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的攻勢一直都是江南官紳集團的利器,針對此次對他們十分不利的新政,亦是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聲討。
剛開始鼓動江南士子圍攻江寧縣衙,僅是一道開胃菜。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他們繼續展現自己的實力,由江南各位大儒紛紛出手,更準確是由他們出筆。
“齊有女文姜,乃華夏之恥也!”
“吳得西施,至百萬百姓流離失所!”
“盛唐長安何其美哉?因羞花而亡其國!”
……
江南大儒們不再是口號聲討,而是紛紛彰顯自己的才學,通過一篇篇引經據典的文章對這個偏頗於女性的新政進行抨擊。
大儒其實相當於後世的大V,他們亦藉助自己在讀書人中的影響力,從而對輿論的走向進行了引領。
經歷後世互聯網都清楚,一些粉絲確實十分不理智,對自家偶像幾乎是盲從。且不說大儒說的話會有幾分道理,哪怕沒道理都是“聖旨”。
這幫大儒所發表的最新文章中,主要是借紅顏禍水的觀點來阻擋新政,走的其實是男女對立的路線。
在這個男權社會上,可謂是政治正確了。
他們很擅於輿論戰,倒沒有將重點放在拐賣上,而是僅僅認爲朝廷偏重女性。在瘋狂抹黑女性禍國後,顯得十分自然地要求朝廷停止這道新政令。
在這幫大儒的聲討浪潮中,反倒是一個名氣不怎麼大的儒士李正儒最爲出彩,只因他提了一首詩:“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是可,最毒婦人心。”
雖然引經據典更有說服力,但並不是人人都是史學家,像很多人便不知曉“齊有女文姜”竟然是兄妹頑耍。
反倒是這種直白易記的詩句更易於傳播,偏偏這詩句簡直說到了江南官紳集團的心坎上,所以很快得到了更多的推廣資源。
“說得好!”
“如此女人,豈能偏之?”
“因一毒婦而滅一門,當廢!”
……
江南的官紳彷彿找到了至寶一般,面對這一首新鮮出爐的絕世好詩,當即將這首詩頂到了輿論浪潮的最高處。
一時間,彷彿整個江南的女子都成了毒婦一般,而李正儒亦是因一詩而名動江南。
“李正儒乃江南文人之楷模也!”
“如此精彩之詩句,當爲江南詩聖!”
“此等才情竟然屢試不中,朝廷欠李正儒一個功名!”
……
江南官伸集團經過合計後,當即決定將李正儒打造成爲他們江南文人的代表人物,故而江南士林出現越來越多的讚美聲音。
或許是因秋闈將近的緣故,有人將李正儒屢次不中的原因直接歸咎於朝廷,卻是認爲朝廷不懂得識才。
“李兄,你出名了!”
“今後還請多多提攜!”
“聽聞侯侍郎對你的詩篇是讚美有加,今後必定前途無量也!”
……
李正儒一舉成爲整個南京城的名人,之前看不起他的同窗紛紛前來,更是將他請到了最好的金陵酒樓款待。
原本因李正儒屢次不中而輕慢的人,態度已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毅然是將李正儒當成了江南新領軍人般。
“女人就一個尿壺矣!”
李正儒原本打骨子裡瞧不起女子,而今因此獲利更是找不着北了,便十分得意地舉起酒杯朗聲道。
“李兄說得好!”
“尿壺,今晚我就試試尿壺!”
“朝廷的新政令簡直就是胡鬧!”
