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暗流涌動,一場針對王越的陰謀悄然展開。
都察院,門口朝西的大獄。
這一座新建不久的大獄規模雖然不及刑部,但這裡的戒備森嚴,有着十分完善的安防和管理系統。
外圍的疑犯區域倒還能看到一小片天空,但裡面的死囚區域則是沒有窗戶,呆在這裡是很難分辨晝夜。
程壎雖然算是疑犯,但程壎如今關係重大,故而越過還關着東方無道的牢房區域,直接被投進了暗無天日的死囚牢房區域。
這裡的死囚或重刑犯雖然人數並不多,但每一個囚犯都曾經風光過,亦或者擁有不可估量的前途。
“我再也不貪了,饒過我一回吧!”
“不是說可以贖命嗎?我可以輸粟免罪!”
“老夫只貪了一萬兩,爲何要砍頭,冤啊!”
……
受何喬新貪污事件的牽聯,朝廷明確將貴重的禮品列入行賄品後,很多收受賄賂辦事的中下層官員被送到了這裡。
“這頓可是加了肉的,若陽再不吃的話,今後幾天恐怕沒有這般待遇了!”一個獄卒將飯送到程壎的面前,而後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容離開。
程壎已經換上一套白色的囚服,由於已經一整天沒有進食,此刻已經餓得飢腸轆轆。
在獄卒走開後,他看着果然有肉的牢飯,便端起放在囚房門口的飯碗,顯得警惕地將一點飯菜灑在角落處。
這裡的鼠患特別嚴重,平日躲在牆洞中的老鼠已經餓得嗷嗷叫,第一時間便跑了過來,幾隻老鼠發生了搶食現象。
程壎看到老鼠吃了飯還活蹦亂跳,亦是安心下來,正想要往嘴裡扒飯,突然一道汗水從額頭處落了下來。
入眼之下,剛剛還在搶食的老鼠突然間沒有了聲息,剛剛活蹦亂跳的老鼠倒在地下,卻是已經吐血身亡。
哐!
程壎手中的飯碗落地,而後便是應聲而碎,一股寒意涌上了心頭。
“程百戶,你耍什麼公子哥的脾氣?每個犯人的牢飯都是固定分量的,今天的牢飯可沒有了,你等着餓肚子吧!”苟火旺聞聲而來,誤以爲程壎是嫌這裡牢房的伙食砸飯碗。
程壎的大腦嗡嗡作響,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鼠感受到一股冷意從腳底處涌上來,而後整個人跌坐在地。
自己的組織早已經視王越爲眼中釘,所以他知道組織得知王越的承諾後,自然是要狠狠地利用這個機會。
相對於他的守口如瓶,遠不如讓他永遠閉嘴,由於自己是整個案件唯一的突破口,這個方法自然是更加穩妥。
若自己是組織裡的首領,如果用一服砒霜便能迫使王越按約定離開朝堂,那麼自己必定選擇這個最優方案。
在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經被組織徹底拋棄了,淪爲扳倒王越的犧牲品。
“咦?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死老鼠?”苟火旺順着程壎驚恐的目光望過去,頓時十分疑惑地自語道。
程壎發現這個據說是竈戶出身的牢頭簡直是豬腦袋,嘴巴哆嗦地大聲提醒道:“有毒,飯菜有毒!”
啊?
苟火旺顯得後知後覺地張大了嘴巴,同時震驚地望向地面散落的飯菜。
一隻老鼠不知從哪裡竄了過來,在程壎剛剛打碎飯碗的地方搶食,只是才吃上幾口,這隻老鼠便吐血身亡了。
在事件經由苟火旺上報後,胡軍連夜帶着幾名軍士前來調查毒殺程壎事件。
“冤枉啊!冤枉啊!”
