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拉到了森林中心的空地, 言老師坐在補給室前的小凳子上，看着學生們茫然地各自散開。
這一天他們上午還在舒適的E棟裡，下午就進行了三十公里拉練，現在又聽了一大通規則, 根本不清楚現在該做什麼。
“就住在這裡？”柳凌蔭有些不可思議。
她擡頭看看上天, 漆黑無星；低頭看看下方, 是長着雜草的黃土地。
宓茶找了片還算平坦的區域, 一屁股跪坐了下來, 翻出在宿舍樓發的綠色大包, 從裡面找到了睡袋。
“我們睡一起吧？”她擡頭, 望向408的幾人。
按照李老師所說，未來展開的似乎是個人戰, 但相處了將近一年, 四人早已把彼此當做密不可分的一部分，這種時候自然而然第一時間聚在了一起。
沈芙嘉沒有說話，她也不需要說話, 誰都知道她會是什麼選擇。
她將自己的睡袋取了出來, 放在了宓茶的睡袋旁邊，中間連條縫都沒空, 捱得無比緊密。
她單膝跪在地上整理，一邊對着嚴煦和柳凌蔭喚道，“嚴煦，你睡宓茶的另一邊吧, 柳凌蔭你睡嚴煦旁邊。”
將兩名法科生護在中間，好隨時相互照應。
“真、真的要睡在這兒？”柳凌蔭還是有些遲疑, 她打量着四周，除了樹就是土, 連只螞蚱都看不見，睡覺的地上倒是能找到些螞蟻。
天地爲席，連個洗澡的地方都沒有，大小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人過的日子？
沈芙嘉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明白地寫着：不然呢。
訓練配發的用具是仿軍制品，睡袋既是牀也是帳篷，能夠抵禦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溫，估計是從錦大拿來的。
但現在還不是睡覺的時候。
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一過，何乾吹響了哨子，粗獷地大吼一聲，“要吃飯的，現在可以上來了！一次最多同時進行三組，防護服血條爲零——輸，超出地上白線——輸，沒輪上的就往後靠！”
聽到這個聲音，蹲在睡袋前的沈芙嘉搭上了宓茶的手，在黑夜中衝她一笑，“等着，我給你弄飯來。”
說罷，她便拿出了若霜，轉身欲走。
“等等！”宓茶拉住沈芙嘉的左手，“我和你一塊兒去，這樣我們贏了就一共有四個積分。”
五個積分換一份食物和水，不允許買賣、贈送，但是沒說不能湊一起去兌換。
如果一對一比賽的話，嘉嘉必須連續贏三場才能兌換出一份，今天累了，要早點休息，宓茶決定她們合吃一份就好。
除牧師以外，九上以上不能相互組隊，也就是說，宓茶和沈芙嘉遇上的最強組合會是兩個九中的配置。
一個七中的牧師加上一個八下的輕劍士，等級差距可以彌補她們欠缺的戰鬥力數，贏的機會很大。
沈芙嘉想了想，“也好。”
她拉着宓茶起來，宓茶的腳一接觸到地，膝蓋立即軟了下。
火辣辣的疼。
沈芙嘉摟着她站穩，“先給自己開個[治癒]吧？”
宓茶搖頭，沈芙嘉要戰鬥，柳凌蔭嚴煦還有那麼多朋友都要吃飯，她捨不得用，這點程度的疼痛睡一覺明天就會好。
嚴煦坐在睡袋上，摘了眼鏡擦汗，她望着前去的兩個人，建議道，“要不要再觀望一下？”
第一個出去總是冒險，她傾向觀察一會兒再去。
“過會兒大家的體力就都恢復過來了。”沈芙嘉衝着嚴煦笑道，“時間不早，茶茶困了，我們先去給你們打個樣。”
如果只是沈芙嘉自己，她也會傾向於觀望一段時間再做打算，可宓茶的肚子不停地響，平常這個點宓茶已經開始吃睡前小點心了，今天運動量那麼大，她卻連晚飯都還沒吃。
現在剛走完三十公里，身體處於亢奮階段，血液還在四肢和心臟位置循環，分給胃部的少，大家對食物的渴望還未完全甦醒，越到後面餓的人越多，體力恢復得也越多，不如趁現在大家都筋疲力盡時，由她來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宓茶明白沈芙嘉的想法，她牽住了沈芙嘉的手不放，兩人一起上前，李老師打量了一下來人，這是個在她的意料之中的組合。
“老師，我們來參加雙人戰。”沈芙嘉一邊說，宓茶一邊將[恢復]投放到她身上，用以去除沈芙嘉一整天的疲憊，保證她以最佳狀態迎戰。
“好。”何乾一指旁邊的空地，示意讓她們站到那去。
