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嫵進門的時候,夏澤已經命人將所有的奏摺都收拾了起來。
“阿嫵這次來是想跟我說什麼?”
夏澤的賣相不可謂不好,天潢貴胄,英俊深情,放到哪都能迷倒一大片懷春少女,更何況眼下刻意爲之,效果簡直是翻倍的加乘。他對她如此防備並不奇怪,但問題是如果再擺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樣,就不能不令人毛骨悚然了。
華嫵瞳孔忽然渙散了一下,緩緩轉過頭看向夏澤,“我好怕……”
她唱做俱佳地拖長了音調,加上原本就有的三分鬼氣。於是在夏澤耳中,就成了當年曾經纏着他愛嬌的少女時的甄綺附在了華嫵身上,不依不饒來向他索命。
我都死了那麼久,你爲什麼還不來陪我?
“爲什麼你讓我一個人在下面……爲什麼,你要這樣對我?”華嫵說這句話的時候頓了頓,她其實真的想找夏澤要一個答案。
但看向夏澤鐵青的臉,她忽然覺得,其實她什麼都已經不需要再知道了。
覆水難收。
華嫵忽然甜甜地笑起來,看向滿臉驚駭之色的夏澤,“怎麼樣,我演的像不像?”
“我跟你說啊,以前那個大姐姐,自從離開青州城以後,她每天都在夢裡來找我。”
她的話有些順序顛倒,前言不搭後語,但在夏澤耳中,卻恰恰是受驚過度的結果……也可能是鬼上身。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什麼時候見過男人名節受損的?
夏澤原本打算抓住這種還是主動送上門好好安慰的機會,沒想到眼前的華嫵,還當真讓他沒有敢伸出手的想法。
事實上,在鬼谷四仙被抓了之後,夏澤已經確定那之前不過是自己嚇自己,但華嫵這裡,雖然說最後可以賞賜給柳寧,但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加上對於這些悖倫的東西總是有着隱秘的興趣,所以說對華嫵還是有些放不了手。
但眼下這個情況,他倒是當真要好好考慮考慮,華嫵這個人,究竟還能不能留。
如果可憐的華小嫵知道是因爲她和華庭的傳聞才導致眼下夏澤如此,估計連哭的心都有了。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她究竟對你說了什麼?”夏澤微閉了閉眼睛,終於開始正式聽華嫵說話。
眼見他沒有再靠過來的打算,華嫵鬆了口氣,“我不清楚,不然你跟她直接說?我請她出來?”
少女聲音如此天真無邪,但在夏澤耳中卻無異於催命的魔音。
讓甄綺出來?如果那個女人真是甄綺的話,他絕對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在夏澤驚駭欲死的視線中,那個華家嬌滴滴的蠢貨小姐,就這麼一點點變成了那個他最害怕的女人。
他彷彿看見那個被他親手害死的世家貴女,像當初第一次見到她是那麼驕傲高貴,卻在側頭看向不被父皇所喜的落魄皇子他時,率先伸出了手。
“你叫什麼名字?”
“你……就是六皇子?”
“我叫甄綺。”
一句句話在耳邊飄過,眼前的甄綺也從女童到少女,再到他的妻,一幕幕交替輪換,愛嬌的,甜蜜的,憤怒的……臨終生恨的。
沒有甄綺,他到不了現在的位置。但是,如果甄綺還在,他一輩子都是那個靠着女人才能上位,由甄家在暗中爲他聯絡一切的傀儡!
這是任何男人都無法容忍的!
所以,甄綺必須死,甄家必須亡!
“她說,爲什麼她最信任的手帕交不記得當初祝福她的話,爲什麼她愛的男人最後選擇了別人,爲什麼他們要糾纏到自己,爲什麼他要燒掉她的孩子,爲什麼……”
華嫵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細,臉上的表情也陷入恍惚,似乎在被什麼力量操縱着喃喃自語,竟然朝着夏澤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分明就是被宋瑤和夏澤親手害死的甄綺!
