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分, 這是宓茶和沈芙嘉和好以來第一次吃午飯。
從倒數第二節課，宓茶就開始問沈芙嘉中午吃什麼。
吃什麼也就是那幾樣菜。
錦大附中食堂外包，品種不少，可吃了兩年多, 再是滿漢全席也吃膩了。
“要不要點個外賣。”柳凌蔭拿出了手機往下滑, “今天天氣適合喝點什麼。”
“爲什麼我們學校沒有奶茶店呢。”宓茶蹙眉, “E棟的咖啡廳價格有點貴。”而且, 她也沒有那麼喜歡喝咖啡。
她一邊難過地爲奶茶嘆息, 一邊緊緊地將沈芙嘉的胳膊抱在懷裡, 生怕沈芙嘉又突然棄她而去。
那兩天沈芙嘉的冷漠, 實在是給宓茶留了不小的陰影。
“……一般高中裡都不會有奶茶店吧，食堂不是有賣五塊錢一杯的麼。”
“那種奶茶已經淘汰了, 現在是奶茶的二代新時代！”
“二代三代都無所謂, 都是一樣的粉末加水。”
幾人正說着話往食堂走去，剛邁出教學樓，忽地自正前方傳來一聲帶笑的男聲。
“茶茶。”那人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對着宓茶擺手, 笑着道，“一起吃午飯麼。”
謝錦昀。
沈芙嘉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
是她聽錯了麼……他叫宓茶什麼, 他叫了宓茶什麼——
一股熟悉的暴戾瞬間膨脹，沈芙嘉剛要動作，手臂便受到了阻礙。
她的手還被宓茶挽着，沒有抽離。
這柔軟的阻礙令沈芙嘉的理智回籠, 硬碰硬不是她的風格，高三這種關鍵時刻, 她也不想因爲鬥毆而拿到休學通知。
她沒立即開口，宓茶便說話了。
“對不起呀, 今天要和嘉嘉她們一起吃。”她對着他揮了揮手，“下次再見。”
旁觀的柳凌蔭詫異地挑眉，她還以爲宓茶會羞答答地靠過去，沒想到就這麼利落地拒絕了謝錦昀，連眼神都沒分給他兩秒。
謝錦昀同樣驚訝，他上前了一步，挽着慣有的笑容，再次邀請，“茶茶，真的不能和我一起麼，我可是期待了一個上午的。”
後半句幾乎低低自語，這樣的話由謝錦昀那張漂亮的臉蛋說出，讓女孩子難以拒絕。
但宓茶搖頭，“我要和嘉嘉一起，今天是我們很重要的日子。”
謝錦昀眸中劃過一絲異光，難道是他看走了眼，這個宓茶其實是個手段了得的女生？
先是故意靠近，接着再刻意疏遠。
不得不說，這套欲擒故縱的把戲玩得妙極了，超出了他的預期。
“那好吧，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吃。”思及此，謝錦昀禮貌地笑笑，接着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她要玩欲擒故縱，那他就配合她玩，玩得比她更加決絕，看看最後到底誰先放棄。
對於宓茶，謝錦昀勢在必得，巨.乳的牧師軟妹對於任何一個血氣方剛的攻科生來說，都是一份無法抵抗的魅力。
不管是身爲牧師的能力，還是作爲女性的絕佳身材，都令攻科生們趨之若鶩，再搭配上如今女人中少見的乖巧聽話的性格，宓茶值得他多花點心思。
這是一把可以帶出去炫耀的劍鞘，身爲優秀的劍士，他看上了，那這劍鞘就必須掛到他的腰側。
離寒假還有半個學期，他有的是時間。
嚴煦並不知道錄音一事，她疑惑地問向宓茶和沈芙嘉，“今天是你們什麼很重要的日子？”她怎麼總是什麼都不知道。
“今天是和好的第一天，”宓茶把沈芙嘉的手抱得愈緊了，開心地和她貼貼，“對吧~”
柳凌蔭倒吸了口涼氣，“好惡心的紀念日……而且你說話的語氣怎麼和沈芙嘉越來越像了。”
沈芙嘉還未消散的滿腔怒火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立馬煙消雲散。
臉上被布丁似的觸感蹭得發燙，她抿着脣，豆沙色由此染到了舌尖。
紀梵希的口紅，有點甜。
她顫着回了一聲嗯，心中一動——
如果宓茶能爲她而拒絕謝錦昀，那豈不是說明……只要她是個男人，宓茶就會愛上她、成爲她的伴侶……
這個想法如同野草般在沈芙嘉心裡生了根。
