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東海,一陣陣海風正由東往西吹,在近海處總有海鷗的聲音傳來。
參治島,大明城。
清晨時分,一支船隊自東邊駛來,緩緩停泊在碼頭上。
自從大明在這裡建城開市後,這個碼頭變得越來越熱鬧,來來往往的商船越來越多,已經成爲大明、朝鮮和日本的商貿中心。
殺!殺!殺!
三千駐軍深知自己的神聖使命,每日都會在城中大校場輪流進行操練,彰顯着一種澎湃向上的朝氣。
一個武士裝束的中年男子踏着木屐走進大明城,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但看到眼前這條直通總督府的街道,還是忍不住感嘆華夏的鬼斧神工。
大內氏跟其他大名有所不同,很早便已經將目光投向大海。初時主要是大明海商的合作者,只是這些年心思活躍起來,亦是揚帆前來大明城。
大內次雄是家主大內政弘的族弟,此次代表大內氏而來,跟隨一名大明士兵來到大明的總督府前。
東海總督府的守衛看到大內次雄一行人想要直接進入裡面,當即便阻攔道:“慢着!”
“何事?”大內次雄的眉頭微蹙,當即打量眼前這個身體結實的大明將士。
霍海上次找女人給票子並沒有遭受徐世英追責,甚至主要掏出金子替自己徹底擺平糾紛,所以在這裡找到一種強烈的歸屬感,此後更是因立軍功而晉升。
現在他負責東海總督府的安保工作,當即盡忠職守地道:“既然是要見總督,麻煩將你們身上攜帶的武士刀交給我們保管!”
“你敢!”大內次雄身後一個黑鬍子武士當即便拔刀,一副準備動手的模樣道。
霍海對這種反應似乎已經司空見慣,面對亮出的武士刀淡淡地道:“總督大人亦是交代了,這個並非東海總督府的硬性要求,你們亦可以堅持帶刀進殿!”
“我們武士刀從不離身,帶路吧!”大內次雄自然是選擇帶刀進府,便淡淡地說道。
東海總督徐世英得知日本大內氏前來,亦是親自出面招待道:“大內次雄,好久不見,請入座吧!”
經過這段時間的歷練,徐世英的眼睛炯炯有神,越發有先祖之風。在碌碌無爲數十年後,他到這裡終於發現自己人生價值。
雖然現在的處境遠比京城危險,但他十分喜歡現在這種生活,亦有了更大的成就感。
現在通過棉花爲主的海上貿易,既拉動了國內的紡織業,而且亦讓大量海外之物持續不斷地流入大明。
只要這般堅持走下去,不僅大明王朝越來越富強,而且百姓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這纔是華夏振興最正確的道路。
值得一提的是,都說守城邊關是最苦的活,但在這裡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三千將士在國內是人人嫌棄的窮軍戶,而今來到這裡反倒成爲朝鮮人人恨嫁的如意郎君,致使這支軍隊是空前的團結。
只是不少將士都染上了陋習,一旦到了發餉的日子,離這裡不遠的那幾座江南風格的宅子必定是一夜魚龍舞。
“謝總督大人!”大內次雄知道徐世英的身份非同凡響,顯得十分有禮貌地迴應。
徐世英總攬東海的軍事和外交,而大內氏是大明介入日本的重要踏板之一,便開門見山地道:“大內次雄,你們此次過來要多少匹棉布呢?”
“總督大人,你們大明的棉布着實是太好了,所以我們要的數量比上次多一千匹!除此之外,我們家主希望能購得更多的弓,所以還請您能通容!”大內次雄對給自己帶來利潤的大明棉布進行讚揚,而後話鋒一轉地懇求道。
咦?
旁邊的千戶陳山聽到這個請求,不由微微蹙起眉頭。
日本跟朝鮮類似,雖然他們懂得自制弓弩,但品質跟兵部王恭廠所產的複合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大內氏同樣希望向大明購弓。
徐世英對這個請求並沒有意外,卻是輕輕地搖頭:“我們早前不是已經說好了,你們大內氏一次只能交易二十把,一年以一百把爲限!”
