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在窗外新發的柳絲間嚦嚦婉轉,一聲聲,煞是好聽。
露華倚在蘭璇懷裡睡着,香甜得很,粉雕玉琢的模樣讓蘭璇愛不釋手。在此刻蘭璇看來,這人生除卻孩子,她也不剩什麼了,想起峙逸,心裡陣陣發酸。
“吱呀”開門聲傳來,蘭璇連忙回頭,卻是劉管家帶着兩個婆子:“奶奶,老夫人那邊讓您把大姐兒送過去。”那劉管家原是想着這蘭璇遭了這種事,此時一定狼狽得很,卻見她同往日一般,滿身錦繡、妝容精緻,無甚區別,只是臉上難掩疲憊之色。
蘭璇斜眼看了看劉管家:“你來做什麼?爺呢?他不是說要見我嗎?”
她昨晚被拘在戲臺,一直等他,心裡盤算了無數種說法,只等對他開口,卻在半夜的時候被人送回了屋,連面都沒有見到。
聽說那寡婦失蹤了,她心中一面覺得蹊蹺卻一面慶幸,那女人不死,她心裡總是不安的,只是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將她擄走。
劉管家知道蘭璇素來難纏,但是到了這個時候,許多事原是由不得她了:“如今大奶奶不見了,爺都要急瘋了,凡是能託的關係都託了,滿城裡找呢,哪裡還有旁的工夫?把大姐兒送到老夫人那裡去原是爺的意思,奶奶您就聽從了吧!”
蘭璇聽到那聲大奶奶只覺刺耳之極,聽說要把露華送走,冷笑一聲:“她娘還沒死呢,就把她送走,這是什麼話?今天的戲還唱不唱了?尚書府的客人你們可有去接?吃白飯的東西!”
劉管家笑得譏誚:“奶奶還不知道嗎?整個戲班子都被刑部拘了去,哪裡還請什麼客?估摸着,一天沒得大奶奶的消息,一天這慶熹班就唱不得戲。”
蘭璇沒想到峙逸竟會爲雲鳳弄出這麼大的陣仗,竟然鬧到刑部去了,心裡不由慌了起來,只怕自己要不好,冷冷瞥了那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派的劉管家一眼,虛張聲勢的哼一聲:“備轎,我要回尚書府。”
劉管家笑得臉上的褶皺更深了:“奶奶這說的什麼話?如今刑部那邊供詞對奶奶很是不利啊,如若不是少爺護着您,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你還是老實在家裡頭呆着,哪裡都不要去吧!”
蘭璇倒抽一口氣:“你說什麼……”峙逸竟把她的事情抖到了公堂上,這不可能!她父親這一輩子做到尚書的位置不容易,平生最好的不過是個好名聲,艾峙逸深知這一點卻把她的事情抖摟到了公堂上,那如果父親知道了……
蘭璇後背都嚇出了一層薄汗。
劉管家見她這時候才知道怕了,搖搖頭道:“老奴在這艾府呆了許多年了,後宅雖是女人的地盤,但也不是個消停地方,可是動靜弄到奶奶這麼大的,老奴還是第一次見識,老夫人讓老奴來勸勸您,那大奶奶在何處,您還是招了吧,免得弄得艾家上下顏面全無。”
蘭璇輕蔑一笑:“她在哪裡,我怎麼會知道?可笑!你讓艾峙逸過來,做什麼把我關在這裡?他好大的膽子!”
劉管家冷笑:“奶奶莫非真的以爲到了這個時候,您還見得到爺?”