“夠了!別過來!”聽到燒掉孩子幾個字,夏澤哪能不知道這是指的什麼事?他也愈發確定了,這壓根就是甄綺上了華嫵的身,要來找他索命了!
這件事是貨真價實的宮闈醜聞,除了少數幾個人根本無從知曉,更加不可能到華嫵這種身處青州的世家小姐耳中。
他看向華嫵的目光中充滿了懷疑,手握向一旁的佩劍,他已經動了殺心!
華嫵扁了扁嘴,顯然是被他突然的暴喝嚇了一跳,往後倒退幾步撞上桌子,頓時痛得縮成一團,頓時大哭起來。
“明明是你要我說的,幹嘛又要這麼吼我,哥哥,我要哥哥!”
華嫵的聲音越大,夏澤的殺心就越盛,看到他開始隱隱發紅的眼睛,華嫵暗叫不好,玩過了頭反而差點被雁啄了眼。
他要殺了這個女人,他不能再讓甄綺活過來,他好不容易纔登上這個位置,誰也不能把皇位從他手中奪走,絕不!
利劍出鞘的摩擦聲緩緩響起,夏澤一步步靠近華嫵,慢慢舉起了手中的長劍,眼看就要劈下!
“方黎!”華嫵忽然尖叫起來,抓到手邊的東西就開始拼命的朝着夏澤砸,邊砸邊往後退,不自覺地就朝着桌下的方向爬去。
夏澤猝不及防,舉起的長劍被迫朝着那接二連三砸過來的雜物劈下,再看華嫵時已經滿是怒氣,他何時被人這般對待過!
在天子眼中,讓人生則生,讓人死則死!
他之前既然已經拿華嫵擋過利爪,眼下自然不介意再來拿她磨磨刀!
不管她到底是從哪裡知道的消息,現在都容不得她再活下去!
方黎聞聲而入時夏澤已經快走到了桌邊,華嫵也已經徹底縮到了桌子底下,只剩下一段長長的裙角,夏澤一腳踩在她裙子上,以防她再跑,再度舉起長劍時只聽得方黎聽似大驚失色的厲喝:“陛下,萬萬不可!”
“剛纔有刺客,你們都到哪裡去了,現在纔來!”夏澤怒道。
他剛纔其實有些怒極攻心迷了心竅,被方黎驟然一喝清醒了不少,眼見後面人聲鼎沸,還追着幾個沒攔住人的太監,下意識順手就把劍遠遠扔到了一邊。
他想殺華嫵是一回事,但這並不代表他能當着方黎的面殺。
如果華嫵是一個人死在他這,他還能僞造證據,但是如果他當着方黎的面殺了華嫵,除非能保證向來號稱不管世事只問鬼神的幽微插手,否則一切免談。
在夏澤看不到的桌下暗處,袖裡的火摺子一閃即滅,桌下暗紅色的香開始緩緩燃燒,不易察覺的煙氣悄然蔓延開來。
華嫵朝方黎暗中使了個眼色,心中卻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太坑爹了!誰知道夏澤竟然聞了這個香第一反應就是殺人?還好她提早讓方黎在門外守着,不然還真是賠本大發了!
“侍衛呢?你怎麼會在外面?”對於方黎的不問自入,夏澤狠狠瞪了幾眼面無人色的幾個追進來的太監。
都是這羣閹人,壞了他的好事,連個人都攔不住,要了有什麼用!
“求陛下恕罪……”
“奴才該死……”
能在皇帝身邊活下去的都是七竅玲瓏的主,夏澤本就不算是個寬仁的君主,幾個沒攔住人的太監自知犯了大忌,忙不迭哭着跪下求饒,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一個個哭的比死了爹孃還傷心,就怕哭的不賣力,成了最後墊底的那一個。
“在下原本就在外等候陛下召見,”方黎又是一副淡然的神棍表情,彷彿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只是師妹最近噩夢,師父給她帶了點小玩意,在下擔心她口出無狀冒犯了陛下,於是特意等候。”
“不想剛好遇到陛下遭遇刺客,在下不才,願爲陛下以身相替!”方黎表忠心表的冠冕堂皇。
事實上,誰不知道這不過是夏澤找個一個藉口,只是你知我知,誰都不拆穿罷了。
“還真是師兄妹情深。”夏澤冷笑一聲,心中無名火卻是不受控制的一陣陣往外冒。
“都給我滾出去!”他的氣無處可撒,舉起一旁的花瓶,重重朝爲首的太監頭上砸下,花枝清水頓時淋了一身,配着那太監糊了滿臉的鼻涕眼淚,額上磕破了頭流下來的鮮血,又可憐又可笑。
夏澤躺在地上,華嫵壓根沒有讓他好過的想法,這男人跟上輩子一樣剛愎自用,被戳中了短處竟然就想殺人滅口!
