峙逸個子高,透過屏風最上方細小的鏤空依稀看清楚來人的模樣。
峙逸認得這三個人,是啓瑜門下最爲厲害的冷鷹,一共九人,各個身懷絕技,加上精通陣法,九人擺陣,素來所向披靡。只是因着陣法牽制,他們往往是九人一齊行動,從不分開,怎麼這回卻只來了三個?
其中一個黑衣人道:“小叫天,你如今命在旦夕,就不要想着垂死掙扎了,你索性投降了,我們王爺正是用人之際……”
小叫天撫着傷口,慢慢後退,一臉鄙夷:“你們王爺算是什麼東西,雜種狗罷了……”
“你這個戲子,找死!”旁邊一個黑衣人已經忍無可忍,揮動手中武器就要撲進來。卻被旁邊的人拉住:“五弟,此人武藝高強,他剛剛身上有傷,都能穿透我們的陣法,現在你貿貿然衝上去,未必是他的對手。”
旁邊那人已然紅了眼:“三哥,別攔着我,我要殺了這唱戲的爲大哥他們報仇!”旁邊兩個人卻始終拉扯着他,峙逸看這情勢,他們似是要待援兵來了再合力圍攻小叫天。
雲鳳被峙逸護着,蹲在屏風後面,看着小叫天那雙染血的皁靴慢慢向後退,眼見着越來越近,忽然看他腳下一個趔趄,然後就是一陣嘔吐的聲音,淋漓的血液淌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小叫天的嗚咽聲由小變大,漸漸淒厲:“……小公爺……小公爺……”
雲鳳猜到他一定是目睹了男人的死狀,聽這聲音,已然心肺俱裂。
“三哥,你看,那個戲子吐血了,此時不攻,更待……”
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另一個大漢的聲音傳來:“五弟……五弟……小叫天,你使的什麼暗器?你納命來……”
那人的腳步聲傳來,緊接着似有人潮向這邊涌過來,小叫天的靴子略微挪了挪,似是碰到了什麼東西,突然“轟”的一聲,一堵厚重的石牆在石洞口落了下來,夾雜着淒厲的慘叫聲。那黑衣人已然身首異處,只有半截身子在這石洞裡面,鮮血濺了幾尺高。
雲鳳嚇得身上不住顫動,峙逸緊緊攥住她的手。
石門落下之後,外間的打殺聲似乎一下子消失了,整個石洞安靜下來。
雲鳳這才領悟,剛剛峙逸所說的不同,也許就是這個石洞洞口十分規則整齊,當是有機關暗門存在。這麼想來,不由更加佩服峙逸敏銳的觀察力。
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小叫天的腳步踉蹌了兩下,一下子撲到在了左少良的屍身之上,如野獸一般淒厲的哭號震動着雲鳳的耳膜:“少良……少良……”他一邊嘶嚎一邊趴在那屍身上親吻着,哭聲又變作了笑聲,如此反覆,十分瘮人。
突然那小叫天又站了起來,腳步踉蹌着大喝:“狗男女,我要殺了你們……”夾着哭嚎聲,以及屋中什物碎裂的聲音。聽他這麼說,心中已然清楚的認定了兇手是誰。
那小叫天似乎傷心至極,這般胡鬧了一番,又轉身跪倒在左少良的屍身之前,含含糊糊的不知說些什麼,做些猥褻的動作。
雲鳳害怕極了,手不住顫抖,眼中卻也莫名其妙滲着淚,抹了又淌抹了又淌,她幾乎支撐不住,就要嗚咽出聲。
峙逸垂頭看了她一眼,在心底長長嘆息一聲,將一把匕首遞到她的手上。
雲鳳認得這個,她從前見過“阮俊誠”帶過這個,她當時摸着上面篆的金黃色的左字問過他:“爲什麼是左呢?是鑄劍的人姓左嗎?”
“阮俊誠”笑起來:“也許我姓左呢!”
現在看來,這並不是玩笑,他確實是姓左的,往事被謊言覆蓋,偶有真實,她卻只當是玩笑罷了。
這匕首上吊着一個半新不舊的穗子,雲鳳也認得,這是她結的,許多年前結的,因爲是要送給自己的夫君,所以結得格外精緻,現在想來,這一切仿若隔世一般。
小叫天奇怪的嗚咽聲充斥着這間石室,將雲鳳淒涼的思緒漸漸拉了回來。
峙逸始終一言不發,雲鳳感覺得到他手心冒着汗。
雲鳳側頭看了看他緊皺的雙眉,她可以感應得到,此刻他們一定是極其麻煩的,他一定也是一籌莫展,他總是這樣,明明緊張害怕,卻裝得很強大。
她雖然傻,卻也知道,如今他們同這小叫天同處這麼一間密閉的小小石室,遲早會露出破綻,被他發現,她同峙逸兩個人,一個書生。一個弱女,若是硬拼,都不會是武藝高強的小叫天的對手,雖然他現在受着傷,卻是盛怒之中,這更加的危險。
更何況,聽他剛剛的嘶吼聲,分明認得她同峙逸是兇手,那麼若是他見到她二人,豈有不殺的意思?
雲鳳苦苦思索,忽然鎮定了下來。
長久以來都是身邊這個男人保護着她,她也該勇敢一回了。
雲鳳這麼想着,霍的一聲站了起來。
峙逸皺眉望向雲鳳,雲鳳雙眼卻十分堅定的看向他。她已經站了起來,小叫天說不定已經聽到了她的動靜了。
峙逸似十分生氣,想同她說些什麼,忽然眼前一亮,又點點頭,似是認可了她的行爲,用脣語道:“小心。”雲鳳緊張極了,卻還是硬擠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
小叫天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吃了一驚,眼神一閃,殺意頓時:“誰?”
