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璇正吃着燕窩,艾老夫人帶着艾祿家的就進了屋。
蘭璇輕輕將碗一放,臉上掛着淡淡笑容:“娘來了。”挺着大肚子,在榻上軟綿綿的道。
艾老夫人見不得她這拿大的模樣,咬牙同她客套了幾句,扯上了正題:
“如今你身子這般重,我尋思找個丫頭給你分分憂。”
錦墨錦燕都是你自家從小使慣的,看你這意思,這兩孩子你留着另有用處,那我也就管不着了。”
但是我給你的小婉原是個好孩子,在你這兒呆了許久了,我看規矩也學的差不多了,要不把臉開了?給峙逸做個屋裡人啊。”
蘭璇沉默了。
艾老夫人本就清楚蘭璇是個眼裡不容沙子的主兒,今天就偏讓她知道知道好歹。
料不到蘭璇卻爽快的答應了:“娘要擡舉她,我原是知道的,只是看峙逸也對她不怎麼上心,就沒給他提這個事兒,男人嘛,有些事情擺在檯面上,用不着說的。不過母親既然親自來說了,我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面上噙着幾分笑意幾分譏誚,對錦墨道:“去把那丫頭帶來。”
小婉走進來,到底是把艾老夫人和艾祿家的嚇到了。
原本鮮亮水滑俏生生的丫頭此時臉都瘦的凹陷下去了,黃不拉幾的臉膛子,穿着一件韭菜綠的半舊衣衫,站在錦燕旁邊整個都不能看。還格外萎縮。
艾祿家的眼淚都要下來了:“怎麼這麼個鬼樣子?”
蘭璇看她那樣子,嫌棄的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心裡樂開了花:“原是放在我屋裡的,吃住什麼的,錦燕他們有的她也都有,就是過冬時也不知是怎麼的,整日介的咳嗽,怕把屋裡人沾染了,就放到後屋去做些雜活了。”
錦燕忙道:“我們奶奶可沒有虧待過她,上好的藥材她不知吃了多少了,要怪就怪她自己,光會糟蹋東西,狗肉上不了檯面的東西。”轉身用大眼睛狠狠的剮了一眼小婉。
小婉嚇得連忙埋下頭,心裡卻恨不得把錦燕撕個稀爛。
她原是個記仇的人,趕她出蘭璇的屋子,讓她睡沒有爐火的房子,讓她乾洗衣服的粗活,害她得了病,還有毫不留情的謾罵與侮辱……錦燕對她做的一樁樁一件件,她心裡都記着的,只等哪一日翻了身,給她好看。
還是錦墨識趣,見她病了給她送了薑湯喝,可惜喝了薑湯後,不僅不見好,更是厲害了,自冬末到春初,藥一直沒停過,咳症是治好了,整個人卻殘了下去。
老太太看她這副模樣,目露嫌棄,心想着這丫頭被蘭璇弄成了這個德行,怕是用不得了,尋思着找人伢子來另買幾個乾淨雪白的閨女,給峙逸預備着。
蘭璇哪裡看不出老夫人的心思,忽而就變臉了,啐了錦燕一口:“你個小丫頭片子懂得些什麼,見我平日裡寵着你就無法無天了?”
你能這麼說小婉姑娘嗎?”
她馬上要開臉做爺的房裡人了,你算是什麼東西?”
還不給小婉姑娘賠罪?”