……
在場的同窗知道李正儒已經得到江南官紳集團的青睞,卻是紛紛進行恭維起來,而後更是對其頻頻勸酒。
李正儒出生於南京,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家財萬貫,令人羨慕。
雖然他年幼便已經開啓學業,一度還被人稱爲神童,但在科舉的路途並不順暢。即便日子衣食無憂,亦能請來名師教導,但偏偏屢屢不中。
只是好在,雖然沒有能夠考取舉人功名,但家底足夠豐厚,亦是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讓旁人十分的羨慕。
酒足飯飽的李正儒在僕人的攙扶下,顯得搖搖晃晃地回到府上,只是房間裡面很快便傳出了一個女人的哀嚎聲音。
外面的僕人似乎早已經習以爲常,但還是忍不住搖了搖頭,連他們亦不明白自家老爺因何得到這麼高的讚譽。
咚咚咚……
正當李正儒還在想着飛黃騰達的美夢之時,結果朝陽剛剛升起,江寧縣衙的鳴冤鼓被李夫人敲響了。
李夫人年約四旬,生得眉清目秀,皮膚十分白皙,一個美麗的江南中年女子的形象。只是現在的臉已經腫起,嘴角處還掛着血跡,一隻眼窩已經黑了,連走路都不再利索。
她本是大家閨秀,從小習得三從四德,在嫁到李家後,亦算是本本分分。原本大家都以爲她嫁了一個好人家,殊不知自己時常遭到家暴。
昨晚她再次被李正儒酒後家暴,而這一次卻是變相加厲,更是逼得她張嘴接受新花樣羞辱。
李夫人決定不再忍耐,而是前來江寧縣衙告狀。
“本縣對你的待遇深表同情,然家暴之事,本縣不能受理!”海寬升堂受理,但顯得無奈地表明立場道。
在這個時代,相公打娘子是天經地義,他亦是能斷這種家務事。
“民婦知曉,然此次民婦是要狀告李正儒弒兄奪家產!”李夫人輕輕地點頭,卻是語出驚人地道。
在場的師爺和衙差都愣了,卻是沒有想到剛剛風頭無二的李正儒如此喪心病狂。
“可有證據?”海寬倒是平靜,顯得十分認真地問道。
李夫人點了點頭,便將一段駭人聽聞的家族秘史公之於衆。
原來李正儒還有一個胞兄李正文,跟李正儒有所不同,李正文是一個癡於學業之人,亦是深得李父的喜愛。
李父深知李正文才是家族振興的希望,便有意將李氏家業交給李正文。
李正儒在得知李父的心意後,故意邀請李正文一起遊山玩水,最後讓自己的忠僕假裝強盜將李正文殺害。李夫人在訴說完畢後,亦是規規矩矩地叩頭道:“請知縣老爺明察!”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這種殘忍的家暴生活,所以決定揭露了李正儒當年謀害兄弟奪取家產的罪行,至於後面的路只能見一步走一步了。
“簡直是禽獸啊!”
“這真是江南的文人楷模?”
“朝廷欠他一個功名?我看幸好朝廷英明!”
……
當事情迎來了如此反轉後,堂下旁聽的百姓紛紛搖頭,卻是看清李正儒其實是一個禽獸。
至於江南官紳集團的“造人設”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在他們大力想要扶持李正儒的時間,誰能想到事情迎來如此大的反轉。
一個殺兄奪家產的衣冠禽獸,哪裡還有資格指責女子“最毒婦人心”,反倒他更像“最毒男人心”。
“即刻擒拿李正儒!”海寬在得知事情的始末後,亦是當即憤怒地下達命令道。
李正儒在美林中被人押到堂上,原本他還想着抵賴,畢竟這個事情已經過去多年,卻未必還有證據。
李夫人這些年可謂是忍辱負重,早已經拿到了這個案件的證據。
隨着一份份證據出現,還有當年受李正儒挾迫的殺手上堂作證,李正儒再也無從抵賴,只能乖乖承認了罪行。
“斬立決!”海寬看到李正儒招供後,當即進行了判決。
雖然他對李正儒進行了判處,但李正儒的案件還得送到刑部覈實,而後上呈皇帝得到允許後,他這位知縣才能行刑。
不過如此的惡行,自然是罪責難逃了。
“文人都是這個德行,那這天下沒有救了!”
“新政的量刑重是重了點,但亦沒有錯啊!”
“何止沒錯!若不是重刑,今後賣給海外給蠻夷爲妻,當真不可理喻!”
“他們男人如此反對,不過是沒有將咱們女人家放在眼裡,認爲販賣海外亦不打緊!”