雲鳳滿臉是淚的從屏風後頭爬了出來。
小叫天冷冷“哼”一聲,雙眼血紅:“原來你還沒有走,是你出賣了蒼龍,讓那狗王爺的兵馬埋伏在洞口的,是不是?賤婦,你的姘頭呢?叫他滾出來,老子要拿你們這對狗男女的屍體祭奠蒼龍。”
雲鳳柔柔弱弱的往後縮了縮,抽抽搭搭的捧着臉哭起來,十分哀傷,似接不上氣。
她心裡卻也因爲小叫天的話奇怪起來,她原是什麼都不知道,如果照着小叫天所說,剛剛逼迫而來的是朝廷的人,那麼朝廷的人是怎麼找到那艾府府外的洞口呢?如果說是峙逸報的信,那麼他們也應該是從艾府那邊進來纔對,又怎麼能猜到府外的洞口在哪呢?
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卻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做戲,朦朧的淚眼中映出不遠處男人的屍首,她心中莫名生出一種罪惡感,濃濃的揮之不去。
小叫天看她眼圈紅腫,似是哭了很久,不由有些好奇,皺着眉頭道:“……怎麼?你那姘頭呢?”
“……我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沒有人……沒有人……他……”雲鳳始終怯懦的哭着,一臉受了驚嚇的表情,話也說得斷斷續續。
小叫天走過去,像抓小雞一般一把抓起雲鳳的領口:“你說什麼?”
雲鳳嗚咽着,淚珠大串大串的滾落下來:“我跑進來的時候……就只看到屍首……他跑了……他利用了我……嗚嗚嗚嗚嗚嗚……”
小叫天大致聽明白了她的話語,心想着這也不無可能,那姓艾的有多無恥,他也是見過的,這麼看來,內奸可能另有其人,同這個蠢婦無關?也不無可能。
那姓艾的說不定就是那狗王爺的爪牙,暗地裡勾結了別人,暗殺了蒼龍然後同那狗王爺會合,這女人不過是他利用的工具罷了,可是怎麼想,都不免覺得有些牽強。那內奸會是誰呢?箕?他素來討厭那個老太婆,這麼想來,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雲鳳知道這小叫天是個有勇無謀的,此時越發楚楚可憐的拽住他的衣襟:“求求你,帶我走吧,此時他們正想着怎麼破開這石室,要殺了我們呢。”
小叫天冷冷一笑,將雲鳳往旁邊一甩:“你這水性楊花的賤婦,終於自嘗惡果了吧!虧得蒼龍還這麼喜歡你,沒想到他最後卻栽在你這麼個女人手裡!”
這麼想來,他眼中的妒意夾着殺意,好不駭人。紅着眼一步步向雲鳳逼近過來。
雲鳳害怕的攥緊手中的匕首。
小叫天看到她手中那綠瑩瑩的穗子閃了閃,眼中一陣刺痛:“你手裡拿的什麼?是他給你的嗎?”
雲鳳情急之下,胡亂點點頭。
小叫天氣得鼻子都歪了,步步緊逼:“他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送給了你?不可能……不可能,難道……難道你進來的時候,蒼龍還沒死嗎?他說了些什麼?”
雲鳳支支吾吾道:“他……他說,讓我……同你說……一定要復國……不要因爲他的死,而……讓黎民……繼續受苦……”她本是不慣說謊,若是個稍稍聰明的人一眼便可看出其中破綻,無奈小叫天是個武夫,加上此時又情緒激動得過了,看到雲鳳支支吾吾的樣子,也只道她是個沒用的婦道人家罷了,雲鳳編的謊話原是十分符合他心目中蒼龍傲岸的形象,他竟真的信了。
小叫天皺皺眉,望着她:“還有呢?”
雲鳳吞了吞口水:“……他,讓你……照顧……照顧我……”
小叫天氣急,抓住雲鳳的領口不住搖晃:“他到死都惦記着你這賤人……你這賤人……你有什麼好?”
雲鳳往後退了退:“反正……反正……你……不能殺我。”
小叫天似乎用力過度了,有些虛脫,面色煞白的道:“我失血過多,過來,給我包紮一下。你要是敢玩什麼花樣,老子現在就殺了你。”
雲鳳見他分明要用到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小叫天見雲鳳手腳麻利,心想着自己如今受了重傷,有個人在旁邊照顧原也是好的,這麼想來,就決定先不殺她。
看着雲鳳那楚楚可憐的樣子,他卻又越發痛恨起來。
他對蒼龍一片癡心,爲他死都可以,蒼龍卻始終心心念念着這賤婦。想起這賤婦讓他所受的煎熬,他心中始終氣焰難平。
他一定不會讓這賤婦好過!
哼哼,既然蒼龍這麼喜歡她,待他利用完了她,乾脆就在蒼龍墳前將這女人燒給他,給他做個玩物也好。
這麼想來,既把這賤婦殺了,也不算對不起蒼龍,真真一舉兩得,小叫天頗有些解氣,心裡又豪情萬丈起來:“待我出去,一定將你那無恥的姘頭殺掉!”
雲鳳心中一抖,不小心手下重了些,弄痛了他,小叫天狠狠推她一下:“你幹什麼?”
雲鳳胡謅道:“我……我是擔心,我們如今困在這石室中,外面都是兵士,我們怎麼出去?”
小叫天高深莫測的一笑:“我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