她抑制不住地起了妄念，手指碰了碰手機，升了一份連她都覺得荒誕的念頭。
……
吃完午飯，下午的能力課上，李老師帶着錄影資料去往了各個小組“講卷子”。
時隔一週，她們能力課的老師終於可以開始點評期中考。
能力課就是這點不好，全校的視頻加起來數據太大，導出分類都需要很長的時間。
當李老師進入408之時，第一眼就落在了沈芙嘉身上。
她重新打量沈芙嘉，這半個學期以來，那朵小家子氣十足的茉莉花，確乎真的在朝牡丹轉變。
花苞只將將開了一半，勝在溢出了些許牡丹的花魂，令人得以窺見日後的國色天香。
但到底能不能長成，現在還是個未知數，需要有人來澆一點水。
“嚴煦。”不管如何，她還是按照之前的順序，從隊長開始講起。
“你昨天晚上就和我在微信上交流過了，我很高興，你願意接受我的建議，去嘗試和陸鴛交換情報。”
幾人一怔，本還奇怪嚴煦怎麼願意突然去和陸鴛搭話，原來是李老師建議的。
“和她交流的感覺如何。”李老師問。
嚴煦目光閃躲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情願，最後還是勉強點了點頭，“還算順利。”
除了被陸鴛詭異地盯了一會兒，其他部分還算是通暢。
“其實你不必將她視爲死敵，”李老師頷首，“你也能預測到，你遲早會和她有所合作，不如趁現在將心結打開，和她交好，對你來說不是一件壞事。”
她說着，將目光投向整個408。
“這次不巧，同一班的兩個組對上了。不過仔細看下來，你們組在個人分上和407其實相差不大，差距體現在團隊分。”
“407的團隊分是57，你們只有40，光是這一項就差了17分，雖然看上去只是60分的小項目，但也不可以掉以輕心。”
“造成差距的主要原因在於這裡。”李老師指了指太陽穴。
“並非所有人都和陸鴛一樣擁有強大的關係網，陸鴛只有一個，這很正常，全國上下也沒有幾個陸鴛。”
“你們沒有，但你們可以借。”
“407就在你們隔壁，隔了一道牆而已，裡面三個人甚至都還和沈芙嘉交好，嘗試一下多和同學交流，不能只顧着自己組內發展，偶爾也要看看外面。”
“沈芙嘉，”她點名了沈芙嘉，“我知道你之前、包括現在一直都找不到自己在組內的定位，那我現在可以給你一個——外交官。”
“外交官？”幾人傻眼，這算什麼定位，又不是企業國家，要什麼外交官。
“嚴煦的社交水平偏弱，你可以試着承擔起這部分的責任。僅以這所學校爲界限的話，你的人脈遠超陸鴛，不必着眼於過高處，先從錦大附中開始，利用好你這兩年經營的人脈，盡你所能去爲小組謀取有用的信息。”
“好的老師。”沈芙嘉受教地點了點頭。
這點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
她積累人脈，只是爲了自己日後的發展，鮮少會往考試方面去想。
“我會去試一下。”
“其實這一次，你就已經顯露出了你的特長，”李老師微笑着開口，讚賞道，“和慕一顏那場談判很不錯。”
通常情況下，沈芙嘉再強，也不能從付芝憶和慕一顏兩人聯手之下逃脫。
可她不僅轉危爲安，還順利地帶走宓茶，甚至兩個人正大光明、毫髮無損地回到了隊伍裡。
這是目前大多數學生所不具備的才能，而沈芙嘉天生懂得運用。
“老師，您不怪我浪費時間麼……”沈芙嘉微訝，她還以爲會因此而被扣分，畢竟爲了一個死去隊友浪費時間，是很不明智的做法。
“如果你是違背了嚴煦的指令而行動，我會怪；但你是在徵得所有人的同意之後才採取的行動，那沒什麼可責怪的。”
李老師的目光在這一刻柔軟了下來，“軍隊不是無情的，‘不拋棄、不放棄’，這是僅次於服從命令的鐵訓，任何時候，都不要隨意拋棄你的同伴。”
沈芙嘉令聞校長驚豔的地方就在於此。
曾經的沈芙嘉是什麼模樣，她們都知道，可高三以來她改變了太多。
在和508的練習賽中，沈芙嘉爲了守護嚴煦而幾乎死亡；
在507的比賽中，她甘願成爲誘餌，以身犯險；
和303的比賽裡，她能改變自己的偏見，和柳凌蔭重歸於好。
現在，她寧願捨棄自己的分數也要救回宓茶。
