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要你忘了她

且說煙落爲了躲開歹人追捕,跌入山崖。

幸虧崖下是一片緩坡,下墜時她死死拽住一棵樹木,堪堪只是摔斷右腿。

若她的修爲還在,又怎麼落得如此境地。

但是再怎麼怨天尤人也是沒用的,爲今之計,只能想辦法先離開此處。

她摘了一些樹枝,給自己做了個簡易支架固定右腿,硬是撐着半瘸半拐行進。

西州地處青湮大陸西境,氣候四季如春,但畢竟是初冬,天黑得也愈來愈早。

入夜之後寒氣滲人,還是儘早找一處人家歇息比較好。

煙落穿過曲曲折折的林子,總算拐入一條泥土路,上面踏着一串串腳印。

她不禁有些欣喜,看來附近定有人家

忽然就見遠處走來一人,身形健碩,正揹着一捆柴,越來越近。

見來人是個青年人,長相忠厚,面色看着有些癡傻,遂向他招手,“這位兄弟,可否幫我個忙?”

“姑、姑娘……”

那男子看了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豔,隨即又有些怯懦地別開頭。

煙落面露苦笑,“這位兄弟,你可知周圍是否有郎中?”

“郎、郎中?”男子說話有些結巴,他伸手指着前方,“村、村裡、我們、村、有。”

看他有些癡傻的模樣,似乎是腦子有些問題。

煙落本想讓他扶自己一把,但看他揹着一大捆柴,遂放棄了想法。

誰知這男子竟放下了柴,給她比劃着,“我、我扶你。”

煙落行動不便,只好讓他扶着。

二人慢吞吞走了小半個時辰,總算到了男人所居住的村子。

沒想到這個村子還挺大的,一排排瓦房立得整整齊齊,煙落心中一喜,看來是有郎中在的。

進了一處院子,男人焦急地朝着裡面大喊,“娘,你快、出、出來啊。”

煙落便跟着他進去。

從裡屋出來一個老嫗,只見她穿着粗黑的麻布衫子,身形瘦弱,半頭白髮,面容十分和善。

她一見二人,驚得瞪大眼睛,“姑娘,你這是?”

說罷她又急忙走過來,從吳鐵牛手上接過煙落的胳膊。

“娘、郎、郎中。”吳鐵牛焦急地比劃着。

吳大娘將她扶進屋中坐下,又去拿了跌打藥進來。

她放下藥酒,有些擔憂地問她,“姑娘,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煙落遂細細爲她解釋,“我本想去鄴水郡,不曾想遇到賊人,跌落山崖摔斷了腿,想在您家借宿幾日。”

那吳大娘聽罷,嘆口氣,“都是官逼民反,這些年鄴水郡附近真的匪患成災啊。”

煙落通過她,這才瞭解到實情。

西州隸屬邑國,偏偏其下的鄴水郡是個邊遠地界,山高皇帝遠,加上西州城上下官員勾結,橫徵暴斂,百姓日子愈發難過,所以纔出了那麼多匪患。

她雖同情他們的遭遇,可她也是有心無力,西州的事,她確實管不了。

“大娘,我聽鐵牛說村裡有郎中,應該能接上我的腿吧?”

吳大娘有些爲難,“姑娘,真是不巧,李郎中今日去了鄴水郡,你先歇着,待明日他回來再去吧。”

煙落遂點頭同意,只好暫時忍着疼痛,明日再找郎中。

一切暫時安定了下來。

煙落眼巴巴等到了第二日。

她被吳鐵牛扶着去了郎中的院子。

還未走近,便大老遠聞到一股藥香,院子裡更是陳列着許多架子,鋪着些草藥。

“李郎中,你在家麼?”

煙落被吳鐵牛扶着,但是他的智力存在障礙,而且口齒不清,遂只能由她來喊話。

“來了來了。”

一中年男子從裡屋跑出來,他穿了一身灰袍,留了一綹鬍子,臉色紅潤,狹長的眼睛裡正閃着笑意。

他見了二人,眼睛咕嚕轉了一圈,透着些許精光。

“嘿嘿嘿,姑娘你要來治腿吧。”

煙落朝他點點頭,無奈地懇求他,“請你幫我接腿。”

那李郎中摸摸鬍鬚,指了指鐵牛,“我不收你們錢,他得去劈柴抵債。”

吳鐵牛聽罷,結結巴巴開口,

“劈、劈柴,救、救她。”

安排好了一切,煙落便被李郎中扶着進了屋中。

他解開了纏繞在煙落右腿上的支架,摸了摸骨位,這讓她疼得嘶叫出聲。

錯位的骨節導致她的腿腫脹,一碰就疼痛難忍。

李郎中卻安慰她,“嘿嘿,姑娘,你這腿好說。”

說時遲,只聽骨節咔擦一聲,骨頭總算恢復了原位。

煙落後知後覺,待他接好了骨頭,這才反應過來腿上傳來劇痛。

她忍痛致謝,“多謝李郎中了。”

李郎中擺擺手,拿過一瓶藥酒遞給她,“這跌打酒你擦一擦,我給你煮碗藥。”

煙落這才接過跌打酒,自己擦拭着給腿消腫。

她一定要快些養好腿去朝霧山。

此刻院落外面吵吵鬧鬧的,似乎又有什麼病患上門。

煙落正欲起身下地,就見李郎中折返回來。

他見狀趕忙放下藥碗,出聲提醒她,“誒誒誒,姑娘,腿剛接好,切記不要大力運動。”

“好。”煙落點點頭,小心翼翼起身下地。

“你先把這碗藥喝了吧。”

她便接過藥碗,將苦澀藥汁一飲而盡。

再多的苦她都已吃過了,這點又算什麼?