真是和宋瑤一模一樣的狗脾氣!
一對狗男女。
“等着看戲吧。”華嫵冷下臉道,“我保證會給他一場絕對聲色俱全的復仇大戲的!”
“那些獒犬呢?”方黎並不知道華嫵和薛逸達成的協議。
“這個你不用管,我敢打包票,”華嫵嗤笑一聲,滿是嘲意地看了看窗外“等我們明天醒來,這裡非但半點事都沒有,還會有人掃尾得乾乾淨淨,除了之前的那幾個太監,沒人會知道我們來過。”
窗外頓時一片悉悉索索。
……這些獒犬反應也太快了。
“那幾個太監你打算怎麼辦?”方黎饒有興味道。
……其實你就是打着看戲的名義纔來幫這個所謂的大忙還要我欠你一個人情的吧方小黎方師兄!
華嫵沒好氣白他一眼,“你沒發現這幾個都是小角色,明天夏澤起來,這幾個就會成了咱倆的替罪羊。”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夏澤面色青紫,忽然睜開眼跳起身,瘋狂的手舞足蹈起來。
“小綺,小綺你原諒我,我不是有意殺我們的孩子的,那會誤了國運……”
他臉色劇烈變幻,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忽然溫柔地笑開來,抓住虛空中不存在的女人的手,聲音繾綣纏綿。
“我不愛宋瑤,小綺你相信我,我這輩子只愛你。”
“誰說的?我怎麼可能這麼對你,你看,我都讓京城十里紅妝只爲迎娶你,怎麼會不愛你呢?”
那聲音如此熟悉,華嫵忽然覺得眼中淚意涌上。
那是他在向她求婚時說過的話,所以現在夏澤你是夢見了當時你求娶我時候的事情了?
你是如何答應的我的父兄?
你是如何向我的先祖起誓?
你是如何擔保要成就一段愛的傳奇?
你是如何當着我的面,摟住了別的女人?
你是如何……愛過的我?
方黎看向別處,給了華嫵一個安靜的空間,只聽得夏澤一個人在滿是憐愛的溫言細語。
……
忽然,夏澤話音一變,變得極爲倉皇狼狽。
“不是我殺的你,不是我殺的你!”
“你去找別人,去找宋瑤,去找薛逸,去找柳寧,別過來,別過來!”
最後,夏澤臉色猙獰無比,站起身來四處摸索武器,華嫵冷笑一聲,親自走過去,把劍放到了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門外,幾個剛纔的小太監已經被綁成了糉子,在外面一字排開,西廠的獒犬頗爲識趣,事情辦好之後立刻推開。
太監們已經被下了迷藥,死豬一般癱在地上人事不知。
夏澤已經狀若瘋虎,舉着劍在房內發狂一般左右劈砍,忽然腳下一絆,重重倒了下去,他摸到手下溫熱的人體,頓時大喜過望,喃喃低語,“殺了你,殺了你!”
利劍高高舉起,用力劈下。
鮮血濺起,染紅了華嫵的眼。
作者有話要說:夏渣究竟是心虛呢還是心虛呢還是心虛呢=v=
骨頭苦逼扭頭,乃們這羣壞人,被乃們說的我真的越來越有讓薛逸當男主的趨勢了啊啊啊啊啊我是中立的骨頭正直的骨頭不受威逼利誘的骨頭!
倫家要保持中立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