她還是清雅的謫仙，可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太多，有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煙火暖色。
“柳凌蔭，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你。”李老師點評完沈芙嘉，接着轉向了柳凌蔭，“這一場打得很糟糕。”
柳凌蔭懨懨地低頭，捏住了自己的衣襬。
她就知道有這麼一遭。
“你不聽指揮，表現力不足，你犯了大多學生都會犯的毛病，”李老師話鋒一轉，“但我今天來不是爲了臭罵你一頓，因爲，你是柳凌蔭。”
因爲她是柳凌蔭，是那個最自私自利、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大小姐。
柳凌蔭雖然衝動，可她並不傻。
如果是從前，她會計算着自己的得分，哪怕裝也要裝得聽從指揮，更不會因爲別人而犧牲自己的在場時限。
總有人能在戰場上活到最後，可也總有人能在戰場上失去生命。
她本可以選擇成爲前者，但她選了後者，且毫不後悔。
這場比賽，作爲學生，她打得很爛；
可這場比賽，作爲柳凌蔭，她打得極其出彩。
哪怕她的分數因此降低，李老師也樂於見到她的這種轉變。
“下一回稍微冷靜一點，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有時候好心容易起到反作用。”李老師給出了評價，“凡事多和你的隊友商量，否則，你的犧牲不會成爲她們的榮譽，只會成爲她們的暗傷。”
“對，就是這樣。”宓茶拉了拉柳凌蔭的袖子，小聲地附和李老師的話。
“我知道了，別拽我。”柳凌蔭紅着臉，把宓茶扯開。
她的嘴角卻忍不住稍稍彎起了弧度。
“至於宓茶……”李老師頓了頓，“專業上，週三週四的專業課上言老師會詳細跟你說，就我小組指導老師的想法是，你最好備一點防身的東西，不然單憑你自身的體魄，自保很難。”
“防身的東西？”宓茶眨了眨眼，不太明白。
“沈芙嘉，你去和慕一顏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從她手裡換到什麼適合宓茶的暗器。”李老師自己是教刺客班的，很清楚刺客學生手裡有多少適合宓茶自保的武器。
當然，如果慕一顏不肯，那她也沒有辦法，畢竟兩隊還是競爭關係，說不準哪天又對上，那幫助了宓茶的407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是個好方法。”沈芙嘉想起了407期中時用的炸.彈，如果宓茶能夠裝備上十個八個的話，也就不用那麼被動了。
“好，我會努力去跟一顏爭取一下的。”她乖乖點頭，盤算着怎麼樣才能從慕一顏口袋裡套出來。
點評完408之後，李老師緊跟着去了507。
這節課過去了一半，再不抓緊她又得拖課，到時候學生又要背後抱怨。
李老師走後，剩下的時間裡408看了一遍她們期中考時的錄像。
錄像當中，嚴煦發現了一個被她們忽略的小細節。
一小時三十分左右，陸鴛的手伸向了腰後，再次出現時，指間多了一點寒光。
顯然是暗器。
“看來407已經先一步給法學生裝備上了。”柳凌蔭託着腮，“可惜，我們組既沒有弓箭手也沒有刺客，難辦。”
“弓箭就不提了，暗器的話，好像一定要刺客證明才能購買。”沈芙嘉蹙眉，她和李老師想的一樣，在408和407沒有徹底成爲隊友之前，她們都是敵人。
慕一顏和她關係再好，恐怕也不會輕易送給她什麼暗器。
“要暗器嗎？”事關自己，宓茶沉思了片刻，“那我去問問媽媽的同事裡有沒有刺客好了。”
“媽媽的同事？”柳凌蔭一愣。
408四個女孩的天賦都不錯，但她們的雙親都是普通人，屬於“高知識、高素質”或是“富裕”家庭產出的能力者孩子。
只有宓茶的媽媽是能力者。
“對呀，媽媽治癒過很多人，說不定有認識刺客。”宓茶拿出了手機，“我一會兒就給她打電話。”
“也對，能力者身邊肯定有其他能力者。”這也不奇怪。
“那你先問問你媽媽，不行的話我再去找一顏。”
