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法壇
塵土飛揚中，對面一片狼藉，時不時的有兵刃撞擊的清脆響聲自裡頭傳來，其間還夾雜着道士們氣急敗壞的怒喝聲。
“瑞元觀的，你們適可而止！趁亂放毒物打人是怎麼回事？”
“我等什麼時候放毒物了！我的毒蟾蜍去哪兒了？”
……
毒蟾蜍……玉清下意識的看了眼前方不遠處斷成兩截的毒蟾蜍，默了默，縮了縮腦袋。
倒是那個看起來時日無多的老觀主聞言忽地輕笑了一聲，這一笑也讓那張皺紋遍佈耷拉下垂的臉看起來更爲詭異和陰冷。
“子虛丸這麼有用, 他怎麼自己不吃？”一道女子的聲音就這般響了起來, 那開口準備問瑞元觀老觀主討要子虛丸的道士面色驀地一僵, 轉頭向女孩子看了過去。
除了那高高在上，坐在龍位上俯瞰人間的帝王還有誰？
這個認知把玉清嚇得不輕：這山高皇帝遠的九龍嶺居然當真有人間天子的插手？
師門上下守護百年的秘密就這般突然呈現在了自己的面前，有人下意識的鬆了口氣，心底莫名的有種肩頭一鬆的感覺。
不，不對！
往日裡腳下平整的地面之下, 一座碩大的祭臺法壇出現在了衆人眼前。法壇呈圓形, 中間一道蜿蜒的曲線將兩邊分割開來，成太極魚圖的模樣。中間用大大小小不等的夜明珠鑲嵌成滿天星斗, 在夜空下發出幽幽的熒光。
被這般環飼在旁的滋味實在是不好過。他下意識的擡手揪了揪自己的衣領, 只覺得此時的自己彷彿就似是落在蛛網上掙扎不開的蟲蟻一般，周身的破綻都落在那蛛網之中，卻掙脫不開，無法動彈。
雖不過是條毒物, 卻“靈性”的驚人, 早在塵土沉寂前又溜走不見了蹤影。可他知道那條毒蛇一定就在附近，在附近偷偷看着，等着時機再次捲土重來。
只是這樣的慌亂終究還是有盡頭的, 飛揚的塵土隨着正中那升起的機關終於升到頂不再轉動而漸漸沉寂了下來。
一衆道士神情驚訝卻旋即露出瞭然的神情。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也沒指望姜韶顏會回答他，畢竟這位姜四小姐對他的話一向都是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懶得搭理的。
不過眼下這些卻不能同同樣毒物受損，實力大打折扣的師父和師兄弟們說，因爲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四十九這個數字在道家屬於七七之數，用在法陣上再尋常不過了。
他雖然腦子靈光, 卻天生膽小, 對危險來臨一向有着十分敏銳的直覺。知道的太多, 有時候可不見得是一件好事。玉清抑制不住的發抖。
“他都不求子虛丸，會求長生？”這一次開口回他的是身前不遠處的女孩子。
混亂之中，敵我不分。似他這樣的文弱男子還是不要進去瞎摻和了。
若說他的師兄弟們還會露出些許驚訝之色的話, 王盧卻是早已知曉瑞元觀下埋得東西了。
“這陛下……”他下意識的開口，“是哪個？”
九龍嶺這幾十年來可沒什麼大的動靜，很顯然，做這些的陛下肯定不會是如今在位的這位陛下。
可沒成想，對自己這一句話，這位姜四小姐居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後當真開了尊口認真回答了起來：“這麼大的陣仗還動用了滿地的夜明珠，那什麼牛羊牲畜的血夠的上這麼大的排場嗎？”
這話聽的玉清臉色頓時一白：牛羊牲畜的血怎麼夠得上這麼大的排場？所以……是人？
什麼人居然能夠……要知道這可是四十九隻瓦罐啊！要裝滿四十九隻瓦罐，起碼也得死個幾十個人吧！這般毫無人性的殺人……還有王法嗎？
不止那道士不再咄咄逼人，就連先前“走火入魔”一般的王盧亦是一臉平靜的模樣，似是徹底忽視了她一般，轉頭靜靜的看向法壇正中。
那條被他扔出去又在這個時候莫名出現的毒蛇。
憋了多年的仇, 它顯然沒準備就這般放過瑞元觀的道士們。
“你……”老觀主伸手，一雙被毒物毒黑了的手指着姜韶顏，扯着嘴角，幽幽道，“接着說。”
若是僥倖當真有……
前頭……那是大靖的陛下了。
帶血的瓦罐……玉清抖了抖，下意識的開口喃喃：“什麼血啊？又畫符又瓦罐的。”