宓茶低頭一看，才發現地上用粉灑出了白線，全場一共三個格子，每個格子約莫是60×10的規格，比學校的擂臺小了許多。
這片兩千多平方米的方地上除了“擂臺”就是學生們的睡袋。
三個格子呈品字形排布，最前面的格子將男女睡袋隔在了兩邊，左邊是男生，右邊是女生，格子前方正對的就是補給室的小帳篷，小帳篷左右各有一個簡易廁所，廁所中並沒有洗浴裝置，僅作如廁用。
沈芙嘉並沒有拒絕宓茶的[恢復]，她很清楚，越到後面情況越艱難，她必須一擊致勝，不然二三則竭。
何乾等她們站定，隨後看向了坐在地上的學生們，“還有誰要吃飯？”
牧師的白光投進了沈芙嘉體內，在黑夜中，這道光芒格外耀眼，令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見了。
沈芙嘉的能力本來就不弱，尤其是一班的幾個女生，在考完級後私下裡有過交談，多多少少都知道她現在的等級。
目前整個錦大附中裡，除了陸鴛和宓茶，沒有人比她高。
何況現在宓茶還站在沈芙嘉身旁，他們一路飢渴難耐渾身發痛，沈芙嘉卻被宓茶治得神清氣爽。
不管是從等級上來分析，亦或者是從雙方此時的狀態來看，現在和沈芙嘉宓茶組合對上都是必輸無疑。
顧忌着這點，沒有學生走上前來，輸一次扣兩分，還會消耗大量體能，他們不得不慎之又慎。
“沒有人？”何乾掃視了一圈，所有人都沉默不語，沒有上前的打算。
一片寂靜後，何乾伸出了右手，對着衆人道，“我最後數五個數，如果沒有人上來，就算她們自動勝出。”
宓茶眼睛一亮，還有這種好事？
“五，”何乾開始倒數，“四——”
“付芝憶。”倏地，三天來沒有開過一次口的陸鴛喚了一聲旁邊的付芝憶。
付芝憶一驚，連忙扭過頭去，“怎麼了？”這還是陸鴛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說話。
“你和童泠泠去。”她盯着前方，不知道在出神地看什麼，可話卻是對着付芝憶說的。
付芝憶和童泠泠都是九級下階，在組合允許的範疇內。
“我纔不去。”付芝憶搖頭，“我可打不過芙嘉，你幹嘛不去？”
慕一顏揚了揚下巴，指向前面的宓茶，替陸鴛回答，“陸鴛被完全剋制了，你叫她怎麼去？”
幾人竊竊私語着，可沒有一個人上前。
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他們打不過這個組合，既然如此，不如保存體能尋找另外的時機。
那邊何乾兀自往下數，“三——二——一——”
“好。”倒數結束，他頷首，對着衆人宣佈，“沈芙嘉宓茶獲勝，”
對面的言老師聞言，衝着宓茶比了個拇指，不愧是她的學生，剛來就拿了分。
宓茶不好意思地笑了，抱住了沈芙嘉的左臂，什麼也沒做就拿到了兩分，她們真幸運。
言老師抽出計分表來，在宓茶和沈芙嘉的名字後分別“+2”。
“我很高興，第一天就有同學拿到了分數。”何乾擡手，第一個鼓起了掌，“勇氣可嘉，讓我們恭喜這對拿下首勝的組合。”
學生們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掌聲一歇，何乾雙手負後，慢悠悠地開口道，“既然出現了勝者，那麼自然也就出現了敗者。”
“言老師。”他對着言老師道，“除了沈芙嘉和宓茶，所有人，扣兩分。”
“嗯好。”言老師顯然一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她低着頭一邊寫一邊答，“在扣了。”
“等等！什麼意思！”男生的陣營上有人站了起來，愣愣地看向何乾，“爲什麼我們要扣分？”
“十分鐘前剛剛講過。”李老師抱着胸回答了他的疑惑，“贏一場加兩分，輸一場扣兩分。”
“可我們又沒和她們打，怎麼就輸了？”
女人聲音驟然冷厲了起來，“不戰而退！還嫌輸得不夠丟人？”
這聲厲喝後，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連宓茶臉上剛綻出的笑意也凝固了。
第一天的晚上，她就讓所有同學的分數變成了負數。
“對手亮出刀劍了，你們整整三十二個人，就在下面低着腦袋坐着，一個敢站起來的都沒有。”何乾胸腔一震，丹田發力出的聲音響徹夜幕，“孬種！”
“我來和你們解釋一下，爲什麼一點到五點被叫做休息時間。”
李老師上前一步，她和何乾一冷一熱，分工均勻，平靜地說道，“因爲在其他時間段裡，只要有人站出來比賽，你們就必須應戰。超過三十秒沒人應戰的話，他將自動勝出，而你們則視爲全員失敗。”