“我們現在的成員越來越多,但良弓的損耗越來越大,所以還請您能通容一下,我們定然有厚報!”大內次雄知道事情不可能這般容易,顯得十分誠懇地暗示道。
陳山知道皇帝給他們東海總督府單次限額並不是二十把,而是足足五十把,現在看到大內次雄如此緊張的表情,不由默默地扭頭望向徐世英。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知道眼前這位世子雖然不是一位悍將,但論智謀在整個大明恐怕亦不多見。
徐世英看到對方是打算給自己送禮,卻是意識到對方十分急迫,便端起剛剛送過來的茶盞:“本督自然是想盡力相助,但你們要的量越來越大,對我們大明這邊會產生一定的威脅。即便本督願意幫你們向皇帝請示,但你們亦需要表現出你們的友誼,對我們大明究竟是敵是友!”
“是友,不,大明是我們大內氏永遠的……永遠的宗主國,我可以現在發誓!”大內次雄心裡一急,當即進行表態道。
徐世英喝了一口茶水,卻是瞟了一眼大內次雄身上的武士刀:“誓言便不用了!只是從你們現在的舉動來看,本督看不到你們的友誼,你們還是先在這裡住下,本督得考慮兩日!”
“好!”大內次雄注意到徐世英的目光落在自己所攜帶的武士刀上,當即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便是無奈地應允道。
陳山看着大內氏的人離開,便好奇地詢問:“總督大人,您要不要給大內氏漲到一場交易五十把弓呢?”
“利潤這麼大,咱們自然還是要給,但亦得先看他們能否變得溫順了!”徐世英的嘴角微微上揚,跟剛剛的態度截然相反地道。
陳山當即一驚,便認真地提醒:“聽聞大內氏得到我們大明弓後,現在的地盤越來越大了,已經有一萬人的軍隊!”
這……
站在右邊的千戶霍光明聽到大內家的實力這麼強,便擔憂地扭頭望向徐世英。
“如此更好,那咱們更要繼續支持大風氏不斷壯大!”徐世英將茶盞輕輕放下,顯得智珠在握地道。
陳山和霍光明面面相覷,顯得不解地望向徐世英:“這是爲何?”
“咱們不是已經分析過了嗎?大內氏成不了本州島的主宰!現在咱們讓大內氏不斷壯大,既可以加劇日本內部的分裂,亦可以讓大內氏成爲衆矢之的!”徐世英擡頭望向外面的庭院,眼睛閃過一抹陰鷙道。
陳山的眼睛微亮,當即樂觀地道:“這樣大內氏便更加離不開我們大明的武器支持,到時只要時機得當,咱們便可以順理成章地駐軍,從而完成陛下交給咱們的任務!”
“正是如此,所以咱們先晾一晾,消一消這個大內次雄的銳氣,讓他及整個大內氏變得溫順一些,而後再同意給他們大內氏增加弓的供應量!”徐世英輕輕地點頭,將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來。
雖然他主要的任務是打開日本的棉布市場,只是針對日本的特殊政治環境亦需要因地制宜,甚至可以成爲日本各個大名的兵器提供商,從而通過武器賺錢。
相較於棉布,其實弓的利潤更高。雖然一把良弓的造價要1兩白銀,但以20兩一把賣給日本人,對方還得感恩戴德。
華夏是最早製作和使用弓箭的民族,從漢朝便由單體弓演變成反曲弓,而今更是能製作長弓梢利用槓桿原理的複合弓。
由於易於拉開,加上磅數能達到100磅以上,所以成爲戰場上的大殺器,放到少有盔甲的日本戰場簡直所向披靡。
陳山知道大內氏已經是囊中之物,卻是發出感慨道:“可惜大內政弘的獨子智力有礙,倒是聽說大內政弘有一個女兒據說無比智慧,而且還是東瀛第一美女的女兒,都說可惜不是男兒身!”
“此話當真?”徐世英的心裡微微一動,當即認真地詢問。
陳山不由一愣,卻是急忙解釋:“卑職並沒有見到,只是此次前去日本的趙副千戶見過那位大內小姐彈琴,說從來沒有見到過這般漂亮的東瀛女子!”
正是這時,一個親兵匆匆走了進來,手裡是一個特製的檀木盒子。
陳山和霍光明看到這個檀木盒子,當即跟隨徐世英一起恭迎,因爲能夠送來帶鎖的檀木盒子只有紫禁城的那一位。
徐世英進行叩拜後,便將隨手攜帶的鑰匙拿了出來,隨着這一把鑰匙插入,那個葉子鎖當即便開了。
陳山看到裡面靜靜躺着一封書信,忍不住好奇地詢問:“不知陛下有什麼指令呢?”