蘭璇嘴脣顫抖了下:“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亂七八糟的污水都往我身上潑,我要見我爹,我要回尚書府……”
屋中過於吵鬧,露華的睫毛顫了顫,眼看就要醒過來了,小手亂劃拉,蘭璇忙低頭撫着她的背脊搖晃起來,孩子的小手攀在媽媽胸前,一忽兒又滿足的睡過去了。
劉管家嘆了口氣,聲音小了點:“尚書大人昨天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說是不會偏私,讓刑部嚴辦。
“奶奶這事兒不同一般,那艾壽家的把您指使他的事兒都說了個一乾二淨,包括您派人給秀雅姑娘下涼藥等事一併抖了出來,老夫人氣得差點沒厥過去,嗨,老奴勸您現在還是燒燒香保佑衆人快些找到大奶奶的好,不然就真的完了。”
蘭璇自小聰明漂亮,又是尚書大人的掌珠,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幾乎不能相信:“我不相信……他不會這麼絕情……”
劉管家見她此時神色恍惚,上來就要把大姐兒抱走。蘭璇回過神來連忙抱住不放,卻耐不住旁邊的兩個婆子也上來糾纏。露華已經驚醒,“哇”一聲大哭起來,露出她新長出的那兩顆小嫩牙,小臉憋得通紅,一雙眼睛只是望着着蘭璇不肯移開。
蘭璇的手緊緊巴住孩子的衣裳,卻被那婆子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生生掰開。蘭璇大喊:“錦墨!錦燕!”迴應她的卻不過是屋內空洞的回聲。昨天夜裡這屋裡的丫頭婆子都被老夫人屋裡給調走了。
蘭璇此時幾乎心碎,到底怕孩子遭罪,只得放開手。
劉管家笑起來:“這纔對嘛!老夫人是大姐兒的親奶奶,莫非會對她不好嗎?”一邊說着,一邊將嚎哭的孩子遞給身後的婆子。
蘭璇此時頭髮已然散亂,顯得有些狼狽凌亂,看着大姐兒,眼中淚光氾濫,卻倔強的坐得筆直。劉管家比了比手勢,那兩個婆子就帶着哭鬧的孩子下去了。
劉管家佯裝嘆一口氣:“唉,就是不知道去了那邊,是誰來伺候大姐兒,大姐兒身嬌肉貴的,若是被那些馬虎丫頭……”
蘭璇冷冷一笑:“你要什麼?儘管開口。”
劉管家嘿嘿笑了,比了個錢的手勢:“老奴一直都知道奶奶您是個聰明人,和咱爺是一路人,不似東邊大奶奶,迂腐蠢笨得木頭一般。”
蘭璇輕蔑一笑,從袖中扯出兩張銀票:“這些你拿去,找個好點的丫頭伺候大姐兒,伺候得好了,日後我自有答謝你的地方。”
劉管家看了看那銀票,心滿意足的笑起來:“奶奶果然厚道,老夫人已經指派了您屋裡的錦燕丫頭去招呼大姐兒,這您該就不用擔心了吧!”
“你……”蘭璇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裡被這麼個下賤人擺了一道,氣得不輕:“你這狗仗人勢的下賤東西!”
劉管家也不惱,哼一聲,把那銀票收在懷裡,又道:“老奴還忘了個事兒,老夫人說這次宴會辦得不錯,就是太費錢了些,內府三萬銀子花光了不說,聽說奶奶您還在外府支借了幾萬兩,這家裡如今正是要花錢的時候,許多地方都等着呢,老夫人說要不先拿奶奶您的嫁妝先墊巴墊巴?”
蘭璇氣得幾乎七竅生煙,張口罵起來,劉管家理都不理,從外招了幾個家丁進來,將蘭璇的妝奩匣子都擡了出去,這還不止,連帶着屋中值錢的東西一併搬走了。
這屋子眼看就空了。
蘭璇罵得累了,也知道自己不過一介女流,如今落了勢,哪裡鬥得過這些小人,到底沒有在說話了。
劉管家見屋中已然搬空,剩下的不過是些尋常家居擺設,這才笑了:“得,老奴的事情辦完了,願奶奶您多福!”“砰”一聲帶上門出去了。
蘭璇一個人怔怔看着這凌亂昏暗的房屋,整個人木木的,半晌終於捧臉哭了起來。
她不相信她就這麼完了,她不相信她就這麼栽在那寡婦手中,她總會站起來的,等着瞧吧,這些人統統都等着瞧吧!
老夫人看着從蘭璇屋裡擡來的東西擺了滿屋,很是高興,嘴上卻道:“這些將來也都是要留給大姐兒做嫁妝的,我們艾家的閨女兒可不能讓別人看輕了,她娘雖不仁、我這做奶奶的卻不能不義啊!”
劉管家笑嘻嘻的答了聲:“老夫人仁善的性子,那可是京城裡有名兒的啊!”