她用袖子擦擦臉,準備回吳家去。

李郎中也出了屋子,獨留煙落一人擦藥酒。

就在這時,院外吵鬧的那些人已經撲至屋內。

一共來了三個男人,年紀都有二十多,中間那個被人扶着進屋,看樣子似乎是腳崴了。

他們三人皆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看來也是村中的年輕人。

見了煙落,中間那男人眼睛立刻瞪大,眼中劃過一絲驚豔,隨後更是用黏膩猥瑣的視線盯着她。

煙落有些緊張,現在她斷着腿,若是這些人存了什麼齷齪心思,她當真是躲也躲不得。

男人諂媚着開口,“姑娘,您是?”

煙落冷冷回他一句,“與你無關。”

遂拄着竹棍出門了。

誰知她就此惹上了麻煩。

————

南榮依知道北荒神女喜着青衣。

她特意去換了一身,又根據梓重當日的畫像,梳了同樣的髮髻。

她對鏡一笑,便真如畫中抱着酒罈的青衣女子一般,十成十的像。

做完這一切,她纔敢去見陛下。

來到殿門前,她卻忽然間怯懦起來,躊躇着不敢上前。

叩叩……

下定決心,她擡手敲門。

“陛下,是我,能讓我進去麼?”

無人回答,殿中一片寂靜。

南榮依見狀,狠下心來,推開殿門踏進去。

瞬間,她只覺喉頭涌來一陣反胃噁心。

殿中的酒氣太過濃烈,薰得她頭昏腦漲。強壓下不適,緩和半天,總算適應了渾濁的空氣。

殿中此刻門窗緊閉,也未點燈,看起來昏暗無光,明明外頭日光正盛,裡面卻無端透着些陰冷。

南榮依想打開窗戶透氣,遂走至窗邊,想要開窗。

“關上。”

“啊!”她驚叫出聲,嚇得怔愣在原地。

回過神來,她循着方纔聲音那處望去,總算看見一處方桌前那抹紅色身影。

他的四周盡是散落的杯碗,整個人快要被堆疊如小山的酒罈淹沒。

“陛下!”

南榮依驚呼一聲,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想要上前將酒罈撿拾開。

就見那抹紅色身影微微抽動,隨即‘哐當’幾聲,手邊的酒罈落至地面。

他眯起滿含醉意的眼睛,臉上滿是不正常的紅暈,紅潤的脣瓣堪堪吐出一字,“滾。”

聲音似是含着無盡冷意,令南榮依渾身一顫。

但她並未離開,而是俯身下來,她想要抓起青年的衣袖,卻又如此小心翼翼,“陛下,算我求您了,您不要再這樣下去了。”

青年似乎是看清了她的容貌,又見她是如此熟悉的模樣,不禁歪着頭有些疑惑。

然而被酒麻痹意識太久,他已分不清眼前究竟是誰。但腦海中一直有個聲音告訴他:一定要抓住她,不能讓她走……

他掙扎着起身,想要將面前的女子拉入懷中,卻跌跌撞撞碰到了一堆酒罈。

伴隨着‘哐當叮噹’一陣聲響,嘭得一下跌落至地面,以及隨之而來他的悶哼聲。

南榮依見狀,驚着喚他一聲,“陛下!”

她急得要去扶他,卻忽覺一陣天旋地轉,被人拉住腳踝,仰躺摔倒在地上。

“陛下!”她剛想起身,卻被青年欺身而來,伸手將她手腕緊緊扣在地上。

青年在她耳邊喘着粗氣,臉頰上傳來一陣灼熱,以及刺鼻的酒氣。

“落兒,你不要走。”

南榮依被他壓着起不得身,聽他還是喚着那個名字,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她自嘲一笑,“陛下,我是落兒,忘川傾落。所以你喚的究竟是誰呢?”

或許是這句話,把他被酒精腐蝕許久的大腦點醒,他似乎終於意識到身下的女子是誰。

他踉蹌着起身,吐出一句,“抱歉,南榮依,你出去吧。”

南榮依這才起身,卻發現青年折返回去躺下來,陷入沉默。

她知道勸不動他,只好起身離去。

踏出殿門,就見伊梓重急忙上前。

他臉色焦急,“怎麼樣?陛下,他還好麼?”

南榮依憂慮地搖搖頭,“陛下還是老樣子。”

這讓伊梓重更加堅定之前的想法。

他一定要讓陛下忘記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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