徐世英將秘信拿了出來,只是在看過內容後,當即便沉着臉:“召集全軍!”
朝鮮國都,漢城。
李成桂建立朝鮮國後,由於覺得高麗的國都王氣已經十分薄弱,於是在漢江之北的漢陽營修建新王都。
僅是兩年後,即洪武二十七年,李成桂將王都從開京遷移到漢陽,並正式命名爲漢城,又稱“都城”、“京”。
有王都自然有王宮,新王宮得名於《詩經》中“君子萬年,介爾景福”,依明代王府之制營建,色調以丹青爲主。
景福宮的正殿,此刻正吵得面紅耳赤,頗有大明文臣的風姿。
“若是因爲鹿筋不足便征討,非賢主所爲!”
“聽聞大明皇帝是一位暴君,我們得罪不起,但躲得起!”
“你們別忘記了,女真屢屢騷擾我們,我們亦得爲邊地的百姓着想!”
“若是爲百姓着想,現在正是國朝休養生息之時,咱們更不應該興兵!”
……
上面坐着的是一言不發的朝鮮國王李娎,下面的朝臣已經吵成一鍋粥般,卻是出現以領議政尹弼商爲首的主爭派和左議政李克培爲首的主和派。
朝鮮王朝的官職參照明朝官制分爲九品,由正一品到從九品,共計十八級。
在國王下面,有輔佐機關——議政府,其首領稱“領議政”,領議政之下爲左、右議政,但三個職位同爲正一品,再之下則是從一品左、右贊成,正二品左、右參贊,相當於明朝的內閣。
議政府之下有吏、戶、禮、兵、工、刑六曹,六曹長官稱判書,品秩是正二品;副職稱爲參判,品秩是從二品,所以六曹等同於明朝的六部。
現在因爲要不要出兵幫助明朝征討建州女真發生重大分歧,由於關係十分重大,所以此次是爭論不休。
“建州女真不僅時常侵擾明朝遼東的邊民,而且對我們朝鮮邊民同樣如此,所以剿滅建州女真是我們跟大明共同的利益!你們亦不能忘記了,大明是宗主國,我們焉有不出兵之理?”兵曹李寔顯得十分認真地表述道。
受建州女真騷擾的何止是大明邊民,由於朝鮮北部跟建州女真地盤相連,所以同樣時常受到建州女真的洗劫。
原本當地的官員還負責防禦,只是朝鮮執行將邊地的稅收歸爲國家的新政,通過國家再將官員的俸祿發放下去。
雖然這個新政減小了地方官員對百姓的剝削,但亦是減弱了地方武裝力量保護地方的積極性,所以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百姓死在建州女真的刀下。
正是如此,兵曹李寔是一個堅持的主戰派,希望推動朝鮮出兵協助大明清剿建州女真。
左議政李克培輕輕地咳嗽一聲,便發表自己的看法:“邊地百姓遇襲和是否出兵不可混爲一談!建州女真方面亦是說得很清楚了,此事是底下的一些人行爲,他們已經進行清理,何處還一直糾着此事不放呢?你們看看這半個月以來,建州女真清理門戶後,可還有犯邊地嗎?上蒼有好生之德,聖人有云:仁者愛人,知者愛物,勇者愛禮。因鹿筋不足便征討,此乃失道也,故懇請大王止刀兵!”
這……
在場的官員面面相覷,誰都不是傻子,這半個月以來建州女真突然間安分,哪裡是什麼清理門戶了。
人家明朝都已經屯兵於遼東,若建州女真還敢繼續洗劫朝鮮邊地,這腦子簡直是被驢踢了才這樣做。
卻是誰能想到,李克培竟然大言不慚地宣稱是建州女真是清理門戶,當真是在侮辱滿朝文武的智商。
李娎是一個三十歲的青年男子,渾身透着幾分文人的儒雅,面對自己老師的論點,顯得心悅誠服地附和:“大善”。
啊?
兵曹判書等主戰官員頓時傻眼,紛紛不可思言地望向端坐在上面的大王,還真有人相信李克培的鬼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