“什麼……”
“這也太坑了！”
“那我們還能睡覺嗎，萬一趁我們午休不知道的時候有人上去了呢？”
付芝憶猛地扭頭，盯向了陸鴛。
“你早知道？”所以她纔在倒數的時候讓自己和童泠泠上去。
“不知道。”陸鴛掀了掀眼皮，“難道你不會從老師的語氣裡判斷接下來事情的走向麼。”
何乾倒數時，目光嚴肅地看過了每一個人，那樣的表情語氣，像是在給一羣罪犯最後一次改過從良的機會。
他不管底下是如何的震驚，轉身面向了沈芙嘉和宓茶。
“能第一個站出來，還是合作戰，很好。”這句很好不是反諷，他說得很真摯。
初到完全陌生的環境，所有人心中都惴惴不安，等待着別人的勇敢，這個時候是最能看清個人品性的時候。
“第一名勇士應該得到些嘉獎，”他用下巴指了指身後，“今天補給站給你倆打八折，你們是繼續參戰還是離開？”
沈芙嘉見好就收，她拉着宓茶的手後退，“我們離開。”
現在所有人都被規則刺激，她們惹了衆怒，成了衆矢之的。
沈芙嘉不是硬碰硬的性格，這個時候選擇暫且退避較爲妥當。
“好，去吧。”何乾目送她們離開，接着揚聲一喝，“還剩下一百二十四分鐘，有誰要吃飯！”
這一次，所有人的神色都從茫然變得凝重。
比賽的籌備倍增，他們逐步理解了這套規則有多麼沉重，底下出現了躁動，在這種時刻，學生們不同的性格將演變出不同的走向。
付芝憶立馬扒住了慕一顏和秦臻，“你倆誰和我組組，我都快餓死了。”
慕一顏搖頭，“先等等對手，看看人傢什麼配置，我們倆輸出太低，如果對方是防禦型的話，我們討不了好，輸一次扣兩分，太貴了。”
秦臻瞌了瞌眸，擡起小臂擦了把下巴上的汗，“這樣狹窄的地方我不佔優勢，我比較傾向和強攻型組隊。”說着，她目光朝不遠處的童泠泠望去。
秦臻的等級到了九上，在強攻的女生中，柳凌蔭也是九上，她們兩無法組隊，剩下的最佳選項就只有童泠泠。
童泠泠正坐在方琴身邊說話，看樣子她會優先和方琴一組。
方琴作爲巫師，前搖過長，必須有個強悍的隊友替她拖延時間，她們兩人的組合也確實比較合理。
同隊的黃希琳是十級上階的金系輕劍士，她揉着小腿肚，並無參賽的打算，看樣子是累到了極點，今天打算直接睡覺。
這邊沈芙嘉和宓茶去了補給站兌換。
“言老師好。”宓茶道，“我們要一份食物和水。”
一份食物一份水是五個積分，打完八折後是四分，她們加起來剛好夠買一份。
言老師面上一片笑意，顯然被自己的學生驕傲壞了，這麼多年，難得有爭氣的牧師，實在是不容易。
她放下了計分表，“我去給你們拿。”
“等下老師，”沈芙嘉忽地問道，“積分兌換食物後，會被扣掉嗎？”
“不會的。”言老師一邊在補給站裡拿食物，一邊回答道，“放心吧，你們的分還是在的，不會影響總評。”
聽到這話後，沈芙嘉眼眸微移，終於確定了下來。
雖然不知道校隊到底根據什麼來選拔，但既然有加分扣分的機制，那麼大概率會是由積分決定她們的去留。
言老師這句話使得她的猜想得到了確認，果然，積分就是判定結果的依據。
言老師從帳篷裡拿了一個黑色的塑料盒子和一瓶550毫升的礦泉水出來，遞給了兩人。
她順便溫柔地提醒了一句，“吃完了把東西收進儲物器裡，隨處亂丟屬於破壞森林，會被扣分的。”
“好，謝謝老師。”宓茶點頭，把東西接了過來。
迎着其他人羨慕或是好奇的目光，兩人走回了睡袋旁，坐下準備吃飯。
她餓極了，現在可以吃下一整頭牛。
“是什麼？”柳凌蔭湊了過來，好奇是什麼樣的食物。
“不知道，有點重。”宓茶盤腿而坐，把盒子放在腿上，先打開礦泉水給沈芙嘉餵了一口，自己也舔了舔乾裂的嘴脣。
走了四個小時，終於可以喝水了，乾渴的感覺比飢餓還難熬。
[恢復]固然能夠消除身體大部分的負面狀態，但食物和水源是生命的根本，她的能力還不足以替代。
沈芙嘉仰頭喝了兩口，就把瓶子還給了宓茶，“你喝。”宓茶喝了幾口後，遞給了旁邊的柳凌蔭。
走了那麼久的路，大家一定都很渴。
“這是你的我不喝，快打開。”柳凌蔭推了宓茶一把，催促着她打開了上面的蓋子。
甫一打開，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藉着微弱的光芒，幾人看清了盒子裡的食物——
一塊帶着血水的生牛肉，一斤重。
一瓶五百毫升的水、一斤高級生牛肉，沒有餐具，沒有調料，難以長期儲存，這就是五個積分的全部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