……
江南官紳集團早前爲李正儒所做的宣傳,什麼江南文人的楷模,卻是第一時間遭到了反噬,淪爲了整個天下的笑話。
其實他們忽略了一個羣體,那就是同樣生活的江南的女人們,而這些女人其實同樣生活在各家各戶中。
她們或許只能淪爲男人的附屬,但亦有着她們的思想,卻是並不認爲朝廷這一道保護她們女人的政令有何不妥。
正當南京這邊由內部矛盾而出現自打嘴臉的烏龍事,整個江南其實都不在平靜,亦是激發了一些普通人的怒火。
事情還得從一個名叫趙六四的貧苦人說起!
在嘉興府的城郊,住着一個叫趙六四的貧苦人。
他年過半百,背已經駝得像一張弓,由於五官比較醜陋,所以有人開玩笑稱他有“帝相”,只是他的雙眼依舊閃爍着堅毅的光芒。
趙六四的一生悽苦,但上天賜給他一個十分漂亮的女兒,名字叫小翠,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小翠長得一點都不像趙六四,從小聰明伶俐,而且還有着一手精湛的織布工藝,是十里八鄉都小有名氣的女織工。
然而,就在去年將近年底的時候,小翠喜匆匆帶回了五兩銀子,說已經謀得了更好的去處,要前往松江府謀生。
趙六四原本是想跟着一起前去,但又放心不下家裡的雞鴨和幾畝薄田,便跟小翠相約年後等她那邊安頓放再前往松江府。
只是他在家裡左等右等,始終沒有自己女兒的消息。
雖然有村民調侃他說小翠是丟下他這個累贅,但趙六四知曉自己的女兒從小乖巧懂事,絕對是因爲出了意外了。
趙六四在五月夏收完畢,便火急火燎地來到了松江城。
只是他找遍整個古城,四處打聽女兒的下落。由於所攜帶的盤纏很快花光,亦是隻能露宿街頭,只期盼自己女兒能夠平安歸來。
一日,老六四在一家茶館中無意聽到有一批女人被帶到海外的消息。他的心裡一動,趕緊湊上前打聽,結果越聽越心驚。
原來竟然有人將熟練的女織工拐賣到日本,趙六四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隱隱感覺自己女兒小翠便在其中。
由於有了新的方向,老六四經過一番的調查,終於從一個同鄉嘴裡得知,自己的小翠真的被人騙到了海外。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讓趙六四幾乎崩潰。
趙六四毅然決然地告到了松江府衙,跪在官府的大堂上,聲淚俱下地訴說了自己的遭遇和女兒的失蹤。
徐鴻聽到趙六四的控訴,對爲非作歹的江南商號又加深了幾分深惡痛絕:“趙六四,你已經不是第一個受害者!你且放心在本府安排的地方暫且住下,咱們皇帝不會不顧子民的生死,必定派軍隊前往日本替你找回你的女兒小翠。”
原本大明朝廷指望江南商號這幫海商能夠開拓海外市場造福萬民,卻是誰都沒有想到,他們爲了利益竟然不惜迫害自己的同胞。
經歷了這麼多,徐鴻亦是越來越覺得慶幸,幸好大明迎來了一位真正的暴君。
參治島,大明城。
這裡是東海總督府的駐地,而今成爲一個重要的港口。
只是不知爲何,今年以來通過這裡前往日本的大明商船明顯減少,反倒是繞過這裡直接從事走私活動的商船越來越多。
一艘軍航從西邊而來,在船隻停泊在碼頭上的時候,三個太監在錦衣衛的護送下,正匆匆朝着大明城的總督府而去。
東海總督徐世英最近顯得十分的安靜,每日都顯得是無所事事般,卻是跟着幾個得力干將在這裡喝悶酒。
“朝廷來消息了?”
“世子,不知是什麼消息呢?”
“說了多少次了,咱們得稱總督大人!”
……
霍光明等武將的眼睛紛紛亮起,卻是忍不住進行打聽道。
近段時間以來,雖然他們一直在強化自己的實力,但他們心裡始終是憋着一口氣。作爲掌管東海的東海總督府,不僅遭到大內家的挑釁,而且還被自己人背刺了。
“咱們即刻啓程前往九州島!”
東海總督府徐世英在看到信件的內容後,那張陰沉的臉終於展露出燦爛的笑臉,只是眼睛閃過一抹狠厲之色。
這一天,他和他的將士們等得太久了,而今是時候撕碎那一座小小的島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