負責送飯菜的一名獄卒成爲了頭號嫌疑人,卻是在兩名軍士粗魯的拖拽中,離開這座牢房接受調查。
“這是你的晚飯,沒有毒!”苟火旺給程壎送來了一份新的飯菜,似乎自知自己理虧,顯得討好地道。
程壎經過剛纔的那場遭遇,哪怕猜測眼前的碗菜是安全的,但現在已經徹底沒有了胃口。雖然他已經猜到組織必定會藉機逼王越下臺,但沒有想到他們的方法是選擇對自己進行滅口。
時至後半夜,一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潛進這裡。
嗚……
程壎很是厭惡死在角落的死老鼠,故而選擇將自己的休息之地轉移到靠門處,結果牢房圓木突然伸進來一根繩子,而後緊緊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面對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謀殺,他亦是拼命求生,不斷地掙扎。奈何伸出來的繩子早已經陷入脖子肉中,而他的手像麪條般綿軟無力。
程壎的大腦慢慢變得空白,儘量他仍舊不放棄想要抓住後面的人,但力氣變得越來越小,而死亡越來越近。
啪!
正當他以爲自己馬上就要見到閻王的時候,勒在自己脖子上的繩子突然因對方用力過猛斷掉了,而他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
在那麼一瞬間,他發現自己受到上蒼的眷顧。
程壎不確定對方是否帶着刀具,身體向前面一滾,不再顧及地面上幾隻令人噁心的死老鼠,在大口地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後,便大聲地喊道:“救命!有刺客!救命啊!”
由於是後半夜,獄卒睡得很沉。
在程壎大喊大叫一會後,牢頭苟火旺這纔打着燈籠帶着人員過去,似乎還跟黑衣人打了照面,結果卻是被打倒幾個便跑了。
毒殺,行刺……
此時此刻,程壎的心理防線已經崩潰,而今只想能夠活下去,突然間進行改口道:“我要見王閣老!”
次日清晨,春光明媚。
一千多名文武百官站在偌大的奉天門前廣場,面對出現在奉天門上的弘治帝,顯得規規矩矩地山呼萬歲。時至今日,即便被侵害利益的京城權貴羣體,面對手握兵權和六部的帝王,所有人表面上都得服服帖帖的。
早朝並不存在脣槍舌戰,一切都不過是走流程。官員將昨日遞上去的奏疏重述,而司禮監的太監則將昨日擬定的批覆進來宣讀。
今天的事情並不少,只是最重要的事情是明遠寶船即將出航,即將按着皇帝如夢到的航線橫渡大洋到新大陸獲取寶種。
工部成爲此次事件的最大贏家,負責跟戶部共同督造明遠寶船的工部右侍郎劉璋將以美洲總督的身份率領艦隊前往新大陸,負責設計明遠寶船的都水司郎中諸中直榮升工部右侍郎。
劉璋雖然早已經知曉這個任命,但如今在這裡當場公開和任命,心裡頓時像是吃了蜜一般。
他是成化二年的進士,初授山東高密知縣,而今已經貴爲工部侍郎。按着現在的升遷流程,他帶寶種歸來便可以角逐六部尚書的位置了。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感受帝王對寶種比呂宋黃金還要執意,而今艦隊終於要揚帆遠洋,顯得恭恭敬敬地跪送道。
劉吉爲人十分謙和,由於已經得知王越跟程敏政的賭約,顯得關心地道:“王閣老,你此次是不是太沖動了?”
“元輔大人,你莫非不信下官?”王越顯得認真地反問道。
劉吉早已經看到人心有多陰暗,便輕輕地搖頭:“一個普通人家出身的年輕人哪能有那種能耐連續殺人,只是現在已經是死無對證了,你不該押上自己的前途!”
“元輔大人既然相信下官,下官定會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王越知道劉吉是在關心自己,便是自信地表態道。
劉吉看到王越鬥志高昂,且知道對方當年能夠如此快速地查出淮鹽窩案,便是知道自己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了。
王越走出午門廣場後,由於已經得知程壎已經開口,便乘坐轎子前往都察院。
跟戰場的直接廝殺不同,朝堂的爭鬥更要講究智慧。他之所以選擇押上自己的烏紗帽,正是看到那個神秘組織必定是想要除掉自己,而現在除掉自己的最好方法自然是對程壎滅口。
從自己所收集的情報得知,程壎雖然選擇繼承世襲錦衣百戶,但終究出身於榜眼之家,從小便得到了良好的教育,更是早早考取了秀才的功名。
若不是程敏政執意要求襲職,加上程壎從小過於貪玩。以程壎的聰明才智,雖然很難考取進士功名,但混一個舉人還是很容易。
王越正是看穿程壎的聰慧,所以故意設了這一局,誘使程壎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將事情供出來。
“王閣老,程壎昨晚在牢裡聲稱險些被人謀害,而今嚷着要見您!”胡軍走了過來,壓抑內心的狂喜進行彙報。
都察院,簽押房。
王越面對從牢房帶過來的程壎,顯得不怒自威地詢問:“你昨晚後半夜便嚷着要見老夫,所爲何事?”
