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周太皇太后的孃家已經被朱祐樘處理掉,周太皇太后的女兒重慶公主的駙馬被斬於西市,重慶公主因幫助興王迎娶蔣氏而被禁足公主府。
只是周太皇太后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亦不是了無牽掛的老妖婆。
朱見澤是她惟一在世的兒子,因疼愛小兒子的緣故,她恨不得將自己的小兒子永遠留在身邊,如今亦是時常書信往來。
在外就藩的王爺不允許進京,更不允許踏進皇宮半步,這是成祖時期的定製。
只是在原先的歷史中,周太皇太后稱病要召崇王進京相見,結果滿朝文武不敢阻攔,而軟弱的弘治亦是沒有意見。
不過現在的歷史發生了重大改變,崇王不僅沒有享受到進京的特權,而且被牽扯到這一場無形的鬥爭中。
“崇王?他朱祐樘想要做什麼?”周太皇太后看到事情涉及到自己小兒子崇王身上,一股驚慌當即涌上心頭。
如果是重慶公主還好,她對重慶公主這個女兒不是很在意,但唯獨一直在意着這個遠在河南的小兒子。
現如今,皇帝竟然將這把火燒向崇王,這是她事先完全沒有想到的情況。
李公公知曉崇王是眼前這位太皇太后最爲在意的人,顯得苦澀地分析道:“太皇太后,一旦何尚宮咬死是崇王指使是她燒乾清宮,又有何府跟崇王的書信往來爲證,崇王的罪名便基本落實了!”
原本他一直覺得太皇太后終究是皇帝的皇祖母,在這個孝道爲尊的天下,只有太皇太后欺負皇帝的份。
此次幹清宮被燒,結果跟他所意料的一般,這個事情僅僅追究到何尚宮身上。當朝閣老賈俊因太皇太后的賜食而起,滿朝文武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只是皇帝的反擊顯得那般的犀利,雖然皇帝沒有傷害太皇太后一分一毫,但崇王不死恐怕都要被剝下一層皮。
若是皇帝揪着崇王不放,那麼這場較量看似太皇太后毫髮無損,但卻是輸得十分的徹底,難保皇帝還有後招。
一念至此,他心裡亦是涌起一股不安,眼前的太皇太后並不見得真能立於不敗之地。
“這分明是構陷崇王,這世間還有天理嗎?”周太皇太后此刻重拾天理公道,憤怒地爲着自己的小兒子打抱不平。
李公公想到那位爲了忠義而喝下海鮮湯暴斃的閣老賈俊,顯得人間清醒地勸道:“太皇太后,當務之急是該如何替崇王化解此劫!”
一個藩王跟宮廷中人書信往來便犯了忌諱,而今還被指證是火燒皇帝寢宮的幕後元兇,這個罪名甚至都可以砍頭了。
加上太皇太后早前間接害死內閣閣臣賈俊一事,皇帝那頭恐怕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沒準是要賜死崇王。
“即便他將罪名安在崇王身上又如何?崇王可是他親叔叔!”周太皇太后一直將皇帝視爲小輩,當即十分不屑地道。
周圍的宮人面面相覷,發現這位脾氣暴躁的太皇太后並沒有大家所想的那般聰明,事情到這個份上哪還有什麼親情牌可打?
李公公暗歎一聲,於是直接挑明其中的利害關係:“太皇太后,古往今後,叔侄相鬥的戲碼並不少見。即便本朝亦出現宣宗將親叔叔漢王烹死,若是皇帝此次執意要處死崇王,天下人恐怕並不會對皇帝有多少指責!”
跟周太皇太后作爲皇祖母的身份不同,崇王僅僅是一個皇叔,而殺皇叔跟殺皇祖母的性質是大大不相同。
正如李公公所言,當年宣宗將親叔叔漢王烹死,卻是沒有人稱宣宗不孝,甚至不覺得他處死漢王的做法不對。
正是如此,此次皇帝並不需要有多少顧慮,不說將崇王削籍爲民已經可以讓崇王什麼難受,哪怕斬了亦是沒有太大的負面影響。
“他敢!”周太皇太后確實是在意自己的小兒子,當即狠狠地威脅道。
李公公不敢接話,但心裡已經十分清楚,人家自然是敢於如此。
這麼多年以來,皇帝還真沒有什麼不敢幹之事。從最初誅殺慶雲侯府便可見其魄力,若是真的畏懼太皇太后,便不會有那麼多人被推上斷頭臺了。
現在皇帝藉着何尚宮的口供,加上從何府搜出來的書信,便已經可以殺掉崇王,而天下萬民便不會說皇帝不是,甚至還爲皇帝的行徑鼓掌。
周太皇太后是一個聰明人,於是放緩語氣地作出最新決定:“即刻前去西苑傳話,讓皇帝過來見哀家!”