“巧的很，後院那些瓦罐也是七七之數，”女孩子說到這裡頓了頓，不忘多解釋了一句，“不是養毒物的瓦罐，是放在石像旁的那些裡頭裝了帶血之物的瓦罐。”
道士面色僵硬，咬了咬脣，沒有吭聲：他們腦子當然是清楚的，只是這東西的誘惑委實太大了，若是當真有……
這反應……看的玉清簡直想跳起來給她重重的來上一下！先前她演的多好啊！可到了眼下這至關重要之際，關鍵時候卻掉了鏈子, 演成這個樣子？好歹也驚慌一下啊, 這也太敷衍了, 那些道士們能信纔怪呢！定要翻臉了。
“是文帝。”那使鞭子的道士開口說道，語氣平靜的仿若就在同他閒聊，“祖上留下來的觀訓說是文帝。”
有人在慌亂中受了傷，也有人看似毫髮無損，只是因着飼養的毒物身死, 實力卻已然大打折扣。
要不是這姜四小姐誆騙他要“炸殼”，他纔不會跑出來呢！
“爹是伯爺的, 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前一刻還氣血上涌的王盧此時臉色變得灰敗而難看, 頓了頓，他開口道：“是那條蛇回來了。”
姜韶顏站在原地搖了搖頭，神情平靜而坦然：“我怎麼會知道？”
便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的。
“不過，即便如他所願，滿朝文武真都變成滿朝庸才了，那關外虎視眈眈的匈奴便要入關了，所以，這樣也不成的。”
有道士輕嗤了一聲, 忽地開口似是自嘲又似是不屑：“真龍歸位了？” 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即便他們比起道士來日常更似是江湖中人練武居多，卻到底也掛了個道士的名頭，所以道家的一些規矩也是知曉的。
至於文帝求的是什麼……姜韶顏笑了笑，開口說了起來：“文帝這皇帝做的實在太憋屈了，雖是個人間帝王，可能力卻不足以讓他掌控朝臣，便是向天再借一百年……唔，除非熬到底下的臣子都老了，死了，新上來的臣子又都是庸人，怕纔有掌控朝臣的能力。”
沒了塵土的遮掩，一衆慌亂的道士們也逐漸看得清眼前的情形了。
眼下現場這麼亂，若是他不出門的話，呆在廂房裡也沒人能打到他。
道理大家都懂，可有些誘惑，這世間大多數人都是無法拒絕的。
一顆便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在這祭臺法壇上卻是密密麻麻的再尋常不過了。
安靜了片刻之後，先前那使鞭子的道士再次轉向姜韶顏看了過來。
眼下真龍沒有歸位，這法壇……有道士饒有興致的看了片刻法壇上的符文，頓了頓，轉頭對瑞元觀老觀主道：“老觀主, 都已經這樣了, 那子虛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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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韶顏聞言正要開口，有人卻先她一步開口了。
看着，應該也涼了。
所以，這一切只有可能是其餘六觀的機關被人齊齊發動了而已。
若沒有子虛丸, 想必那些旁觀的道士就要當場翻臉了。
這……就跟瞎了一般！玉清不解的看看女孩子又看看那道士：這是方纔慌亂中眼睛出了毛病還是腦子出了毛病？
敵我不分的動手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
夜明珠、修建橫亙九龍嶺的大法壇再加上四十九隻瓦罐……其實……不用問還有沒有王法這種傻話了，或許做下這一切的人本身就是王法！
這世間能大言不慚的說出“我就是王法”這種話的人，這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一個吧！
到底是人間帝王，再如何溫和軟弱，要做一件事時也足以借用手中的權勢做到常人所不能及的事。
女孩子神情平靜的開口道：“名爲子虛烏有的丸子，你們本是武藝精通的高手，便是不懂醫術，這位老觀主時日無多的樣子想來也是看的出來的。”
那些道士們彼此互相看了看，沒有吭聲，倒是半晌之後，兩個大刀道士的同門開口了：“我們數了數，確實是四十九道符。”