“王閣老,他們要滅口,還請救救卑職!”程壎似乎是被嚇出了神經質,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樣道。
王越看到眼前的程壎心理防線已經順利被擊潰,顯得不動聲色地追問道:“他們是誰?因何要對你進行滅口!”
“他們……他們!”程壎似乎有所顧慮地環顧左右,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站在旁邊的高魁先是望了一眼王越,而後進行誘供道:“程百戶,只要你能夠如實招出幕後黑手,王閣老可以向陛下請旨,可饒你不死!”
“當真可以免死?”程壎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眼睛微微一亮地求證道。
王越知道最重要還是揪出程壎身後的勢力,當即便打下包票道:“只要你招出幕後主使,本閣老定保你周全!”
“他們是……是……我的!”程壎現在一心只想要求生,顯得吞吞吐吐地準備透露幕後之人。
高魁嚥了咽吐沫,當即十分緊張地追問:“你的什麼?你的父親?”
“我……我最尊敬的王閣老!王閣老,你可是想卑職這般反應,好讓你的計謀得逞啊?”程壎像是突然間換了一個人般,滿臉戲謔地詢問道。
啊?
一直站在旁邊的胡軍洗耳恭聽,只是突然看到程壎這般反應,終於意識到他們的計謀被此人看穿了,現在反倒被程壎藉機戲耍一番。
在這一刻,兩個人的心情從雲端跌了下來。
原以爲他們通過喬裝謀殺來施加心理壓力。程壎爲了求生便將所犯的惡行招供,結果程壎竟然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計謀。
王越沒有想到眼前的對手如此的難纏,卻是一語洞破道:“若是老夫沒有猜錯的話,都察院內有你們的人,是他將我們的計劃泄露給你的吧!”
咦?
胡軍當即反應過來,意識到事情恐怕是有人將內情泄露給程壎。
“你這點小手段便想要瞞過我,你未免太小瞧我程壎了吧?”程壎迎着王越犀利的目光,顯得十分不屑地道。
王越深深地打量程壎,很篤定地搖頭道:“老夫對你進行過調查,雖然你是靠祖上襲職,但在北鎮撫司是十分出衆的錦衣百戶。若真沒有幾分真材實料,北鎮撫司的幾次清洗,又怎麼可能遺漏掉你呢?”
“我父親是太常寺卿!”程壎亮出自己顯赫的出身道。
王越當即冷哼一聲,顯得十分不屑地搖頭:“清洗北鎮撫司的人是王相,但背後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連最得寵的定國公府的人都遭到清洗,你父親算老幾?”
“不錯,我很厲害!”程壎索性不裝了,當即微微揚起下巴道。
王越深深地望了一眼氣質截然不同的程壎,卻是戲謔地詢問:“老夫知道你的心理防線不可能這麼容易攻破,所以故意將這個計劃分享給一個人,而後老夫讓人跟蹤這個人果然有所發現,你將有人趁亂遞給你的字條藏在哪裡了呢?”
“我沒有跟誰有過接觸,你這個小伎倆瞞不過我的眼睛!”程壎意識到都察院的人員就要暴露,當即緘口否認道。
王越輕輕地搖了搖頭,顯得早已經窺破一切地道:“死囚裡面的光線不足,而老夫早已經讓苟火旺撤掉那裡周圍的火把,所以那字條還在你的身上吧?”
“你……是人是鬼?”程壎突然間感到一陣頭皮發麻,顯得驚恐地望向眼前這個王砍頭道。
王越自然是人,向程壎投去死亡凝視:“以你的精明,又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蹤,王煜是被你故意引過去的吧?你千不該萬不該碰我的孫子,咱們的遊戲纔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