宓茶點頭，“好。”
幾人將兩個小時的錄影快進一倍地看了一遍，間或停下來就出現的問題進行討論，等錄影放完，已經是到了放學的時間。
上學的日子雖然痛苦，可總是過得很快。
當一天的學業結束，迎來休息之時，沈芙嘉躺在牀上，又忍不住想起了今天遇見謝錦昀時的情景。
她伸出了手，拇指無意識地劃了劃手機屏幕，那份錄音還在她手機裡保存着。
怕宓茶傷心，她沒有第一時間拿給宓茶聽。
顧慮着宓茶的名聲，她也不能把這份錄音直接傳到外面。
戴上耳機，沈芙嘉自己又聽了一遍，試圖尋找有什麼她可以利用的點。
混雜的音樂聲刺耳嘈雜，她吐出口沉沉的氣，還沒聽到謝錦昀的聲音，已先雙眉緊皺。
很快，那些污言穢語又一次響在了沈芙嘉腦海當中。
“那個奶.子精怎麼樣，爽麼。”
“F杯，你說爽不爽。”
“F？我靠，我還以爲只有E，竟然那麼大。”
指骨用力到泛白，沈芙嘉閉着眼睛，死死皺眉。
噁心的人渣。
這種成天盯着女生胸部看的猥瑣男，不管是中年人還是少年，不管長相如何，都是一樣的令人作嘔。
她決不允許他們觸碰宓茶一根毫髮。
然而，透過這污言穢語，自沈芙嘉的腦中忽地響起了一聲柔柔的輕笑——
「嘉嘉，嚴煦和凌蔭從來不會這樣看我。」
“媽的，老子天天在學校裡看見她，那對奶.子都快把衣服撐爆了，怎麼能夠那大，絕了，極品。”
「嘉嘉，你這麼喜歡看女生的胸部嗎。」
沈芙嘉猛然睜眸。
黑暗之中，她的雙眼亮得惶恐。
等一下，不，她的看和那些男生的看是不一樣的，她是、她是……
錄音還在繼續播放，男人的鬨笑聲接連不斷：
“不會吧，好歹也是一班的。”
「嘉嘉，你還記不記得，你是學生會會長，是最自私不過的野心家。」
“還以爲起碼兩千才能搞定，看來是我高估她了，再出去吃一次飯，五百塊錢就能拿下。”
宓茶的聲音穿插在這嘈雜的錄音當中，如此合貼，話語之間，毫無縫隙。
「嘉嘉，聖女騎士的遊戲好玩嗎。」
“那種長相平庸性格內向的女生，男人只要不是太醜，隨便給她買杯奶茶，她回去自己就會想着你發.情。”
隱約之中，那笑聲愈發甘甜，像是一陣春風，對着沈芙嘉的耳洞拂進，她發着氣音，夾雜着笑意，貼在她的耳旁緩緩吐息：
嘉嘉，我可還都沒有給你買奶茶呀……
不要——別說了別說了！
沈芙嘉一把拔掉了耳機，那些骯髒的話語就此消失，黑夜悄無聲息，可又似乎響着巨浪，震得耳膜發疼。
她胸口劇烈起伏着，額上出了細汗，瞳孔裡面一片驚慌失色，臉色煞白如紙。
可這安靜只是片刻，斷斷幾秒鐘之後，她的腦海裡響起了一聲：
“喵嗚——”
是貝娜討好的貓叫，她在乞求着什麼。
貓本不該向人類諂媚，她們是高傲的獨行殺手，寧死不屈。
但作爲被馴化的寵物，貝娜趴在宓茶的腳邊，伸着粉舌期待地舔舐她的腳踝。她不覺得自己有失尊嚴，她只爲能從宓茶的手裡得到一點食物而歡喜雀躍。
貓咪的叫聲在腦海中如漣漪般層層泛起。
終於，沈芙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低下頭，再也控制不住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原來噁心的從來不是那些背地口嗨的男生；
噁心的是她。
她纔是宓茶身邊，最骯髒的威脅。
「喵嗚——」
黑暗之中，少女的身形微微顫慄着，她彎下了腰，再也直不起背，像是遇到危險的鴕鳥，可笑而無用地將自己埋進了被子中。
“茶茶……”柔軟的被子裡溢出一聲破碎的呼喚，沈芙嘉咬着脣，她茫然恐懼到了崩潰。
那片原本堅不可摧的嚴寒冰川，被聖光照拂了兩個月有餘，於是暖化成了水，冰層變得脆弱不堪，稍一負重，就破碎得往下塌陷。
“茶茶……”
救救她，茶茶……救救她……
可這呼喚太過輕微，在這熟睡的深夜中，什麼都不是。
“嘉嘉，你在叫我嗎？”
但總有些女孩，大半夜餓得睡不着，蹲在牀下偷吃餅乾。
牀簾被掀起一角，外界的涼風流進了這密不透風的牀裡，緩和了些許窒息。
牀欄之外，就此冒出了一對圓溜溜的黑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