老夫人笑一笑,又問道:“先把這些東西都擡到庫房裡去,好好盤點盤點,對了,大姐兒呢?”
素琴一旁回到:“讓錦燕帶下去了,這孩子在西屋的時候就是錦燕在帶,孩子習慣了,不吵不鬧的,挺好。”
老夫人點點頭,回頭對雲英道:“還是你周到,知道要把這兩個丫頭弄來,省了老身好多麻煩事!”
雲英笑笑:“雲英也是爲了大姐兒着想!”
老夫人撫撫她的手背:“知道你是個聰明又厚道的!”想了想又道:“西屋這兩個丫頭原都是好相貌的,這大姐兒錦燕一個人伺候便夠了,錦墨年紀也不小了,怕是也到了配出去的年紀了。”
素琴嘆口氣道:“她模樣兒條件都是極好的,一般的小廝也配不上她,也是怕糟蹋了。”
老夫人眯眼想了想:“我孃家倒是有個侄子,年紀模樣都好,家裡又是方圓多少裡有名的大地主,這孩子好則好,就是脾氣有點暴躁了些,加上命硬了些,前頭幾個媳婦都死掉了,前兒他娘來給我們家拜年的時候還提過這個事兒,我看着這錦墨也是個知冷知熱的脾氣,不如讓人給她算算八字,若是合的話,就讓她去那邊做少奶奶也是好的,以她的出身,原是擡舉她了!”
素琴聽她這麼說完,心裡一凜,她知道老夫人孃家那個侄兒不是暴躁那麼簡單,聽說又嫖又賭,他娘更是個夜叉一樣歹毒的人物,謠傳前頭幾房媳婦兒都是被她生生逼死的,錦墨嫁過去怕也是死路一條:“這……”
老夫人眯眼笑:“就這麼說定了,你先把她的八字送到廟裡合合看!”
峙逸兩日沒閤眼,卻一點雲鳳的消息都沒有,一時間五內俱焚,人都是恍惚的。
將永熹班諸人審了個遍,半點結果都沒審出來。知府一邊翻着審訊記錄一邊向着峙逸爲難道:“艾大人,您看這……”
小叫天本是跪在堂下,此時也開口道:“侍郎大人,您家夫人不見了,您把草民拘在這兒做什麼?草民同您夫人從未謀面,豈會知道她的下落?永熹班不過是混口飯吃,您大過年的把草民等人拘在這公堂裡頭,開年我們還不是得喝西北風去!”
峙逸本就覺得他可疑,看到他在公堂上一派悠閒的樣子更加可疑,一般的戲子哪會這般氣定神閒?不止如此,整個永熹班都十分可疑,似乎知道些什麼,卻個個都能把話說得滴水不漏,這豈是一般人等可以做到的?
峙逸心中雖懷疑,無奈他手頭也沒有拿住他們什麼把柄,如今雲鳳生死未卜,想起來就……
峙逸咳嗽了兩聲,還不待說話,那知府大人一拍驚堂木:“休得在公堂上喧譁!”小叫天這才閉了嘴。
那知府大人連忙拿眼去瞟峙逸,這艾峙逸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他可不敢隨便得罪。平素不過上朝時才能遠遠的望見這美姿容的侍郎大人一眼,只覺得倜儻風流不能言說,此時看他面色蒼白,雙目赤紅,哪裡還有平日裡樣子的百一,看來傳聞終究是不可信的,這艾侍郎同他那惡婦糟糠感情還真不是一點兩點的深啊!那知府還在看着峙逸胡思亂想,峙逸卻側頭衝他作揖道:“多謝樑大人這般落力幫忙,小弟無以爲報,日後若是有什麼事情,儘管提出來,小弟……咳……咳咳一定盡力相幫。”
那樑知府本是寒門出身,在官場混跡了十幾年,也頗懂得其中的利害關係,早先想同峙逸搭上線卻苦於無門,如今這麼個好機會怎能錯過?嘴上卻不住謙虛:“侍郎大人說的什麼話?這些原是下官的本分。只是如今尊夫人下落不明,下官真是慚愧啊……”
峙逸勉強扯了個笑低下頭,一臉的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