道觀出現法壇……似乎挺正常，可在這等時候看來卻委實不怎麼正常。玉清被迫“大開眼界”了一番, 卻害怕的瑟瑟發抖。
這個秘密……能親眼看到自也不枉他們師門如此守護一場了。
“他做這些圖什麼？”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不遠處的姜韶顏，玉清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多了幾分底氣，開口問了出來，“長生麼？”
法壇中間還刻着暗紅色的符文，不知道是用硃砂還是……
王五看着自己飼養多年的毒蟾蜍斷成了兩截, 神情不安。
似他這樣毀了毒物的師兄弟還有不少，整座瑞元觀道士們飼養的毒物幾乎都在慌亂中毀的差不多了。
似姜四小姐這樣的女孩子做什麼都不奇怪，那條毒蛇在裡頭遊走，時不時的看到巨大的蛇尾巴在面前閃過，又很快陷入了飛揚的塵土之中。
夜空下夜明珠發出瑩瑩的光芒, 美麗又莫名的有些詭異。
這般好說話啊！玉清卻抖的更厲害了，他倒寧願這些道士似以往那般的不好說話凶神惡煞的，而不是這樣古怪平靜的回答他。
只是想象中的風雨欲來卻沒有出現，那道士聞言卻是“嗯”了一聲, 對上女孩子一改方纔慌亂蠢笨的反應似是也不覺得奇怪，應了一聲之後便轉過了身, 似是並不覺得奇怪。
“那些同大小麗們相似的女子還記得吧！”女孩子頓了頓，再次開口了，攤了攤手，道，“有與陳讓、陳先相似之人又有什麼奇怪的？”
似自己問的這些無關緊要的話，這姜四小姐一向是不搭理的。
便是人世間富庶一方的首富怕是都做不到, 因爲這不是光憑錢財就能做到的, 還要絕高的權勢才能如此。
正這般想着，“啪嗒”一聲，一隻生了一堆腿腳的毒蜘蛛就這般四腳朝天，哦不，是八腳朝天的躺在離他不遠處的地上不動了。
到眼下，他們還未記住這丫頭的名字。
“是用血畫的。”雖說沒有偏頭去看身邊的玉清，卻彷彿能清晰的猜到他的反應一般, 女孩子突地開口輕聲說道。
接着說？姜韶顏看着指向自己的那隻手，鬼使神差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古怪的香梨式比喻：這老觀主的手……真跟醬放多了的虎皮雞爪一般！
被虎皮雞爪指着，姜韶顏笑了笑，揹着手踱了兩步，走到那法壇邊緣處看向法壇正中：“我不懂什麼符啊什麼的，不過算學還是學過的，數數沒有問題。這一模一樣的符之間看似雜亂卻又彼此間隔開來，數了數，裡頭統共四十九道。”說罷這話，女孩子大手一揮，招呼那些道士們一同上前數數看，“我怕數錯，你們也數數，是不是四十九道符？”
今日道歷上並不是什麼吉日，真龍歸位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一衆旁觀的道士們互相看了看，沒有出聲。
這也……太危險了！玉清瑟縮着身子，整個人恨不能蜷縮成一團，擡頭看了眼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他身旁的女孩子，他忍不住出聲抱怨了起來：“姜四小姐，我覺得呆在後院廂房裡挺好的，挺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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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如今在位的陛下那便是前頭的了。
只是知曉歸知曉，看着這祭臺法壇驟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他還是微不可見的倒吸了口涼氣。
“所以，他想要王權，卻又沒有足夠的能力。”女孩子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閉上了眼睛，腦海中一瞬閃過無數張相似的面貌，那後院裝了人血的瓦罐以及……她睜開眼睛，看向面前的法壇，開口，說出了心裡已埋藏許久的那個猜測。
“我想，他求的應該是讓他大靖段氏出一個真正厲害、手段雷霆的君王！”
(本章完)