錦燕哪裡被蘭璇這般當臉罵過,撅着嘴,瞪着大眼睛,不敢相信。
一旁艾壽家的見蘭璇滿臉的不耐煩,豈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上前給了錦燕一個嘴巴。
錦燕捂着臉哭着出去了。
小婉心中大快。心想這蘭璇也是個懂道理的。知道她小婉不可小覷,要巴結她來了,自己可要好生利用這個機會纔好。
不由對蘭璇親近了幾分。
蘭璇輕嗽了一聲,又轉身對着老夫人親熱道:“母親放心,小婉她正是好年紀,我好好給她養一養,同從前原是沒有什麼分別的,既然母親信任我,把她放在我房裡,我自然會待她好的。”
艾老夫人自然知道蘭璇心裡轉的是什麼念頭,冷冷一笑:“你們好生相處就是了。我且看看,若是她不中用了,我自然另外給峙逸尋人,峙逸年紀這麼輕,我可不能讓他這麼荒着。”
蘭璇氣得肝痛,也只得笑着送了老夫人回去,回頭看小婉,神色溫柔:“往日裡,我疏忽大意,讓小婉妹妹白吃了不少虧,如今既然姐妹同心,我自然對你好的……我櫃子裡的衣裳,匣子裡的首飾,妹妹看着喜歡的,儘管挑便是,算是姐姐的見面禮。”
小婉直吞口水,一疊聲的道:“奶奶太擡舉我了……”嘴上這麼說着,但她到底不是個知道分寸的,只是讓了兩讓,竟真的抽開了蘭璇的首飾匣子扒拉起來。
老夫人是個出了名摳門的人,年紀又大了,穿得戴的不過是那麼幾樣老氣東西。
素琴是丫鬟出身,也是極樸素的。
小婉以前伺候過親近過的也就是這麼些人,是以她的眼界,哪裡見過蘭璇這許多漂亮東西?眼都直了,一雙凍瘡未愈的手只是在裡面扒拉,不知道該拿什麼。
蘭璇嫌棄的對錦墨遞了個眼色,錦墨悄沒聲的走到小婉身側:“小婉姑娘,如若不知道選哪樣,要不嫌棄的話,奴婢幫您挑着吧,奶奶如今也喜歡素淨,這些首飾也不怎麼戴了,這一層就抽給您吧。”說着,就將小婉扒拉過的那層匣子整個兒抽了出來,給小婉捧着。
小婉看到那第二層匣子裡更是寶光燦爛不可勝數,正待後悔。錦墨又牽着她到了蘭璇的衣櫃旁邊,小心挑了些蘭璇嫌棄的、不穿的衣衫,一股腦的塞給了小婉。
小婉見那料子,那刺繡,心想着自己真是幾輩子沒穿過這麼好的衣衫,腿一軟,跪下來給蘭璇不住叩頭。
蘭璇笑了笑:“妹妹這是幹什麼?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諸事不用客氣。”
峙逸吃飯的時候,就看到蘭璇身邊站了個瘦骨嶙峋的丫頭,穿得還特別豔麗,臉上胭脂打得紅豔豔的,頭上七七八八插滿了金釵,黃烘烘一片,恨不得耀瞎旁人的眼。
峙逸只道哪裡來了這麼個妖精,艾老夫人已然不甚尷尬的開口:“峙逸啊,這個小婉,你還記得嗎?”
峙逸這才擡頭仔細瞄了那妖精一眼,半天才認出來,點點頭:“怎會不認得?”
老夫人點點頭:“我讓人給她開了臉,晚上你就去她那兒歇着吧。”
峙逸竟然沒惱,笑嘻嘻的叉開話題:“娘啊,這幾日莊子上亂七八糟的事情出了不少,劉管家年紀也大了,處理得也不好,都是艾維在做,要不,您把艾維的管事職位還是還給他,免得旁人說閒話,說我們艾家盡用些沒用的人白吃飯不幹活,憋屈了真正幹活兒的。”
老夫人原本是個貪心沒本事的,年輕的時候,掌過家,但是那時候艾府豈能跟現在比?
如今看到府裡日進斗金的模樣,那蘭璇又是個蠻橫不管事的,她想着自己不過四十出頭,就打起讓劉管家籠了賬房鑰匙回來,自己把艾府的錢財抓在手裡的想法。卻發現家裡賬目同從前已然大不相同,她竟然連看也看不懂了,各個鋪子上莊子上的管事也不服劉管家,只認艾維,她算是知道,這個兒子原和他老子不一樣,不是個好糊弄的,不僅不是和她一條心,還早就防着她這一手了,不免一疊聲的叫苦,心都涼了,如今趁着峙逸遞了個臺階來,連忙裝模作樣的把挑子撂了。
“如果你答應收了小婉,我便讓艾維那猴小子回來當管事。”話說的還極其委屈。
峙逸冷笑:“好呀。”擡眼看了一眼小婉,沒再說話。
小婉被他這麼真切的瞅上一眼,差點沒喜昏過去。
晚上小婉千盼萬盼,算是把艾峙逸盼了來。
艾峙逸剛從書房出來,差點沒被她身上的香粉味薰暈。其實這也原本怪不得小婉,她如今大病初癒,面色蠟黃,自然想多擦點脂粉,襯得白一點、
峙逸打了個呵欠:“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啊?”