原本她是打算跟皇帝鬥到底,但看到事態牽涉自己小兒子崇王身上,她亦不得不重新定位自己,已經打算跟皇帝和好。
若是懲治自己女兒重慶公主還好,偏偏此次皇帝瞄準了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只好是忍下這口惡氣進行妥協,他日再尋找機會痛擊皇帝。
李公公應了一聲,便親自前去傳達太皇太后的這個決定。
由於數日以來斷斷續續的下雪天,如今的紫禁城銀裝素裹,很多地方已經被白雪所覆蓋,唯有被清理出來的宮道。
內宮跟外朝是分屬兩個不同的區域,作爲外朝的宮人想要到內宮區域十分困難,而他們清寧宮的舊人更是難上加難。
李公公還沒有到達內宮區域,便發現幾個太監朝自己走來,突然變得警惕地道:“你們是什麼人?你們想要做什麼?”
“李公公,你虛報賬目涉嫌貪墨,跟我們到東廠走一趟吧!”覃安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得不容抗拒地道。
李公公當即意識到自己成爲皇帝要除掉的小卒,便是憤怒地指着覃安的鼻子道:“你們放肆?雜家乃太皇太后身邊的人!”
噗!
覃安一個箭步上前,朝李公公的臉部猛地揮出一拳。
李公公的身形矮瘦,當即感受到一股來自拳頭的巨大沖擊力,整個人向後仰倒,然後重重地落在那雪地之中。
“你當真分不清大小王,連東廠都敢不放在眼裡了嗎?”覃安揉了揉自己用力過猛的拳頭,便是冷冷地道。
李公公捂着流出鼻血的鼻子,當即意識到這是一場報復行動,於是指責對方道:“你……你這是挾公報私!”“誰是公?誰又是私?你下輩子投胎還是別選這麼一個豬腦袋,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麼死!”覃安對身後的隨從大手一揮,顯得十分冷漠地道。
李公公的心裡涌起一陣驚慌,顯得難以置信地道:“你們東廠是想要弄死雜家?憑什麼?”
“你貪墨的罪證便已經足夠,何況你……站錯了隊,更不該害死賈閣老!”賈安上前壓低聲音,而後又重重地朝着李公公的臉上踹了一腳。
卻不知李公公是真傻還是假傻,明明他的手腳不乾淨,而今竟然敢站隊太皇太后,更是不知死活地送去海鮮湯。
單是李公公間接害死賈閣老,李公公的結局便已經註定了,現在誰敢辦太皇太后用心辦差的宮人都將大禍臨頭。
李公公擡眼看着腳底朝臉部踹來,終於意識到自己確實愚蠢地做錯了隊伍,知道自己此次是必死,頓時眼前一黑。
汝寧府,由蔡州改置而來。因斷汝河上源之水經郾城入潁河,使得汝南水患大減,人民稍得安寧,故得此名。
英宗復辟後,封第六子朱見澤爲第一代崇王,而崇王城正是坐落在汝寧府中。
崇王朱見澤是一個大胖子,雖然年僅四十五歲,但比大明幾位皇帝不知要強上多少,已經算得上是長壽之人。
因每日都要呆在汝寧城哪裡都不能去,這天天混吃等死,又不像寧王那般奪取天下的野心,倒是成了二百斤的大胖子。
崇王朱見漢坐在精雕細琢的檀木椅上欣賞着歌舞表演,只是渾身上下沒有外界所幻想的優雅王爺形象,正在大口地啃着豬肘子。
只是他深得太皇太后的喜愛,在前來封地之時,她的母后讓當時的皇帝哥哥大加賞賜。雖然王府的規模無法增加,但殿內裝潢得金碧輝煌,這裡的擺件玉器、瓷器琳琅滿目、光彩奪目,書房的牆壁上掛着價值萬金的名家字畫。
“王爺,請慢用!”侍女們穿着統一的華麗服飾,從殿內穿梭而來,爲朱見澤奉上了一份份佳餚和香醇的美酒。
崇王朱見澤吃得滿臉油膩,對這些姿色上乘的侍女並沒有興趣,在這裡繼續大口地幹着飯,同時不由得想到京城那邊遲遲沒有來信。
