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賭坊裡,幾頂泛黃的燈懸在上方,越是往裡走,嘈雜聲就越大。
杜西舟用手扇了扇縈繞在四周的菸草氣息,不悅地擰起眉。
“奶奶個腿,又輸了。”人羣中傳出一聲咒罵。
“小意思,接着來,我可是聽說了,你那女兒代替杜西舟坐上了百川總裁的位置,這以後的榮華富貴,還用愁嗎?”
“是啊,杜西舟這回可是栽了大跟頭了,我都不好意思幸災樂禍了。”
“好了,好了,快點發牌吧,提她幹什麼,掃興。”
“我還不知道自己這麼受歡迎,在這裡也能聽到我的故事。”人羣外,杜西舟雙手交疊抱着胸前,漠然地睇着那些賭徒。
剛纔還說得津津樂道的賭徒們閉口不言了,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想走,又不敢走。
“你來幹什麼?”杜萬山嘴裡含着香菸,吞雲吐霧之間,也絲毫不影響他洗牌的動作。
那套行雲流水的操作,每個幾十年的經驗,誰能做到這麼流暢。
“小叔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聊聊。”杜西舟平靜地說。
杜萬山摁滅手裡的煙,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賭桌上,“你覺得我有時間嗎?”
“這個好說,你今天能贏多少,我給了。”
杜萬山冷笑着點點頭,看來今天不走不行了。
“丫頭,你可比你爸有意思多了。”說着,他起身往屋外走去。
杜西舟眼中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眸光,擡腳跟了上去。
“說吧,找我什麼事?”在這之前,杜萬山從來沒想過杜西舟會親自跑到賭坊裡找自己,從小杜西舟就對他避之不及,再到後來自己離開杜家,兩人就再沒有什麼交集了。
“小叔,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杜西舟淡淡地說出這句話。
她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杜萬山就很喜歡賭博,賭紅眼的時候,甚至幾天幾夜都不回家。
“沒辦法,人生就這點樂趣了,不賭還能幹什麼?”杜萬山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如果是因爲杜星瑤的事情,那你就不用浪費時間了,我不知道她在外面幹什麼。”
杜萬山冷漠的態度,讓杜西舟都懷疑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
相比起杜百川對自己的寵愛,杜萬山這種放任自由的教育方式實在有些令她費解。
“我不是因爲她來的,小叔還記得曾經的‘萬山’嗎?”
隨着這句話,杜萬山的思緒飄到了很久以前,最後,他斂了斂神,淡然地說了一句:“不記得了,太久了。”
當年杜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杜老爺子在孩子成家後,將公司的業務分成了兩塊,也就是後來的“萬山”和“百川”,互不干涉又相輔相成。
杜萬山頭腦比較靈活,在他的帶領下,“萬山”在晏城的名聲大噪,只可惜好景不長,杜萬山不知爲什麼突然迷上了賭博,不僅老婆棄他而去,還險些牽連公司。
“那你知道當年那批在公司門口討要工資的人最後都去哪裡了嗎?”杜西舟知道他是刻意不願意去想起那段往事。
曾經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狼狽,這樣的反差,讓自尊心強的杜萬山無法釋懷。
“我自身都難保,誰有心思管他們。”杜萬山的神情嚴峻,似乎陷入回憶的泥沼裡,連眼神也變得飄渺起來。
那段時間對他來說,甚至比現在還要灰暗,自己不僅辜負了老爺子期望,連家也沒有了,從那以後,他開始自暴自棄,甚至出現過許多極端的想法,也做過一些令他追悔莫及的事情。
杜西舟觀察着他的表情,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或許這件事情真的跟他沒有關係,畢竟誰也不會傻到爲一個一無所有的賭徒賣命。
“小叔,這裡面是十萬塊錢,我說過的,今天你的進賬我來買單。”杜西舟把一張銀行卡推到他的面前,心裡隱隱地有些酸楚。
杜萬山掃了一眼桌子上的東西,冷笑一聲,並不打算去接。
“丫頭,我一天的收入可沒有這麼多,你是在諷刺我嗎?”
杜西舟也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舉動了,她承認自己在賭坊看到他的時候,心裡確實嫌棄過他爛泥扶不上牆,可是一番交談下來,她發現杜萬山其實並沒有外表看上去那樣的混賬。
或許,這是他自我麻痹的一種方式罷了!
“算了,已經很久沒人陪我說話了,今天心情不錯,錢我就不要了,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杜萬山說完準備起身。
目光不期然的跟杜西舟的視線碰撞在一起,杜西舟的心莫名的顫了一下,他就像一株漂泊的浮萍,孤獨又無助。
他的眼神裡,夾雜着太多的情緒,失落,欣慰,後悔,無奈······
這些情緒糅雜在一起,讓杜西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去形容。
“小叔!”她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杜萬山沒有回頭,卻在門口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當年的事情,我爸一直很後悔。”
杜西舟問過很多次,當年杜百川爲什麼要趕走杜萬山,可是每次提起這個話題,杜百川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陰戾暴躁,久而久之,她也不再問了。
雖然杜百川對這件事情閉口不提,但是他對杜星瑤卻是極其容忍的,似乎在用這樣的方式彌補着什麼。
沉默半晌,杜萬山哽着喉嚨說道:“我不怪他,你告訴他,百川能有今天,我很高興。”
是的,他從來就沒有怪過杜百川,當年是自己窮途末路,迷失了心智,竟然打着變賣公司的歪主意,事情敗露以後,老爺子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在送往醫院搶救的途中就去世了。
即使過去很多年,他仍舊記得那一天,從來都是謙遜寬容的杜百川第一次出手打了他,自己也被杜家的大門狠心的擋在門外,甚至到後來老爺子的葬禮他都沒有參加。
因爲他覺得自己不配。
直至現在,他都活在懺悔中,杜百川確實一怒之下把他趕出去了,可是離開杜家,也是他自己的決定。
杜家,不應該出現這樣的一個敗類。
杜西舟回過神思的時候,門口早已不見了杜萬山的身影。
她長長地輸了一口氣,發現堵在自己胸口的那塊石頭越發的沉了。
以前,她總是對老杜的仁慈感到不屑,直到今天,她開始有點理解他了。
她竟然有些同情杜萬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