小婉喜滋滋的:“主子爺不是還沒睡嗎?”就去端了水來給峙逸洗腳。
正待要給峙逸寬衣,峙逸卻推開她的手:“你先睡去吧,我還要看會兒書。”
小婉一臉的失望,羞紅着面龐:“不是……應當……主子……”
峙逸瞟了一眼她那半透明的長衣,自顧自倒了茶水:“你去耳房睡吧。”
這句話如重拳一般砸過來,小婉半天木木站在那裡:“主子爺……您……”
峙逸冷笑:“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別給我找麻煩。”
小婉怕了,抖抖索索又磨蹭了半晌,這纔去了耳房。
上了牀扯着被子就一陣哭,卻也不敢動靜太大,惹了峙逸不快。
雲鳳一大早睡得眯眯瞪瞪的醒來,透過窗子看到遠遠的柳樹下站着一個人。
看身形像是峙逸。
卻只是站着,並不靠近。
雲鳳透過那碧綠的窗紗看過去,柳枝輕擺,那人卻紋絲不動。遠遠的,她甚至能感受得到他專注的目光。
雲鳳有絲恍惚,一頭紮在木枕上,又睡下了。
再醒過來已是豔陽高照,柳樹下空空的,連影子都沒有。
雲鳳想:剛剛應當是做夢吧。
暮春的日頭白亮亮的,陳太醫說曬太陽有助於長骨頭,雲鳳就樂呵呵的成天在園子裡坐着曬太陽,過去蒼白泛青的膚色曬成了小麥一樣的顏色。
陳太醫還說雙手要勤加練習纔不會僵硬。雲鳳就每天苦苦練習僵硬的雙手,一根木棍兒用左手握住,再遞到右手,握住,再遞到左手……手指尖被磨得有些疼。
她突發奇想,想要擺出個蘭花指,卻連個鷹爪都擺不出來,忽而聽到身後一聲訕笑。
雲鳳慌張轉頭,被日頭曬得微微沁出了汗的臉龐半仰着,呆呆看着峙逸。
他原是站在她的身後,不知多久了。
兩人自元宵後,還沒真正這麼見過面。
峙逸揹着光,看不清他的面龐,只有清瘦修長的身軀和她早上見的那人重合了。連衣衫的顏色都一樣。
如若是夢,那也太巧了些吧。
雲鳳覺得峙逸似乎和從前有些不同了,是氣質更清冷了些抑或如何,她說不清,
峙逸前踏了一步,蹲在了雲鳳的竹椅旁邊,掏出兩個雞蛋大的玉珠:“這個給你,你轉轉看,可比你那木棍兒強,瞧你指甲蓋磨的。用這個就不會了,而且十個指頭都能鍛鍊到。”說着把珠子遞到雲鳳手心兒。
那珠子圓潤光滑,成色極好,還殘留着他手上的溫度。
雲鳳一眼瞧出這珠子不便宜,推回給他:“我不要,這個太貴了,我不能收。”
峙逸臉上噙着一抹譏諷:“你這女人,真是虛僞。你跟我撇的這麼幹淨做什麼?你身上穿的、頭上插的、臉上擦的……哪樣不是我買的?我給你什麼就是什麼,少廢話。”
雲鳳搖頭:“這個太貴了,我不樂意要。”
峙逸冷笑:“瞧你這假模假樣的德行。”修長的手指輕扯她的衣袖:“我同你說吧,你身上這件輕紗羅衫子,用的料子是波斯國進貢的,比桑蠶絲的貴多了,一匹這樣的料子同一顆玉珠子差不多,你要不要現在就把它脫下來還給我啊?”
雲鳳半晌說不出話來,咬着脣,臉都紅了。除了這衫子,她上身就剩肚兜了。
她原是不知道這料子會這般貴,還短見識的跟柳媽說這細葛布穿得真舒服,水綠的顏色好看極了,也不張揚,不比絲的差。
原是她不識貨。
峙逸見她說不出話來,“嗤”一聲冷笑,將玉珠塞她手裡,轉身就走了。
雲鳳“誒”了一聲。
峙逸回頭,一臉希冀。
雲鳳又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憋了半天,吐出個:“謝謝。”
峙逸微垂了眼目,苦笑:“別爲難自己了,該咋樣咋樣,不用敷衍我。”轉身就走了。
峙逸從雲鳳那兒出來,就看到艾維恭恭敬敬的站在書房門口等他。
“什麼事?”
“今兒個李狀元府上送了個錦囊過來,說是解爺的燃眉之急。”
峙逸接過艾維遞過來那個錦囊,拆開來一看,原是一封短信。
看畢苦笑了下,嘆口氣。
艾維湊上前:“爺,這種事情上面,還是聽李狀元的爲妙。”
峙逸拿手敲艾維的頭:“你這個猴精兒,廢什麼話?給我滾去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