由於他過慣了奢侈的生活,導致王府的花銷太大,所以他打算通過太皇太后向皇帝討要一些賞賜,從而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滋潤一些。
只是書信送到京城都已經有半個月,按說這個時候早已經到了京城,而且應該有了回信,但遲遲沒有消息。
崇王朱見深的左眼皮突然跳動,最近總是心緒不寧,隱隱感覺即將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王爺,大事不好了!”一個公公快步走進來,顯得十分驚慌地道。
朱見澤繼續咬着豬肘子,顯得渾然不在意地罵道:“閉上你的烏鴉嘴!當今太皇太后乃本王的母后,如今皇帝乃本王的親侄,本王能有啥事?”
“王爺,剛剛北京城那邊傳來一則消息,傳聞太皇太后將皇帝的寢宮燒了!”劉公公是王府的掌事太監,顯得十分地震驚道。
朱見澤顧不得繼續啃手中的豬肘子,猛地擡頭震驚地道:“皇帝被燒死了嗎?”
“這個倒沒有!”劉公公連忙搖頭否認。
朱見澤將手中的豬肘子放下,那雙滿是油漬的雙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後將站在殿中的舞女們打發離開:“皇帝沒被燒死,這算啥大事!”
“王爺,雖然皇帝沒被燒死,但您想要賞賜的事情怕是泡湯了!”劉公公看着案中的山珍海味,顯得苦澀地道。
由於朝廷已經開始對宗藩的祿米進行改革,導致宗藩羣體的收入大減,而崇王府偏偏過慣了紙醉金迷的生活,導致一度需要太皇太后接濟。
現在皇帝和太皇太后交惡,那麼他們崇王府想要增加賞賜,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見澤的眉頭緊蹙,旋即便是大手一揮:“你再到書房瞅一瞅,哪幅字畫能賣上好價錢,給本王都賣了!”
原本他已經是入不敷出,但奈何自己背靠着太皇太后,而當年太皇太后從內庫取出一批古字畫,而今成爲自己的重要收入來源。
“王爺,《溪山行旅圖》雖然作者不詳,但有人願意出價一千銀元求購!”劉公公的眼睛微亮,當即說出一幅指定的字畫道。
朱見澤不曉得字畫的具體價值,於是大手一揮:“賣了!那些字畫掛在書房看着礙眼,還是這豬肘子香!”
劉公公的嘴角抽搐幾下,深知眼前的王爺就是一頭只懂得吃吃喝喝的豬。
正是這時,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殿中的歌舞表演。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經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司所查,何尚宮爲證人,何府書信爲憑,崇王朱見澤指使他人放火燒燬幹清宮,實屬大逆不道,罪不容誅……今革除崇王爵位,削除崇王城,一干人等押回京城宗人府侯審!”
朱見澤聽完聖旨的內容,整個人癱坐在地,臉上寫滿了驚慌:“本王冤枉啊!”
“朱見澤,是否真是冤枉,到了京城再說吧!帶走!”覃從貴親自前來,當即大手一揮道。
隨着覃從貴一聲令下,東廠的番子當即上前,而後便是緝拿崇王府的所在成員,最後在崇王府的大門貼上了封條。
跟以前頂多削去王爵的情況不同,此次是直接削掉王府,以崇王朱見澤一脈的成員全都成爲了戴罪之身。
“母后,你害苦皇兒矣!”朱見澤看到自己全家的遭遇,卻是突然望向京城的方向,當即便是大聲哭泣道。
種種的跡象已經表現,由於母后跟皇帝相鬥,自己這個遠在河南的王爺竟然成了這場政治鬥爭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